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家破人亡
眾姐妹七手八腳哭著將癱倒在亡夫身上的夫人扶出棺材后,有細心的急忙去燒些熱湯給夫人凈身子。又有幾個妾室給老爺也擦了擦污穢,此一夜過後,相安無事。眾人更加斷定是老爺回來顯靈了,卻不知道這是自然的生理現象,更是不知道,這件事將所有的人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只是有如預料的一般,老爺入土后,他的弟弟們把幾個嫂嫂趕出家門,掠奪了全部家產。夫人為了幾個姐妹和女兒不得不妥協,最起碼都在一起,安全還有點保障。幾個女人無依無靠,無奈之下,只能棲息在村外的蘭若寺里。
蘭若寺本意就是荒野里的孤廟。這裡已經荒廢了很多年,儼然成了狐狸老鼠的樂園,屋子內污穢遍地,騷臭難聞。幾個女人為了生存,強忍著害怕和噁心,驅趕了狐狸,熏跑了老鼠,又用些個殘留的嫁妝首飾,換取了被褥和生活品,有了這些東西,這些個無家之人勉強有了安身之地。
不知不覺間,夫人的肚子逐漸隆起,妾室們盡皆流淚道:是主人的遺腹子,無論如何也要抱住他。幾個妾室為了養家糊口,讓嫂嫂好生養,做一些漿洗衣裳,縫縫補補的活,勉強維持生計。
可不知道是怎麼走漏了消息,也許是覺得夫人活著始終個威脅亦或是忌憚未出生孩子的性別。幾個叔叔帶著和尚、道士耀武揚威的呼呼喝喝著將躺在床上的夫人架了起來,並呵斥嫂嫂懷了鬼胎,要把鬼胎拿掉。
幾個女人和幼女哪裡是一群暴徒的對手,夫人被綁在木板上,露出渾圓白皙的肚皮。村子里的人也聞訊趕來,這些人圍成一個圈子,爭先恐後的貪看女人那白皙渾圓的肚子,那些人瞪著眼,嘴裡含著口水,恨不得衝上去抓咬兩口,方才解心中的火氣。有女人見自己的丈夫看直了眼,醋意大發,在那裡咒罵女人:淫婦!人都死了還往死人跨上搖,淫賤的浪貨。大多數的時候,敵意就來自於同類而不是其他的物種或性別。
和尚道士們開始做法,搖鈴的搖鈴,敲木魚的敲木魚,你念經,我舞劍。那個嘴張張合合,這個手腳並用咋咋呼呼。他拿引魂幡我拿桃木劍,走走搖搖,唱唱舞舞,好不熱鬧。
正午的陽光狠辣而毒烈,莫說是孕婦,就是強壯的男子,也禁不住暴晒三刻。夫人很快就陷入了昏迷,渾身被汗液浸濕,衣裳貼在身體上曲線畢露,圍觀的人更加興奮。可憐,曾經養尊處優的女人此刻已經虛脫的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她活著全憑心中的一口氣。
見差不多了,叔叔們又把破廟打砸一番這才離去。又有幾個趁火打劫的,把美貌些的妾室擄走,把幼女劫走,只留下一個病懨懨的黃臉婆和一個懷著鬼胎的將死孕婦。
黃臉婆流著淚把姐姐身上的繩子解開,用儘力氣把她攙進屋子裡。姐姐的身子快涼了,天雖然熱,可她的身子卻冰的嚇人。臉色臘白的臉已經沒有了生氣,只有半睜著的眼裡還有一絲的光亮。黃臉婆不捨得姐姐就這樣死去,她褪去衣物,抱著姐姐,給她供暖。
當夜有驟雨而至,閃電夾雜著轟雷不住的劈著這座破廟。這裡原本是供奉著戰爭年代死去將士的亡靈——猿鶴蟲沙廟,說是供奉,其實就是鎮壓。
這是王朝末年了,廟祝早就斷了代,一個王朝就跟廟宇一樣,廟祝不在了,魑魅魍魎都出來作祟了。雷電無論如何努力,也劈不到這座廟宇,似乎有什麼力量在保護它一般。狂風怒吼了一夜,雷公電母震怒了一晚。
任由天公如何施法,也沒有突破最後的屏障。
清晨,滴水入池的聲音驚醒了夫人,她還活著。只是將她抱懷裡的黃臉婆已經沒了生息,這大概就是雷電劈不到的原因之一吧,捨生忘死之情,天地都為之動容。夫人哭著埋葬了好姐妹,她望著狼藉的世間,沒有任何希望,只有悲切的冷深入骨髓。她拚命的活著,為了誰呢?現在的她只為了一口氣,為了一個信念,不管如何,一定要他們付出代價。
她為了活著開始吃蛇蟲鼠蟻,以前的她人面桃花,石榴裙釵,現在的她衣不遮體,茹毛飲血,吃所有能吃的東西。七月,她生下了一名男嬰,嬰兒的啼哭驚起叢林飛鳥,驚走林中走獸。廟中泥塑坍塌,屋外陰風颯颯。這名男嬰自一出生就帶著命運而來,生由不得他,活也由不得他。
鬼兒子是他聽到最好聽的話,更多的是惡言穢語,但他從來不跟母親提起這些,哪怕他渾身是傷,在母親面前永遠都是一副開心的模樣。然而他的母親眼裡始終是沒有波瀾的冰冷,教給他的只有以牙還牙,稍不順心就會惡狠狠的懲罰他,並告訴他,這是因為他不夠強大。雖然他尊重母親,可他心裡更多的是猶豫,難道這個世上只有暴力和冷酷嗎?他不明白母親為何如此,為什麼不像別的孩子母親那樣對孩子溫柔可親。
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子裡,忽然有一群暴徒衝進來,不由分說就開始毆打他們母子。母親拚命的護住孩子,也不管身上落下多少棍棒。那群人邊打邊叫罵:「就是因為你們兩個喪門星住在這裡,我們才遭受了旱災!」被打的人拚命忍著痛,不發出聲音,這種態度惹惱了暴徒,以前這些人覬覦她的身體,因為得不到,現在就拚命的從精神到肉體折磨她,好發泄自己的不滿。
母親忍著疼,咬著孩子的耳朵恨恨地說道:疼不疼?孩子第一次流著眼淚說:母親,我疼。母親也流著淚說:孩子,等你什麼時候不疼了,就能為父母報仇了。孩子不解其意,母親一狠心,把孩子的耳朵咬下一個角,嘴角帶著血,壓著孩子把以前的過往統統給孩子訴說了一遍。那孩子瞪大眼睛嘗試著看著母親眼裡是否有破綻,然而並沒有,母親沒有騙他。原來帶給他這麼多痛苦,這麼多磨難的居然是最親的人,他恨,他恨叔父們,他們貪得無厭,他恨,他恨母親為什麼要把他生下來,他恨,他恨那些頑童為什麼自己這麼可憐還要欺負自己,為什麼自己這麼可憐卻還要遭受這麼多痛苦這麼多折磨,上天,你就沒睜開眼看看嗎?母親頭上挨了一棍子,溫熱的血流下了,撒了孩子一臉。
他眼睜睜的看著母親眼裡的光一點點的消散,一點點的逝去,在最後一點光芒消散前,母親忽然狠狠地抓住孩子的胸口,眼裡的殺氣就要迸發出來,她想要說什麼,喉嚨卻被卡住了,嗓子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待響聲結束了,她死了。只是她的眼睛像銅鈴一般狠狠地瞪著他的兒子,她似乎想用這種方式告訴他自己死不瞑目。
臉上有作嘔的血腥味,身上有死不瞑目的母親,孩子從嚇得哇哇亂叫到神情自若只用了彈指間,最親的母親都死了,誰還在乎他呢?認清了現實,他清醒了,也覺醒了。想要活著,就先得活下去。暴徒們見死了人,有了些慌亂,雖然是亂世,但是他們也害怕報應,紛紛唾罵著晦氣離開了。
身體羸弱的他背著母親來到了不遠處的野地上,像他種被家族拋棄的人,其實是沒有資格挖土埋人的。只是現在兵荒馬亂,村子的人不輕易出村,這才給了他機會,也讓母親有了安葬之地。
指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掉了,不過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他的心已經麻木了。終於挖出了父親的棺材,掀開棺蓋后,親手將母親放在了父親一旁。
冷冷的月光下,一個少年俯瞰著棺材里的母親和化作枯骨的父親,這是最後一面了。土埋好了,只是他並沒有堆起墳塋,任由多餘的土亂堆在一起。此時的他,身心麻木,不知道累也不覺得餓,只是有些悵然若失,這又是一個多風的秋天,他坐在乾枯的草地上,茫然的看著露出白骨的手,再仰起頭看著滿天繁星。冷風呼嘯略過。他獃滯的望著星空,想聽到些什麼,可回應他的只有風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