第37章 訪花廊通情竇 入深宅釋恩義
只見人群中間,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漢子,手持一條熟鐵槍,來往爍爍,正自倒海翻江,身後房檐下,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獨自躲在柳樹陰里,生得大眼汪汪,楚楚可憐。
嵇昀見那漢子把手中鐵槍使得似蛟龍探海,奇招神出、機敏百變,心道:「這槍法真是高明!」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嵇昀自受楊楮指點教化之後,對於他人武功路數的見識已經大有長進。
一番槍法使完,漢子把槍往當地上一戳,朝圍觀眾人拱手施禮,嘴上卻一言不發。嵇昀心下笑道:「都說光練不說傻把式,今天果然見到。」
不出意外,圍觀眾人一鬨而散,少數好心的,扔下幾個銅板。漢子蹲在地上,一枚一枚撿著銅板,身後的小女孩也跑將過來,和漢子一起撿著。
嵇昀隨著眾人散去,腦子裡仍念念不忘漢子出奇的槍法。待猛一抬頭,竟見匾額上「鴻臚寺」三個字,忽想起薩迪婭的傷勢,便轉至其家中看望,老媽子將其迎入後院,見到了薩迪婭的母親。
此時的薩母和藹親近了許多,甚至招呼他坐下用茶。
「薩迪婭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只是天天閉門不出,不知道在房裡忙些什麼。」說著沖媽子點頭示意,老媽子會意便轉出門去,過了片刻,滿臉無奈地回來,對薩母小聲道:「女子不肯出來。」
「你沒告訴他是嵇昀來了?」夫人問道。
媽子抬眼瞥了下嵇昀,略顯尷尬地答道:「奴婢確實說了。」
嵇昀忙道:「既然薩迪婭身體無事,我也便放心了,夫人多謝您的款待,嵇昀先告退了。」說著便起身鞠躬要走。
薩母道:「不急,我看吶,你們年輕人還是需得單獨相處才好,有我們長輩旁人在場反而拘謹。周媽,你帶他過去吧。」
嵇昀稍有遲疑,隨後便跟在周媽身後,轉過屋外迴廊,來到後院,後院原有座閣樓,底層是一片花木,二樓則是給人居住的,嵇昀沿楠木台階上樓,來到閨房門外,輕叩門扉。
「小姐,開開門來。」
「我不是說了,不要來打攪我。」屋裡傳出回話,聲音熟悉,正是薩迪婭。
「是嵇昀來了。」
言罷,屋裡竟久久再沒有動靜,周媽方待再喚,嵇昀急忙止住。伸出手指指指自己,又指一指屋內,周媽欣然領會,沖嵇昀點點頭,淺笑著先行離去了。
嵇昀把臉貼近在門上,說道:「幾天不見,怎麼脾氣見長?」
「你...你不要進來。」薩迪婭稍帶遲郁地說道。
「你要是不方便,那我就先回去了。」嵇昀本來性格活躍,此時更是情竇初開,對男女情愛羞於啟齒,心緒言談也就多有木訥。
說罷便要轉身下樓,忽聽「吱呀」一聲,門被打開。
嵇昀回頭看去,只見薩迪婭穿著一襲連體白衣,柔軟的長發懶懶地垂躺在兩肩,臉色白里泛紅,柳眉杏目間還透出幾分幽怨。
「嘿嘿...」嵇昀輕聲嘻笑,薩迪婭不發一言,轉頭往屋裡走。嵇昀小步輕快,追進屋裡,關上了房門。
「坐吧。」薩迪婭淡淡說道。
嵇昀卻不落座,只是四下觀望薩迪婭的閨房。
「你在瞧什麼?」薩迪婭側著頭問道。嵇昀答道:「我在找你屋裡藏的人呀。」薩迪婭白了嵇昀一眼,道:「早該撕了你的嘴,教你瞎說。」嵇昀騰地坐到椅子上,笑道:「要不是藏了人,你怎麼能耐得住性子整天成宿的不出門?」
薩迪婭哼了一聲,轉身到床榻上雙手捧起一件青花布料的袍衫,走近過來,輕聲叱道:「站起來!」
嵇昀見此,便直愣愣地站起身來,薩迪婭手扯著袍衫,在嵇昀的身前比量,貼的近時,秀髮傳來的清香直透人的心房。
「是...是給我做的嗎?」嵇昀的眼神不移地望著薩迪婭水潤的眼眸,緩緩地試探著問道。
「不是,想得美。」薩迪婭比量的同時,瞪了嵇昀一眼,答道。
嵇昀微微一怔,不再說話,薩迪婭忍俊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膚凝剔透,杏眼如勾,教看的人不禁神馳心蕩。
「原是你知我的衣服破了,把自己關在屋裡趕工。」嵇昀心裡微微感念,口中緩緩說道。
「你可別誤會,我是受不得別人的恩惠,說到底,你撕扯衣服也是為我,要不是...」說道這裡,薩迪婭臉頰登時通紅,閉口不言,拿著衣服轉身走到床前坐下,低著頭假裝繼續作起針線來。
嵇昀見此更是欣喜,急忙貼近過去,湊到薩迪婭耳旁笑問道:「要不是什麼?」
薩迪婭羞澀,情急之下甩手過去,嵇昀始料不及,便聽「啪」的一聲脆響,臉上被結結實實抽了一記耳光。
「哎呦!」嵇昀捂住這邊臉仍自心神未定,薩迪婭早氣鼓鼓地斥道:「誰准許你趁人家昏迷,脫人衣服的!」說罷扭身伏在床上,一頭扎進被子里,竟嗚嗚地哭泣起來。
嵇昀被薩迪婭突如其來的喜怒變化攪得如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不知是該因掌錮生氣,還是應道歉賠罪,一時間手足無措,呆站在旁。
「你……你怎麼哭了?」
不明所以的嵇昀,內心像是燒紅的鐵塊被澆了一瓢水,頓時涼了一大截。
「不用你管……」
薩迪婭騰地站起身來,也不顧梨花帶雨,只是雙手使勁把嵇昀往屋外推搡,嵇昀也是一時不明就裡,糊裡糊塗被薩迪婭趕出閨房,咚的一聲關在門外。
「薩迪婭?」嵇昀隔著門喊道。
「你走吧!」
「我...」
「走!」
嵇昀只得悻悻的下樓,來到前院,辭別薩母出了府門。
卻說皮日休下榻之處,正是當前尚讓的帥府所在、田令孜的府邸。這晚,尚讓用過晚飯,派人請諸葛爽、皮日休過堂商討機密。
寒暄過後,尚讓端坐上位,說道:「唐朝皇帝既視你們為心腹,命著留守京城,想來二位文武自然是通曉帝王心術的。幸能棄暗投明,與我等共謀大事。我這幾日也有一件事搞不明白,還望二位指點迷津。」
諸葛爽道:「大將軍過謙了,什麼事請直言。」
「自打進了城,我就命人向齊王告捷,請他老人家入主長安,齊王一無動身之念,二無旨意傳來,是什麼緣故?」
皮日休想了想,說道:「大將軍,黃王是人中龍鳳,深謀遠慮,聖意絕非我等能夠探查的。只是據我所知,楊復光屯兵於長安西郊,暗調天下兵馬,意圖奪回長安,長安深處關中腹地,和大齊根本所在的中原、山東之地相距甚遠,只怕得之雖易,守之則難,黃王遲遲不動身,所慮著,正在此耳!」
尚讓道:「話雖如此,但關中龍興之地,唐朝命數所在,今被我等奪取,豈能輕易丟卻,我當再上書齊王,詢問聖意,規勸王上來京城登基為帝!」
諸葛爽聽了皮日休的話,也早已按耐不住,插話道:「大將軍說的不錯,長安在手,唐廷便士氣衰微,天下臣民都將翹首歸附大齊,但是皮大學士所言也有道理,畢竟長安地處西面,不如洛陽經營日久,安定易守,依我看,如果黃王願意在洛陽稱帝建國也未為不可,那麼長安需派一名得力幹將留守,如此一來,可保萬全!」
諸葛爽所言在皮日休、尚讓二人聽來再明白不過,言下之意就是說黃巢可經營洛陽,長安就封給尚讓讓他做個一城之主。
三人在屋裡敘談,卻不知隔牆有耳,原來嵇昀早就潛伏在屋外廊下隔著窗戶靜靜得偷聽三人說話。本來這天晚上嵇昀和韋莊吃了晚飯,聊起了城中形勢,嵇昀便由此想到尚讓帥府探一探風聲,便隻身提劍悄悄來到田府,翻過外牆,避開守衛和巡夜士兵,來到尚讓屋外隱藏起來,卻不想看見皮日休與賊人共處一室同流合污,心中大為震驚:
「我當襲美先生是傲骨錚錚的君子雅士,沒想到竟然為虎作倀...」
雖然心情激憤,但仍壓住性子,側耳深聽。
三人聊了會兒黃巢進京的事,尚讓便一轉話題,講起長安城內的奢靡繁華來。
「都說田令孜禍國殃民、賣官授爵斂了不少錢財,可我派人把他家裡的牆角地板都翻遍了,也沒搜出多少,難不成這老東西把值錢的物件都搬到成都去了嗎?」
諸葛爽道:「這不太可能,金銀珠寶可以搬走,但是總有些玉床金瓮、玉屏風啥的難以搬運,依我看,準是就近藏匿起來了!」
尚讓眉頭微皺:「府中所有房屋地窖都翻過了,就連後花園都挖了數十個大坑,也沒找到藏起來的寶物。」
身邊一名侍從卻道:「將軍,我知道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搜查!」
「哪裡?」
「後花園里有一間獨舍,房子不大,周圍是儘是雜草,門鎖已生了層厚厚的銅銹,看來廢棄許久了。」
「走!一齊看看去!」
侍從在前引路,尚讓帶著諸葛爽和幾名貼身武士向後園走去,皮日休無意尋寶,便告辭回了本院。
嵇昀在暗地裡跟著尚讓一行,悄悄來到後園那小屋外面。
尚讓命武士撬開門鎖,推門進來,點起燭火,照得屋內亮堂堂。只見這屋內陳設華麗,一塵不染,共分裡外兩間,外屋當中有黃檀圓桌一張,花斑木椅兩把,牆邊靠著一條几案,陳設著玉扇金石,眾人抬頭,注意到牆上掛著三幅美人圖,畫中美人嬌羞可憐、衣著華美,雖裝束有不同,但是從眉目外貌來看,應是同一人,還有令人疑惑的是,三幅圖中美人手裡或腰間,都畫著同一把寶劍。
嵇昀在屋外點破窗欞往裡看,雖然三幅畫中的美人姿容美妙,但卻隱隱覺得畫中某些地方實為不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