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金色火焰
*
聽到這個結果,小白自己倒是沒有感到多驚訝,反而是其他人一個個都張開大嘴,瞠目結舌地看著小白。夕里和安娜除外,因為夕里也不是很懂為什麼大家對小白「沒有能力」這件事感到驚訝,這在他和小白看來是十分正常的事情。至於安娜,她則是完全不在意。
「老大,我沒聽錯吧?」發明家臉上的驚愕最誇張,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布蘭登,你確定沒看錯?」就連冰糖姐也微微蹙眉。
「我確定,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絲人的『慾望』在流動。與其說是察覺不到,不如說是根本沒有過,乾乾淨淨的。」杜鵑篤定地說道:「不過也沒什麼好驚訝的,有關於能力的知識,我們一直知道的都很少。若非那位大人親自找到了答案,否則現在我們連『能力來自慾望』都不知道。」
「能力來自慾望?」小白處於能夠聽懂但又聽得不是很懂的狀態,什麼叫做能力來自慾望?說他沒有慾望,小白自己都不信,如果希望與家人重逢是他的慾望的話,那麼他簡直堪稱慾壑難填。
「是的,我們的能力,來自於我們的慾望。說成魔法和魔力你可能更好理解一些。」一旁的伊莉絲提示道。
的確,如果將能力比作魔法,將慾望比作編織魔法的魔力的話,小白倒是一下子就能聽懂。提到「魔法」,小白簡單地回想起小時候上過的通識課。他記得老師曾經說過,所謂的「魔法」,並非是在黃金大陸盛行的概念。因為許久之前,大陸民與他們的土壤選擇接受黃金的庇護。在那之後,逐漸泛金的土壤便開始排斥神秘,黃金不允許它不承認的力量根植於它的腳下。
但有一個人除外,那就是黃金王。作為黃金的現世代表,是破格外的存在。被黃金寵愛,被黃金允許,被黃金承認,於是擁有了卓絕的魔法天賦,以及自源不斷的龐大魔力。
數百年來,金銀摩擦不斷,一直都是黃金家族那個高高在上的王象徵著黃金的意志護佑著這片土地上的子民。而金銀戰爭中,銀色自保綽綽有餘,但從未北上反擊過一次,憑的就是黃金王世世代代獨步天下的魔法才能。那孤高的王既是大陸的矛,亦是大陸的盾。
思考過後,小白與夕里四目相對,隨後夕里像是想起了同樣的知識,他接著伊莉絲的話緩緩說道。
「如今這個世界上,只剩下南方的銀白離島仍然殘存著滋養魔法的土壤。」「所謂的『銀面法師』『月之唱詩班』,以及百年前便被教宗流放的『輝銀騎士團』,是苟延殘喘的魔法最後的門面。」
夕里語畢,然後露出狐疑的表情掃向四周。
「莫非各位來自南方?」
「我們不來自南方,也不屬於這裡。之後時機成熟了,會跟你說清楚的。」杜鵑搖了搖手,顯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
「總之,這就是我看到的,我自己也對這個結果保留意見。不過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下一個輪到伊莉絲了。」
「我的能力,等私下再聊吧,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反正大家也都知道,我也沒必要佔用寶貴的宴會時間說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提到自己的能力時,伊莉絲似乎沒有什麼情緒似的、夾著不咸不淡的語調說道。
「姐姐總是這樣,明明姐姐的能力很重要。」聽到這話的伊莉絲,只是揉了揉艾麗絲的紅色秀髮,沒有回答。
「伊莉絲不說,安娜也不說。」輪到安娜的時候,
安娜卻一反之前無所謂的態度,她那張不起波瀾的小臉也看不出什麼原因來。杜鵑問了她一句,她也不說話,於是只好作罷。
「那麼,為我們的新成員乾杯。夕里、陳夕白,歡迎你們的到來,希望你們在這裡過得愉快。」
隨後,歡迎宴按照流程推進,除了小白之外的所有人都在享用著擺脫了蕎麥麵包與稀粥的豐盛餐食,但小白因為心事重重,只扒拉了幾口填飽肚子后便失去胃口。
他借口上廁所來到外面,此時已經是下午時刻了。天氣晴朗,他趴在欄杆上吹著風,心頭懷著鬱結張望天空,裡面氣氛不錯,但他難以融入。這是他被關禁閉以來第一次看到外面的天空,然而他卻又看見了夕陽。
小白眉頭一皺,這是怎麼回事?這才幾點?他記得現在也就是中午剛剛過去,下午剛剛來到的時候,遠遠沒到傍晚降臨的時刻,為何此時天邊就高高掛起了燦若鎏金的夕陽?
「你在這啊,飯菜不合口味嗎?」
忽然,身後響起了夕里的聲音,小白回頭張望一下,他倚在門欄上朝自己搭話。
「有點吧。這夕陽是怎麼回事?」
夕里順著小白的手指看向天空,然後又看了看小白,他的表情一瞬之間有一絲古怪,小白從那絲古怪中看出一份訝異。
「啊——我忘記今天是你第一天出門了,抱歉。」夕里撓了撓頭髮,他這麼說道,然後來到小白身邊,與他並肩而立。
「那件事發生以後,天空的夕陽就沒有再降落過,即便是夜裡也會高高地掛在天邊。怎麼樣?很魔幻吧?」夕里苦笑了一下,他伸手向夕陽抓去,在手臂延展之末,他修長的五指輕輕地虛抓空氣。
「入夜之後夕陽也不會降落?」小白難以置信地問道。
「對,現在的夜裡,你可以同時看到夕陽和月亮,一東一西,夕月同天。也正是因此,現在的夜晚要比之前亮上一些。」
「怎麼可能……」
小白依舊難以消化這驚天的異變,怪不得杜鵑說現在外面的世界已經和他熟悉的那個世界相去甚遠了。
他再度仰望天空,看著那輝煌顯赫的赤金夕陽,它不再像那天一樣那麼龐大,而是恢復成原來的大小,緘默地燃燒著天空,沒有展露出任何攻擊性。彷彿它不曾為人間帶來苦難流離,只是作為美煞的景觀,安靜地居於天空一隅。
但他無法忘記,無數的人死在這片夕陽之下,就連自己的家人也飽經其害。
所以現在,他對夕陽的感情有些複雜,一方面發生了那樣的事讓它無法原諒,但另一方面小白也感到奇怪,又或者是感到懼怕。
不知為何,一見到那輝煌的夕陽,他的眼睛就再也無法從它的身上移開片刻。即使發生過這麼多事,他也依舊無法對其視若無睹。如果說他此時的神態與幾天前那個沉湎於夕陽美景的少年別無二致的話,那麼在諸行無常的萬般變化中,還是剩下了什麼東西巋然不變。
儘管難以承認,但他依舊迷戀著夕陽。
想到這裡,小白的心頭便緊了一下。
夕里顯然不知道小白心頭所想,他仿若周遭無人似的,自顧自地說起自己的事情。
「他們說我來的時候,你已經抱著妹妹被關進去了。我想那應該是你來到這裡的第二天吧?」
小白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夕里繼續說道。
「哎呀,當時來的時候可慘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家就突然向外跑。於是我也跟著跑,跑著跑著發現只剩下了我自己,剛回過神發現這一點,那些銀色的怪物就出現了,把人往回趕。」
「呀,真是很辛苦呢,剛剛往回跑,旁邊就發生了爆炸,等到我醒來的時候校園裡已經是金色一片了,周圍沒有一個人。艾麗絲小姐在巡邏的時候撞見了奄奄一息的我,是她把我救回來的。」
「說起我們的遭遇,你不覺得還蠻像的嗎?」夕里轉過身來,朝他一笑。
「兩個倒霉蛋。」
小白瞥了瞥嘴,夕里卻哈哈大笑。
笑完之後,他又轉過身去,同小白一起張望著輝煌的夕陽,他沉默地注視良久,然後輕聲問道。
「喂,小白——我可以這麼稱呼你嗎?總覺得這樣叫起來很順口。」
小白看了他一眼,然後又轉過頭去,夕陽的日光灑在他的臉上。
「隨你便。」
「那就是可以咯?」
小白沒有搭話。
「喂,小白。」
「什麼事?」
一大片雲飄過,擋住了恢宏的長日,天空稍稍變得暗了些。暗淡了一點的天空再搭配午時的落日,小白竟覺得此刻像極了傍晚時分。昏黃、黯淡,夕陽煌煌。
一陣風吹起。夕里遲遲沒有講話。
小白偏過頭看他,夕陽的光透過雲彩的缺口灑在他的臉上,這時的他從側臉看過去的時候,又像是一個過於漂亮的女孩了。風掀起他長長的頭髮,夕陽在他身上勾勒出金色的輪廓。這時,他看到他啟齒。
「看到這片夕陽,你的恨意,會消減一分嗎?」
小白沒有回答,他望著夕里,不知他言出何意。
「嘛,算了,忘記我說的話吧。」
夕里又是朝他一笑,洒脫的笑容。這時的他看起來又變成了尋常的那個嬉笑的男孩。
「我們回去吧,不然他們該——」
「轟!!!」
夕里正欲拉著小白回到餐桌上,然而就在這時,遠方忽然燃起了滔天的金色火焰。一道金色的火柱直竄天空,堪比祝融人間的驚天大火,連夕陽的煌煌日光都被這火焰比下去一瞬。
火光同時照亮了兩人驚恐的臉,隨後兩人對望,小白從他的眼睛中看到了同樣的意思。
「走,去看看。」
離事務所據點幾千米遠的火焰中心處,一個滿身火焰的女人渾身殘破,狼狽不堪。她的身體上遍布猙獰的燒瘢和燒成黑褐色的血痂,三對透明的膜翅被燒毀兩對,只剩下一對殘破的膜翅燒得破爛。然而即便身受如此重傷,女人依舊沒死,她踉蹌地站了起來,死死地盯著事務所的方向,那對燃燒著火焰的眼眶裡,就連眼球也已經燒盡。
很快,在女人眼裡燃燒的金色火焰漸漸小了下去,與此同時,在女人身體上燃燒的火焰和在周圍燃燒的火焰也紛紛地小了下去。這不是火焰燒盡了燃料或是被什麼東西撲滅了,而是居於燃燒中心點的女人在貪婪地吸收著金色的火焰。
而那些被女人吸納進身體的火焰,似乎成了女人修補身體的材料。火越來越小,女人的身體慢慢痊癒。燒毀的羽翼掙破虯結的黑色燒痂,重新展現出薄如蟬翼的透明膜翅。身體上的傷口也逐漸癒合,難看的燒瘢埋入光潔的肌膚之下,黑褐色的血痂被輕盈的鱗粉掩蓋,乃至消失不見。
女人的眼球也完好如初,淡金色的瞳孔美輪美奐。她輕輕地展開身後的三對膜翅,然而膜翅的生長仍在進行,不過一會,女人又從后腰處生長出三對輕盈的膜翅。總計六對的透明膜翅宛若大天使降臨,身著潔白長袍的女人眼裡全無笑意。
「燒不盡我的,只會再度將我重塑。」
「來找我吧——」
「我那可哀、可悲、可憐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