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姒月不回答他,緩緩前行。
蒙城的街道還是舊時的模樣,主街兩側整齊的排列著各式各樣的酒樓茶樓,即便離得遠遠的,也能看出那些雕花的窗門是精緻而昂貴的。
沿街的一百棵臘梅,是姒月出生后,姒驍命人在城中種下的,當年她來到這個世界,姒驍送她滿城梅香,而今她送姒驍離開,城中再次飄滿梅花的香氣,好似宿命一般……
姒月懷抱著姒驍的骨灰罈,恍惚中有種錯覺,兩年前皇室變亂其實只是一場噩夢,皇兄他們也並不是死去了,而只是在邊塞駐守,否則,偌大的知月國在這兩年中為何會如此安穩?一個無主之國,繁榮程度甚至遠遠超過了父皇在位之時,怎麼想都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近來,日子越發安逸了。」
宋良久未等來她的回應,心不在焉的在一旁走著,忽然聽見她這句話,呼吸一滯,暗下揣度她是什麼意思,語氣也稍稍帶了點生硬:「百姓總要活下去。」
「是啊,從前的一切,於旁人來說……不過是一件可以被隨手抹去的塵埃罷了。」
「並不是的!」宋良忙忙解釋,「只是……」
「只是人們都有自己的生活。」姒月停住腳步,側目看向宋良,「良哥哥已經說得夠多了。」
「惡鬼成了可依附之人,便能夠抹去他是惡鬼的事實嗎?就可以忘掉他帶給這個國家的傷害嗎?世人都說『忠君』,便是如此『忠』的么?」
她深吸一口氣,雙腳已經被凍成烏色,卻讓她變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良哥哥真以為我瘋了么?」
宋良愣了一下,沒有作聲。
「我知道你今日帶朝臣們過來是為什麼,你想告訴我,我身後有無數朝臣支持,無需和齊越糾纏也能達到復仇的目的,但你的想法何其天真?良哥哥在朝堂三年,難道連齊越是個什麼樣的人都沒有看清楚嗎?」
「剛才的場面叫齊越看見,便會讓他對整個朝局產生懷疑。是,他尚在培養羽翼、拉攏民心,不會輕易動那些老臣,但你如何保證他絕不會另作籌劃,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況且,現今在百姓心中他是什麼地位,你我都很清楚。畢竟父皇病後,在百姓眼中,知月是他一手撐起來的,這樣一個人,百姓又如何會願意起來反抗他?更說到今日父皇出殯,他下令禁止百姓送葬,你看看,這偌大的知月,有幾人敢出來反對他?」
「良哥哥自兩年前放下醫學,到皇宮中替我籌劃做事,月兒確實很感激,但今後,哥哥若仍像今日這般一意孤行,將來也不必留在我身邊了。」
「我……」宋良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低垂著眼帘不敢看姒月,為自己剛才的莽撞暗自懊惱,不知該說些什麼。
雪再次紛紛揚揚的下起,瓮城就在不遠處,姒月沉嘆了一口氣,對宋良說道:
「良哥哥回去吧,剩下的路,該我自己走了。」
……
走出瓮城,來到蒙城外,白雪已經鋪了薄薄一層,四下荒無人煙,數月前的熱鬧繁華彷彿只是姒月的南柯一夢。
她自嘲般笑笑,而今皇族的蒼涼拜誰所賜,她永生不能忘記。
知月以商起國,在這天下能有一席之地,全憑藉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和實力雄勁的貿易。
任何一個國家想要獲得物資、交易商品,必然要經過知月國之手。
可以說,無商便無知月。
但是,強者、富者、窮者、弱者,這四大類都是容易被人蓄意侵略的對象,知月國占其中一席,而想要掠奪它的,便是鄰居——以武興國的赫明。
從姒月祖輩起,赫明與知月的明爭暗鬥就一直接連不斷,雖然因為知月武力不強,常常被赫明國搞得邊境不寧,但好在赫明國內商客勢強,見赫明遲遲不能攻下知月,反而誤了自己行商的規劃,便都起來阻止本國發起的漫長拉鋸戰。
從姒驍登基之後,重視發展軍力,後來又有齊越這一員猛將,赫明的動作才漸漸消停。
算起來,齊越倒也是知月國的福星,至少在這件事情上,連姒月都不能說一個「不」字。
也勿怪百姓信他,畢竟是為他們帶來安寧之人。
知月國安樂日久,這個國家數百年來要提防的,只有邊境赫明國的偶爾來犯。
而蒙城作為知月的國都,在百餘年間,其繁華程度更是將其他同級城市遠遠甩在身後,一騎絕塵而去。有不少研究商貿的學者甚至斷言,即便再過上百餘年,蒙城的繁華也不會被任何一個城市超過。
這份繁華是整個知月的驕傲,更是姒家的榮耀。
然而,這份驕傲和榮耀,卻在那一天盡數破碎。
……
……
昭陽二十八年,知月國每年七月開始的游水節正起。
夏日陽光明朗,適合去河邊玩耍的好日子一個接著一個,忙碌了大半年的蒙城百姓感嘆好時節,都攜著家眷紛紛出城,尋些個依山傍水之地,好好賞玩夏初的光景。
平日里繁華似錦,人流如織的知月國都城,就這樣開始了它每年兩月的安寧日子。
……
昭陽二十八年,八月初。
鎮守邊疆的淳南王驅走了盤桓在知月邊境近十年的赫明國亂賊,即將班師回朝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知月國。
為了親眼看見這位知月百年一現的英雄,也為了參與他回城的盛大慶典,知月國各地的百姓提前結束了正在興頭上的游水節,瘋了一般開始往蒙城湧入。
縱使皇帝下令限制每日進城人數,但仍然有許多不得入城的百姓流連於城外,放下行囊就地安寢。
好不容易寧靜了一個月的蒙城,再次回到了它平日的熱鬧,甚至,遠遠超過了平日的熱鬧。
倒是讓人不能想象,淳南王回來的時候會是一種何等壯觀的場面。
……
昭陽二十八年,八月二十日。
淳南王入城在即,皇宮上下都在做著最後的準備工作,所有宮人都被調動起來,緊張籌備了半余月的慶典工作可不能在這最後關頭功虧一簣。
「公主今日要出宮去么?」
小宮女拿著一個掃帚站在春和殿的正殿門口,軟軟的攔住那個喬裝打扮之後,仍能一眼看出是她家公主的人,正偷偷摸摸的要從正殿窗口爬出。
「阿雲,不要攔我,今天淳南王回來,這樣熱鬧的時候,我混出去玩一個時辰就回來,不會被父皇發現的。」
當朝皇帝最小的女兒,純安公主姒月從窗上跳下,貓著腰躲在寢宮前兩盆碩大的梨樹中間,躲避著殿外來來往往的宮人,悄聲對那個名叫阿雲的侍女如此說道。
「可是殿下……」阿雲面露難色,「陛下說過,今日殿下除了春和殿哪兒都不能去。」
「若本殿下今日非去不可呢?」
聽到她搬出父皇,姒月非但沒有喪氣,反而「噌」地一下從兩棵樹中間站起,看來是惱怒非常的樣子,動作卻輕柔的連一片梨樹葉子都沒碰掉。
她難得語氣不善,把殿外行路的宮人都嚇了一跳,紛紛就地跪下,不知道春和殿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月兒怎麼這樣生氣呀?」
阿雲正不知所措,她這些日子才被提到春和殿做事,又因為純安公主喜歡她溫柔利索,整個春和殿竟然只剩了她一個在純安公主跟前的。
雖說殿下脾氣很好,但偶爾遇到這種情況,她畢竟是個奴才,總是要被嚇個半死。
是以在聽到這個溫柔的女聲之後,阿雲的心漸漸放了下去。
五公主來了便好……
姒月看見五姐過來,很高興的竄過去:「皇姐姐今日怎麼過來了?父皇不是讓皇姐幫忙準備晚宴之事的嘛?」
「時間還早,我聽說父皇叫你今日都待在春和殿,怕你悶先過來看看你。」姒星摸摸小妹的發頂,很慈愛的說道。
「你想出宮玩兒?」姒星看看仍在跪著的阿雲,回頭打量著姒月異常的裝扮,笑著數落她,「小乞丐似的,就你這模樣,還不等出宮門就要被父皇抓回來了。」
姒月聽這話有戲,忙裝得委屈巴巴的看向姒星:「那……皇姐……幫幫月兒嘛……」
「算了……」姒星嘆了口氣,「父皇現在帶著幾個皇兄出宮去了,我便帶你這個小丫頭出去逛逛吧。」
姒月剛要歡呼,姒星看了看殿外趕忙捂住她的嘴:「小聲些,你還想大家都知道你要偷溜出去不成?」
姒月忙乖巧點點頭,規規矩矩地站好,很恭敬地對姒星行了一禮:「五公主,奴才已備好出宮的車駕,請五公主移步。」
「真是個鬼機靈。」姒星敲敲她低下來的腦袋瓜,又對阿雲招招手叫她下去,才繼續對姒月說道:「只能出去半個時辰,得趕在父皇他們回來之前到宮裡,所以,出去之後千萬不可以亂跑。」
「知道了皇姐姐,我最乖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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