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同歸(上)
芒種來臨之前,來楓鎮沒來由下了一場大雨,以至於整座扶則山內外,都環繞飄浮著一股子白霧般的濕氣。
夏天來得委實太快。一切正如當年暑熱之際,祠堂神像面前的重逢一般,兩個人,一雙烈日之下并行的頎長影子——只不過這一回,卻比以往又多出幾許不同之處。
「印斟,你說夏天為啥這麼熱?」
「印斟,你說冬天為啥這麼冷?」
「我就感覺,時間過得特快,尤其是遇到你之後。」
小河灘外,重疊無數的山林樹蔭下方,水流涌動沖刷著遍地鋪滿的碎石。
謝恆顏與印斟二人,各赤著雙腳,穿同樣的淺青色的單衣,坐河岸旁的大樹下磕栗子吃。
印斟拎來從鎮上帶的綠豆湯,遞給謝恆顏說:「喝。」
謝恆顏適時地閉嘴了,整顆腦袋埋進碗里,滋溜滋溜地喝起湯來。
這一年的春寒走得很早,自他二人重逢至今日,不過數月有餘,眼看著天都熱了起來,偏這兩個都是沒家可歸的,窮的叮噹響,謝恆顏問印斟之前攢的私房錢呢?
印斟揚了揚手,表示現在的他身無分文,儼然只是乞丐叫花兒一個。
至於原先那些積蓄,都上哪兒去了呢?
自然無需多說,伴隨結界的消失毀滅,滿世界的人全都沒了,那便更不必提些身外之物。
而那破損結界留下的唯一產物,就只剩眼前活生生的一個印斟。
謝恆顏先前還對印斟的出現表示驚奇,怎的平白無故出現一個人兒,當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斟哥哥。
直到後來才知道,印斟的出現並非偶然。早前謝恆顏落在數十年前的銅京島,而印斟卻無端出現在隔了海的另一端扶則山上——原是當初獠牙與木身脫離之際,印斟尚遊離於破損的結界之間,未能從中全然脫身。因在途中獠牙一刻不停,勢必追隨木身的腳步,遂連帶印斟的身體一併挪移,偏與未損完全的結界強行脫離分割。
然而說到底來,活人血肉遠不及那木身一般堅固頑強,印斟與結界相分離時,自身的行動意識無法掌控,期間亦受到不可避免的損傷無數。
謝恆顏初時未曾注意,後有一日替印斟更衣之時,方見他頸肩往脊背腰胸處的傷疤不在少數,只是印斟一直留心隱藏,恐讓傀儡見了徒增擔憂罷了。
如今乍然一番撞見,謝恆顏險些沒鬧翻了天去,直嚷嚷帶他下到鎮里,趕緊的看大夫去。幸得見了大夫之後,說只些皮肉小傷,並不打緊,好吃好喝養一陣子,自然也就好了。
只不過他們近段日子,都是住在扶則山林深處,幫那群忙碌的山民們一塊務農,比如種些小菜小花兒小草的,順帶包攬除草等一類相對瑣碎的雜務。
而作為報酬,好心的山民則會留出空房來,暫供這無家可歸的小兩口子安身。
距離攢錢買下自家住宅的終極目標,大抵還差了十萬八千里遠。好在這兩口子都是隨遇而安的脾性,原在永村海島時也過慣了這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日子,如今一旦忙碌起來,反將手頭上的瑣事當成一番無言的樂趣。
而且對於謝恆顏來說,只要有一間遮風擋雨的屋子,再加印斟無時無刻的陪伴,生活已經足夠的美滿幸福,倒沒必要再來偌大一間空蕩蕩的宅子,反正來去只他們兩個人,住那樣大的空間反而顯得過分冷清。
每天白天印斟上山砍柴,采草,應要求幫山民一起務農。謝恆顏則老實待在家裡,織些衣裳,餵養些雞鴨,末了做好一桌新鮮的飯菜,熱氣騰騰的冒著白煙兒,守好了等印斟回家來吃。
芒種過後不久,即是端午,晚上兩人吃罷了粽子,摘一把艾草往門前掛過,剛好天氣正熱得厲害,他們又無事可做,便下到山底那條小河裡去洗澡,順帶偷偷做點身心愉悅的「好」事。
說來他們自初時重逢一直到現在,還當真沒盡興痛快地來過幾回。尤其剛遇到那麼幾天,兩人幾乎就是如膠似漆,只恨不是粘在一塊兒的雙生人,無奈于山民家的木頭床板不夠結實,當天夜裡印斟給直接整垮了一張,後來幾天沒得床睡,都是窩在現鋪的稻草堆里,謝恆顏嫌那草梗子扎人,拉扯了半天也死活不肯。
現在倒是好了,兩人美滋滋的在水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也沒有限制。等到完事兒了,再半推半就地上岸,謝恆顏已然是癱軟如泥,窩在印斟懷裡動也不想再動。
這一整個忙碌的夏天,兩人都過得說不出的樸實安逸。
小日子大概持續到冬天的時候,自來楓鎮那頭傳來了消息,說是璧御府的康家夫婦二人,生得一個漂亮的大胖小子,成道逢親自給他賜名康問,並收做門下第一的大弟子。
眾人聞得此訊,紛紛前去祝賀,一時竟還有趕去定娃娃親的,幾乎都想沾一沾喜氣。
謝恆顏一聽卻樂了,回頭過去問印斟說:「哎,怎的康問成了大弟子,那咱們的斟哥哥算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