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君子之交淡如水
楚子夏對上京城東門的印象還停留在酒池肉林窮奢極侈的階段。
東門富貴一片,卻也很亂。
而如今映入眼前的,卻是一片殘垣。
這裡不是富饒的東門。
這是東門城后的一片景象。
荒涼,殘破。
難民營。
像是臨時搭建的,幾個茅草屋搖搖欲墜,彷彿只要再來一場風就會被吹倒。
這裡的人們臉上布滿了皺紋和哀愁,身上的衣服殘破不堪,到處都是補丁。
走近,空氣里是一股餿了的味道。
陳與君一身白,在人群中顯得格外顯眼。
他一上前,一堆小孩子就圍在他的身邊。
那些小孩子穿著破爛且髒兮兮的衣服,頭髮也亂槽槽的,臉頰無一不是黑乎乎的,卻掛著最純真的笑容。
他將在攤子上買來的一堆東西一個個分那些小朋友。
出乎楚子夏的意料,那些小朋友不爭不搶,只是安安靜靜的等著屬於自己的那份。
楚子夏站在外圍看著這一切,心裡堵的難受。
她就站在那裡,不知該進該退。她方才還覺得陳與君一身白衣,乾乾淨淨的樣子與這個苦難的世界格格不入。
可現在,她覺得自己錯了。
格格不入的不是衣著光鮮一身潔白的陳與君,是她固執的目光和淺薄的思想。
乾淨美好,乾淨才有美好。這是一直以來她所認為的。
所以當陳與君一襲白衣來到這裡,她覺得諷刺。她覺得他在演戲,一出愚蠢感動自我博取愛心的戲。
可當她看到那些小孩子們臉上笑的那般燦爛時,她遲疑了。
他所做的這些,沒有被人傳過,或者鮮有人知;他不怕小孩髒兮兮的手和衣服蹭到白衣上黑;給他們分禮物時有沒有高高站著而是蹲下身子;看見有阿嬤在幹活主動上前幫忙;他一身白衣,卻沒有一絲高高在上的樣子。
……
而她為什麼在看到這些后第一反應不是這個人好善良而是認為他在假裝善良?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概就是她這樣了吧。楚子夏心想。
她不再在一旁站著,而是主動進去幫起忙來。
真正的英雄,不只是會救命。更應該會救民,救貧。
……
中午飯是在難民營里吃的。
一些野菜湯。
苦澀,扎嗓子,難以下口。
陳與君和少清都喝了一碗,她強忍著也喝了一小碗。
最後一口下肚,她實在忍不住跑到一邊吐了起來。
噁心。
難聞。
無論面部怎麼控制自己的表情,可內心那股厭惡是怎麼也無法排除的。
極度排斥。
楚子夏本以為,自己已經能夠承受苦難,有一個英雄和將軍最起碼的樣子了。
無論曾經見過多少苦難,都不及親試百分之一。
楚子夏躲到一旁拚命嘔吐,想把剛剛那些入肚的髒東西全吐出來。
但無論她怎麼吐,心中那股厭惡怎麼也揮之不去。
會有一部分野菜湯,進到肚子里,除不去。
吐了半天,實在是吐不出來什麼了。嘴裡還有那股怪怪的味道。
一個水壺在她眼前晃了晃。
毫不遲疑的,楚子夏接過,漱口。
陳與君蹲在她旁邊。
楚子夏抬頭看他,第一眼注視到的卻是脖子上的那道紅痕。
「對不起。」
「嗯?」陳與君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順著楚子夏的視線看去,才反應過來她在為哪件事道歉。
「又不是什麼大傷,不礙事兒的。」他笑笑,「三小姐當初救我的時候,不比這受的傷嚴重嗎?」
「這不一樣。」楚子夏把水壺還給他。
「我是心甘情願救你的,不計較結果。」
「那要是用我這脖子上的傷來換跟三小姐交個朋友,值不值?」說完,他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拿出一袋糕點。
「早上在南記坊齋買的,吃點?」
「沒胃口。」就算是現在把萬聚齋的烤雞放在她面前,她也不想吃一口。
那個野菜湯給人的打擊太大了。
話畢,她又問陳與君:「你們是不是經常來這兒?」
「沒有,隔三差五來幾次。」
「那些飯菜,你們怎麼吃下去的?」
面不改色喝掉那一整碗野菜湯,可不像是富貴公子哥能幹出來的。
「忍著。」
午飯過後,不多休息,楚子夏又開始幫忙幹活,一直到下午太陽快落山時,才和陳與君一同離去。
「你們是怎麼找到這兒的?我在上京城待了這麼多年,可不知道上京城還有這麼個地方?」路上楚子夏問道。
許是聲音太大,外面的少清也聽見了。
「上京城這麼大,你不知道的地方多了去了,多正常!」少清立刻回復道。
「這個難民營是什麼時候建起來的?」楚子夏不搭理少清,降低聲音又問陳與君。
「前年夏天。」陳與君回答。
前年夏天,也就是她摔斷腿那年,上京城下大雨,城外洪澇那次。
「你很了解上京城嗎?」
「可能吧。」
一路上,兩人沒再說過別的話,外面的少清也安靜下來。幹了一天的活,大家都累了。
車廂里的軟榻很舒服,比自家家裡的軟多了。楚子夏沒力氣在坐直,她斜靠在左邊車框上。
陳與君在右邊。
他一身白衣已經髒的不像話了,此刻閉眼睡著。
人們常說眼睛是一個人身上最美的地方,可楚子夏倒覺得眼前這個人閉上眼睛安靜下來更好看。
難民營一事,讓她對陳與君的印象得到一絲改觀,或許這個人,和他看上去一樣不簡單。
第二天早上,楚子夏照例早早出了門,只不過這次是和陳與君一起出去。
昨天陳與君把她送回來的時候,問她明天有沒有空,說要帶她去個她肯定也沒去過的地方。
楚子夏爽快答應了。
她想看看,這上京城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地方。
——
「沈默啊你怎麼來了?快快出去,子夏剛剛跑去找你了!」看見後腳進的沈默,劉嬤嬤連忙催促他。
「哦。」沈默點點頭。
「你別光點頭,不去追啊!」劉嬤嬤見他還站著不動,忍不住催了兩句。
「我剛剛出門碰見她了。」
「她找別人去玩兒了。」
是個人都能感受到沈默心裡的委屈。
劉嬤嬤停下正在擦桌子的手,怕再刺激到沈默,輕輕問道:「找的誰啊?」
「陳與君。」沈默低著頭回答,滿臉的不高興全寫在臉上了。
劉嬤嬤在大腦里搜索了一圈兒,「你說的可是陳延秀大人的那個兒子陳與君?」
「嗯。」
「不對啊,」劉嬤嬤想不明白,「他們倆怎麼認識的?」雖說楚子夏平常老愛在外面玩兒,還總是行俠仗義,但身邊卻是沒幾個朋友。
同齡的劉嬤嬤只知道個沈默。
而且這陳與君名聲不太好,和他認識,那也只能。
劉嬤嬤看向沈默。
沈默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靖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啊啊,嬤嬤,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點事兒,我先走了啊!」他打打迷糊眼兒想走。
「站住!」劉嬤嬤多大年紀的人了,怎麼可能不清楚沈默這副做賊心虛的表現。
「二郎,你給我說清楚他們倆怎麼認識的?」劉嬤嬤單手掐腰,眼睛狠狠瞪著沈默,想要把人吃了似的。
在如此強大氣場的逼迫下,沈默只好把花燈節楚子夏救人的事告訴了劉嬤嬤。
他其實很想把中間一些不太必要的辭彙描寫略過去,比如楚子夏為救人跑到郊外,還有那件帶血的衣裳,和身上數不清的傷。但劉嬤嬤的眼睛實在是太可怕了,沈默又是個不會撒謊的主兒,他少說一句,劉嬤嬤都像是能感應到似的逼問。
這下妥了,該說的不該說的全交待了。
出沈家大門的那一刻,沈默心裡還在想:完了。
迎面碰上回家的鄔叢。
手裡提著一大兜菜。
回頭,正好對上拿著掃帚打掃院子的嬤嬤的目光。
他悲哀的看了一眼鄔叢,心想:對不住了師父,您自求多福吧。
然後跑了。
留下在原地一臉懵逼的鄔叢。
「這小子見鬼了啊,跑什麼呢?」他自言自語。
此刻院子里已經沒了嬤嬤掃地的身影。
鄔叢提著菜進了廚房,劉嬤嬤正坐著。
「嬤嬤嬤嬤,今天中午吃什麼?」鄔叢十分歡快的問。
自從劉嬤嬤回來后,一日三餐就不用他操心了,每次看見劉嬤嬤,就好像看見親媽似的。
劉嬤嬤正襟危坐,一臉嚴肅的道:「鄔叢,嬤嬤問你,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裡,子夏出了什麼事兒沒有?」
鄔叢突然想起沈默出門時看他那一眼同情的目光。
「害,她能出什麼事兒啊?眼高手低,心比天大的,她能有什麼事兒,沒事兒!」
沒事兒才怪!楚子夏就像一匹脫了韁的野馬,拴都拴不住。
就是不知道沈默到底交待了多少,他不敢答太過分。
「你別瞞我了,沈默都告訴我了。」劉嬤嬤一眼識破他這拙劣的演技。
「都告訴你了?」
這孩子,真不經拷打。
「嬤嬤,我全招。」
——
一路上楚子夏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這是誰在背後罵我?」
「春季風大,天氣不定,你可要多穿點衣服,別生病了。」陳與君把自己的披風披在她身上,結果楚子夏直接脫了還給他。
「好歹我也是習武之人,身子骨怎麼可能比你一個文人差!」
陳與君:「我看起來像文人嗎?」
楚子夏:「難道不是嗎?」
「今天又要帶我去哪玩兒?」一想到要去沒去過的新地方,楚子夏心情格外的好。
「王爺的跑馬場,肯定沒去過吧?!」
「!!!」楚子夏眼睛亮起來。
上京城規模大點的跑馬場有兩個,一個軍營的不說,還有一個是位親王建的,屬於私人場所,一般人進不去。
來到上京城之前,楚子夏雖然年齡還小,但已經會騎馬了,只是馬術不精。到了這后,因為場地限制,她沒辦法好好練習馬術。她在信里向父親求了好久,終於在年前父親回來時向皇上請命,要來上京城北郊外附近的一塊兒廢武場,給楚子夏修繕了一下,建了個跑馬場。面積不大,場內許多東西也不全,但楚子夏已經很滿足了。
上京城的跑馬場,會是什麼樣子的?楚子夏滿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