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相互攻略
樊長玉以為他說的大生意是要鮮豬肉,忙擼起袖子問:「您要多少豬肉?」
李廚子掃了一眼她擺在案板上的豬肉,膘肥肉鮮不說,豬毛也颳得極為乾淨,就連豬腿這類難刮毛的地方,都是用鑷子把豬毛一根根拔乾淨了的。
他甚為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這些我全要了。」
樊長玉頗為驚訝:「今兒要買這麼多肉?」
李廚子說:「酒樓今日臨時接了包席,我這頭買完菜,就得趕著回去了。」
他視線落到鹵好的豬頭肉上,「你這滷味也賣?」
樊長玉笑著應聲:「賣的,上回只鹵了下水,今日鹵了豬頭肉,我也給您切一點,權當謝您照顧生意。」
怎料李廚子擺擺手:「你家的豬肉好,我才來你這裡買。不過你這丫頭做滷肉倒也有一手,上回的下水鹵得怪香的,正巧酒樓今日趕不及備冷盤,我還得從外邊買些回去應付,你這些滷味我也一併要了。」
酒樓里開席,最先上的便是冷盤,溢香樓這樣的大酒樓,自然也不能用素冷盤,通常都是滷味。
這當真是意外之喜了,樊長玉爽利應了聲,麻利把滷味全包起來拿給李廚子。
今日殺的這頭豬沒有之前那頭壯,只有八十多斤,除去樊長玉之前賣掉的一些,鮮肉還剩五十多斤,鹵下水十斤,鹵豬頭六斤左右。
全部打包賣給李廚子,豬頭肉和豬耳朵樊長玉便一致算了五十文一斤,摺合下來,肉鋪里剩下的這些鮮豬肉和滷味,一共賣了二兩銀子。
瞧著樊長玉的鋪子瞬間被買空了,對面郭屠戶臉上的表情實在是精彩。
等李廚子帶著兩個小廝走了,他才陰陽怪氣道:「也不知使的什麼手段,那溢香樓的李廚子怎老來你那兒買肉?」
這話實在是尖酸又惡毒,言外之意便是樊長玉和李廚子指不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樊長玉當場就反刺道:「你那鋪子里賣的什麼肉你自己心裡沒點數嗎?借著送鹵下水的噱頭,用劣質豬肉哄哄不懂行的普通百姓也就罷了,尾巴翹上了天去,以為人家酒樓大廚也能被你那點添頭唬住?」
這會兒的集市正熱鬧著,樊長玉嗓門又不小,原本還有打算去郭屠戶哪裡買肉的,一聽說他那裡的肉不好,頓時避得遠遠的。
甚至還有買菜的婦人低聲議論:「我就說這些肉鋪好好的,怎地突然就送起了添頭,原來是肉不好……」
「我瞧著他那鋪子里的肉皮薄膘也不肥,瘦肉的顏色還寡淡得很,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肉,從來沒去買過,也就那些不知道怎麼買肉的小媳婦和老太婆,才被他口中的添頭哄得暈頭轉向去買!」
郭屠戶聽著這些議論聲,怒火中燒,指著樊長玉罵道:「好一張顛倒黑白的利嘴!眼紅我鋪子里的生意,竟編排起這種話來了!小小年紀,心腸歹毒成這般,怪不得宋硯要跟你退婚!」
樊長玉正在收拾自家肉鋪的案板,聽到此處直接把手中剛擦乾淨的砍骨刀重重往砧板上一擲,抬起眼道:「是不是編排,大伙兒都有眼睛看著,你鋪子里那些劣質豬肉還是我給你放上去的不成?」
她嘴角冷冷挑起:「此外,宋家跟我退婚說的可是八字不合,難不成他家私下跟你說的我心腸歹毒?這話我可不依,怎地他沒中舉的時候我心腸不歹毒,一中舉我心腸就歹毒起來了?你跟我去宋家走一趟,我倒想聽聽,他宋家是不是這樣說我的。」
郭屠戶哪敢去,宋家退婚就是用了八字之說才保住的宋硯名聲,不然任誰聽了,這不都是忘恩負義么!
他那番說辭,是借宋家來挖苦樊長玉,但同時也是把宋家架到了火上烤。
如今宋硯可是舉人老爺了,得罪了宋家,他絕沒好果子吃。
郭屠戶目光閃躲,轉移話題道:「尖牙利齒!是誰先拿鹵下水當添頭的?你送添頭的時候,怎不見你說自家的豬肉不好?現在見我也贈添頭,就說我鋪子里的肉不好?好壞全憑你說了是不是?」
樊長玉怒極反笑:「我送添頭時,在我鋪子里買過肉的都清楚肉質如何。如今我鋪子里的鮮肉和滷肉可全被溢香樓看上買了回去,你鋪子里的鹵下水白送人家酒樓都不願意要。這好不好,還真不是我說的!」
郭屠戶被懟了個沒臉,面上一陣青一陣紅。
因著二人吵架的陣仗實在是大,圍觀的百姓一傳十,十傳百,最後傳成了郭屠戶鋪子里賣的是死豬肉,一時間再無人敢去買。
其他肉鋪里的屠戶本也不願干送添頭這吃力不討好的事,畢竟一家送的時候,生意是好,整條街的肉鋪都開始送添頭了,生意就跟大伙兒原先只賣豬肉的時候沒甚區別了,還得另費功夫去做鹵下水。
郭屠戶把劣等肉按上等肉的價格賣,又常在顧客問價時給大折扣,再多送添頭,整條街屬他的生意最好,他自然不肯停手。
大伙兒早憋了一肚子火氣,只是因著他有個娘舅是縣令身邊的師爺,才不敢跟他鬧太難看。
今日樊長玉冒了這個頭,百姓們現在聽到送添頭就以為是壞豬肉,郭屠戶的名聲也差了,買肉的人現在都不去他店裡。
其他屠戶心中只偷著樂,把裝鹵下水的盆子撤下去后,一個賽過一個的大嗓門吆喝著,招徠生意。
郭屠戶眼都氣紅了,惡狠狠盯著樊長玉:「你給老子等著,老子弄不死你!」
樊長玉正準備把沒賣出去的筒骨砍斷了拿回去煲湯,驟然聽到郭屠戶這話,她手上一個猛勁兒,筒骨直接被切平齊地砍為了兩段。
她抬起一雙杏眼,冷冷盯著對面郭屠戶:「那你就掂量掂量,看是你自個兒的骨頭硬,還是豬骨硬。」
郭屠戶才放完狠話,不期然對上樊長玉那個眼神,心頭莫名一激靈。
比起做做樣子的狠,那丫頭的身上那股狠勁當真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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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沒把郭屠戶的挑釁當回事,又有了二兩銀子的進項,她去集市上轉了轉,給家中一大一小兩個藥罐子抓了葯后,又買了一些制鹵湯需要的香料,剩下的銀錢便不多了。
她挑挑揀揀買了些年貨往家走,還沒進巷子里,就瞧見一隻雪白的矛隼又從自己家那邊飛向了高空,似乎和之前看見的那只是同一隻。
樊長玉有些奇怪,那隻矛隼難道經常在這邊找吃的?
經常來……那有機會逮到的吧?
海東青瞬息便飛沒了影,但樊長玉已經在心裡盤算著,逮到它拿去集市上應該能賣不少錢吧?
她推開院門,一眼就瞧見男人房間里的窗戶半開著,他披一件玄色舊袍坐於案前,長發披散在周身,神情沉靜,結了痂的瘦長手指捏一根毫筆,正在專註抄寫什麼。
窗外種有一株紅梅,是從前她爹種給她娘的。
今年大抵是這梅樹也知曉故人不在了,入冬以來,只結了一個小花苞。
滿枝的霜雪中,獨枝頭一抹艷色,饒是如此,竟也沒比過屋內人容貌的十分之一二。
細雪被風吹進窗內,有的還落到了男人發間,墨發下的眉眼,實在是清冷又精緻。
樊長玉呼吸淺淺一窒,在男人抬眸看來時,她也沒急著收回目光,繼續大大方方望著他問:「你開著窗不冷么?」
謝征同她視線相接,發現對方依舊盯著他,絲毫沒有迴避的意思,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避開了她的目光道:「屋中暗沉,開了窗光線好些。」
嗓音一如既往地冷淡清透。
樊長玉「哦」了聲,把手中東西拿回正屋放下后,又去看了看午憩的胞妹,才給他弄了個炭盆子送過去。
大抵是房中一直開著窗的緣故,樊長玉進屋后只覺裡邊冷得跟屋外沒什麼兩樣。
她瞥了一眼案上已放了厚厚一疊的紙張,忍不住問:「你在寫什麼?」
寫了這麼多,怕不是凍了一上午,他不冷的嗎?
謝征寫完最後一個字,收了筆卻因為沒有筆枕,只得將沾著墨汁的毛筆暫且擱到了硯台的缺口處。
他淡淡道:「替人抄些書。」
樊長玉知道抄書是什麼意思,從前宋硯為了補貼家用,也會給人抄書。
她這才注意到案角還放了一小摞書冊,不由問:「你出門了?」
他如今雖能下地了,但也只能拄拐在房內走動,去書肆可得走好長一段路。
樊長玉忍不住道:「下雪天路上濕滑,便是掃乾淨了雪,地上可能也有薄冰,你拄拐出去太危險了些。」
她連珠彈似的說了這麼多,謝征神情微怔,隨即才斂了眸色道:「我托鄰家老丈帶回來的。」
樊長玉面色稍微好了些,但想到他抄書的緣由,還是抿了抿唇道:「你既已同意假入贅與我,我便會兌現承諾讓你好好養傷,眼下拮据只是房地尚未過戶,你……沒必要去抄書。」
讓一個傷病之人拖著病體頂著寒風抄書掙錢補貼家用,樊長玉心中過意不去。
冷風灌進屋子,謝征未束的長發亦被拂動,他看著因他抄書而蹙眉的女子,又想起她同自己商量假入贅時說的那些話,淡漠的神色中多了幾分微妙。
他抄書可不是為了補貼家用。
海東青送信還是太招人眼了些,貿然出現在城中總會叫有心人察覺,抄書送出去的這些消息,便是他韜光養晦的日子裡對徽州的部署。
謝征不想叫眼前女子誤會,說:「閑著無事,抄書解乏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越是這般說,樊長玉反而越堅定心中的猜測。
畢竟誰會大冷天的吹著寒風抄書解乏?一時間心情格外複雜。
這天直到入夜,樊長玉哄睡了胞妹,躺在床上望著帳頂,滿腦子想的還是怎麼賺錢。
一牆之隔,謝征同樣遲遲未能入眠,他披衣坐在床頭,手執一卷書卻沒怎麼翻,好看的眉頭擰著,眸色幽深複雜,似在思考一件讓他頗為頭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