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撞破前塵
今日照例給公子端了葯,用完午飯公子在書房看書,我也得了清閑,出府去了茶館。
茶館里幾個老熟客圍著小桌插科打諢,說書的先生今日來得早,坐在台下的一張小榻上打盹兒,小符兒正給他蓋毯子。
沒想到這小子還挺會心疼人。
我抓了一口袋瓜子,邊磕邊打量著。
不知不覺,谷符這小子居然也張開了。個子已經比我高出了半個頭,之前黑黢黢的小臉也長方正白凈了,特別眉毛很濃,小時候像兩條爬蟲,現在竟然像開了鋒的匕首,每根毛都精確地刻在臉上。眼睛細細長長,眼珠子卻滴溜溜的圓,莫名有絲狡黠,不,應該算是機靈,做事手腳利索,處事圓滑靈活。不過等幹完活,眉宇間的欠樣兒就顯現出來,懶懶散散地三步作兩步爬回樓上睡覺去了。
「喲,稀客稀客~」
回頭見我來了,他收起蓋完毯子的手,背在身後,神色忽變,揚起眉一臉欠抽的樣子,幾步蹦躂過來。
「去去去,誰跟你稀客,小黃還朝我搖尾巴呢。」我揚揚手,嗔笑裝作要打他。
「你來這有何貴幹啊?」他靈活一躲,熟練地讓人心疼。
「我來找寧姐姐。她人呢?」
「寧姐姐今日天不亮就出門了,谷伯說的。」他搶了一把我手裡的瓜子,回想道:「好像,好像是說要去找什麼人。」
我大概能料到她去找誰了。
我雖是同情且憤慨她的遭遇,但她似乎已是淡然,一步一步就像完成什麼既定的任務似的,多是獨來獨往,不愛牽扯別的。
正閑聊著,大門口踉蹌進一個人。
像是急急匆匆地躲閃著什麼,舉止十分怪異。
我正納悶,他抬起頭,與我對視了一眼,如同見到救星般撲來。
「雲……雲珩?」
一身淡青的衣衫,兩隻惶恐的大眼,可不就是他么!
「你見著鬼啦?」谷符嘴欠,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
他不說話,只越過我們取了茶壺,倒了滿滿一杯一飲而盡。
「你,沒事吧……」我有些擔心的看著他,第一次見他如此狼狽。淡青的衫角和鞋履濺上了許多泥巴,似還有被剌破的痕迹。
「沒事,沒事了。」他愣了一會兒神,好像在自我安慰似的說道。
「呃,你們先聊,來客人了。」谷符這傢伙,平時弔兒郎當,其實最不愛和人多嘴多舌。特別是不熟悉的,雖然嘴欠,不過還是會變得拘謹些。
我扶著雲珩坐下。
「出什麼事了?」
他臉色蒼白,額角發青,沉默著搖搖頭。
我不再多問什麼,輕輕拍著他的手腕,等他呼吸平穩下來,才壓著聲音說道:「還口渴嗎?」
「不,不渴。」他默默地盯著桌角,聞聲還是冷不丁哆嗦了一下,喃喃道,「不渴了。」
「你額頭都撞青了。」我皺起眉,雲珩這是遇到了什麼,把自己都傷成這樣!
遂即起身,取了兩個煮熟的雞蛋來。
「敷一下。」
他似乎有些魂不守舍,沒注意到我的話。
「雲珩,雲珩?」
我拿著雞蛋往他額頭上貼,他吃痛「嘶——」了一聲,快速扇動著雙睫,目光才從獃滯轉而看著我,「噢,我,我自己來。」
我點點頭,見說書先生醒了,正整理衣衫上檯子,於是捧了一手瓜子和果子撒在桌上,搬好凳子坐在雲珩身邊,邊磕邊等著聽今日的故事。
「先生,今日講什麼故事呀?」
柳先生抬起頭,聞聲望過來。
「鈴丫頭倒是有些日子沒來聽老夫說書了,」他捋了捋鬍子,「今日來卻著急了哈哈哈哈……」
「先生,您快別跟我扯皮啦,」我揮了揮手,「旁邊幾位客官可都等著聽呢!」
說罷瞥了一眼雲珩,他沉著頭,眼神落寞。
「好好好,各位客官細聽好了,今日便講那唐朝的女詩人,魚玄機。說起這位奇女子啊,那可是不得了。聰慧異常,才思敏捷,特別擅長寫詩,她幼時呢,就碰到一位……」
一場聽下來,本要讚歎這位女子的才情,可結局卻還同以往,依舊是慘淡凄苦收場。
女子在世,多是不易。
世間一切的評判標準皆依照男子的話,要去要來,不過似浮萍一般。要生要死,不過如蜉蝣一類。
好欺得以送命。
可她的一生,倒也固執洒脫。處事不為世間所容,心上人也依舊救不回她,寥寥一生都在逃避,不願接受她的心意。
並親手,送她走上絕路。
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
這一去,今生再無緣相見。
如若她知道自己的命運結局,是否能決絕地不與那人相見?
……
「鈴兒……我剛才沒嚇到你吧?」
我愣神許久,暗自落寞,都忘記身邊還有一位沒緩過來。還沒注意到,他倒是兀自開口問我。
「嚇到我了!」我朝他扔了一把瓜子殼,忿忿道:「嚇死我了!」
「抱歉,鈴兒,我———」
話還沒說完,一聲巨響,門被猛地打開,刺眼的光射來,館內又衝進一伙人,凶神惡煞地喊著什麼。個個人高馬大,指著我們這桌叫:「他在這!找著了!」
眼見著他們要踹開椅凳,像一大團黑雲烏壓壓地涌過來,混亂間有誰扯起我的手臂,我的腦筋還沒轉過彎就被拉著踉蹌出了後門。
「欸?什麼情———」
餘光撇見谷符衝出來,場面像一張張畫卷鋪開,所有的動作都變得緩慢異常,只見他似回頭望了我一眼,眼神變得很奇怪,堅毅?還是果決?只是這些來不及我多想,耳邊鬧騰騰地一片,畫面迅速模糊起來。
越來越多的夥計圍上去,恍惚有人朝我點了點頭。
「追!快追!一定把少爺給我抓回來!」
背後一片嘈雜,各種器具打碎的聲音,紛亂的腳步聲緊隨我們之後,隨著「哐啷」一聲被隔斷在門背後。
我顧不上別的,只回頭心疼地大喊:「別砸了別砸了!家底都被你們砸光了!」
遂即被捂嘴。
我支支吾吾地掙扎著,惶恐地睜著大眼,對上雲珩的滿是汗通紅的臉。
「別出聲!」他皺起眉啞著聲。
我被他拉著繼續跑,跑出了茶館後院,跑過了官道大街,跑過了觀月橋,不知跑了多久,跑進了巷子,藏身在角落的草垛后。
兩人皆是上氣不接下氣,我胃裡翻江倒海,差點沒一個跟頭給我吐出來。嗓子里像在冒火星子,肺里燒得慌,呼吸都帶著一股子血腥味兒。
「不是,我說……你拉著我跑什麼啊……我……我跑得差點背過氣……」
他睜著像葡萄一樣大的眼睛對著我,眼裡具是駭人的紅血絲,似是要爆裂開,嘴裡還喘著粗氣,雙手搭住我的肩,咽了口氣終於說道:「鈴兒,這次,我恐怕是留不下了。」
「答非所問,你別轉移話頭啊,」我橫起眉,想繼續說什麼,腦袋裡卻莫名響起剛才那群人喊的話,「少爺……什麼少爺?他們嘴裡喊的是……難道,是你嗎?」
我們四目相對,大眼瞪小眼。他先是訝異,但還是率先軟弱下來,眼神愈發黯淡,可手卻將我的肩頭越攥越緊,幾乎要將我捏碎。
「你還有力氣捏我啊你———」
突然間,我的側臉頰被什麼東西擦過,回想不及就感到全身一麻,被他一整個摟進了懷裡。散亂的髮絲蹭得我的耳朵痒痒的。
他竭盡全力壓制住起伏的胸膛,緊緊地扣住我的背,用力地抱緊,緊得我都有些喘不過氣,雙臂如同被繩索緊緊勒住。
「雲,雲珩……」
他,這。
到底是怎麼了……
儘管他竭力抑制著情緒,可字裡行間仍是不由控地顫抖。
我聽得耳邊響起他的聲音,隱忍著淡淡哭腔。
「桑鈴,對不起。」
------題外話------
擠牙膏式寫作,反正也沒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