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絕不比劍
休夜態度無禮,王妃在宮中始終和善親人,眾人心中對他不滿,這裡的事很快便傳進龜茲王耳中。
龜茲王自然大怒,還沒等得及去找休夜算賬,便又有人緊急來報,報西門吹雪攜劍去見休夜,陸小鳳正在勸說。
龜茲王又縮了回去,並吩咐下去,讓附近的衛兵默默退遠,若是兩人遇上,不用阻止。
西門吹雪周身劍意凜然,望見那一頭刺目華髮,目光幽深,靜靜站至休夜面前。
陸小鳳在休夜身後向他無奈地攤手,但休夜瞥他一眼,移開視線。
西門吹雪肅然道:「但請一戰。」
休夜沉默。
晏游倒是不擔心大號會在西門吹雪劍下狗帶,因為在遊戲里他和西門吹雪是上線必過招,他對西門吹雪的劍招套路得心應手。
在這裡和西門吹雪比劍倒是沒有問題,畢竟他一開始就看見代表西門吹雪的橘點在龜茲王宮內,當然,連同石觀音一起。
在《江湖online》里有龜茲國政變這一支線,玩家需要協助龜茲王回宮,但會因為調查之後發現其中有沙漠惡霸石觀音的影子,於是參與其中。
支線的時間點在龜茲國政變之後,但目前龜茲國還沒有發生叛亂,而離政變沒有多少天了。
休夜是要走紅名路線的馬甲,如果輕輕鬆鬆地和西門吹雪比劍只會刷上好感度。
於是休夜淡淡地拒絕了西門吹雪的邀戰:「不戰。」
休夜劍術高超,在旁見過他殺人的陸小鳳知道這一點,只是他拒絕西門吹雪的邀戰卻讓他驚訝。
「天下劍客如此之多,你為何不去找別人?」
休夜握著自己的劍,眼睛上方覆著一層陰影,神情晦澀。不知是不是錯覺,陸小鳳瞥見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傷痛,這讓他呆了呆。
「比劍……有什麼好比的。」休夜語氣平淡,只是在話語之下似乎隱藏著某些壓抑極深的東西,「不和人過招就無法證明自己的實力?只是為了炫耀劍術,希望人能敬畏自己,至於其他的一切都無所謂——」
他直視著西門吹雪,一字一頓道:「我永遠都不會和人比劍。」
休夜眼中所含傷痛,此刻一覽無餘,但他方才所說的話已嚴重觸及到西門吹雪的底線,他拔劍直指休夜,冷聲道:「收回你的話。」
劍客過招,是劍術的交鋒,理解彼此對劍道的認知,以此來了解雙方的劍心。
西門吹雪很失望,他只從休夜所殺之人的身上便能看出休夜劍術高絕,殘留的劍意凜冽逼人,會是一名絕佳的對手,為此心生期待。
可休夜竟然說出這種話。
劍之道,在於誠。
休夜不誠,不配用劍。
連比劍的意義都不知曉,擅自斷言比劍是為炫耀,縱使有千百種原因,都不是休夜能輕視他邀戰的借口。
「你為何習劍?」西門吹雪冷冷道,「你習劍十二年,習了什麼?劍之於你,又為何物?」
「我習劍是因為手邊有劍。」休夜上前一步,咽喉直抵劍尖,一點猩紅順著脖頸淌下,他不為所動,目光沉鬱,「劍就是劍,若是那時我手邊有刀,我習的便是刀;手邊有棍,我習的便是棍。」
「劍,不過是道具,若非用得順手,你見到的我也可以是在用刀,用棍,用槍,什麼武器都可以。」
陸小鳳看得心驚肉跳,卻不好上前阻止,只能緊緊盯著劍尖,腦子轉得飛快。
這劍拔弩張的不管說什麼都沒用,若是能有個不知情的人躥過來就好了——
司空摘星那猴精到底跑哪去了!
陸小鳳心裡急得很,眼珠子一轉,瞥見對面屋頂上一個盤膝坐著的人影,表情一僵,咬牙切齒起來。
對面那捧著葡萄的傢伙不是司空那猴精還能是誰?!這傢伙到底看了多久?
司空摘星賤兮兮地向終於發現自己的陸小鳳揮了揮手,繼續看熱鬧起來。
下面休夜脖子處的傷口不斷淌血,看起來分外可怖,而他本人則似乎沒有痛覺一般,只是執拗地盯著西門吹雪,繼續說著:
「我若是不收回那番話你會殺我么?」
他冷笑,眼中沉鬱之色愈發濃厚,隱隱顯出幾分絕望。
西門吹雪沒有說話。
「那你殺了我罷。」年輕人扯起嘴角,笑容瘋狂,「雖然別人都叫我羅剎,可我還沒有當過鬼呢。」
西門吹雪目光冰冷,手中劍尖直抵休夜咽喉,他分明一動未動,但劍尖已隨著對方的話語而愈發深入。
血已經染濕衣襟,那裡顯現出一大塊深色的印跡。
瘋子。
西門吹雪確認了一件事。
名叫休夜的年輕人,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道不同,不相為謀。」西門吹雪收劍,深深看他一眼,「你不配習劍。」
「呵。」休夜嗤笑一聲,「殺人的工具而已,有什麼配不配的?可笑。」
【西門吹雪,仇恨值+15。】
西門吹雪看起來又想拔劍了,陸小鳳大步上前,兩邊各一掌分別拍在兩人肩上,想要糊弄過去:「好了!天色已晚,回去歇息吧!」
不對頭的兩人終於表現出了默契——各自瞥了眼陸小鳳搭在肩上的手,兩人看也不看對方一眼,扭頭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陸小鳳的手僵在半空,司空摘星嘿嘿怪笑一聲,跳下屋頂,往陸小鳳手裡塞上一顆葡萄,憐憫地道:「送你了。」
「……」手裡傳來濕涼感,陸小鳳定睛一看,大怒,一把將葡萄甩向司空摘星,「這不是顆壞的嗎?!」
司空摘星拔腿就跑:「就是壞的才給你啊!」
*
第二天陸小鳳見到休夜時對方脖子上纏了繃帶,只是眼下青黑更顯,竟似徹夜未眠。
陸小鳳從未見過休夜在他面前閉眼,在沙漠中歇息時半夜驚醒,休夜也如同一座雕塑般望著天邊圓月。
終究是擔心的情緒佔了上風,陸小鳳上前問道:「你沒睡好?」
休夜淡淡地瞥他一眼:「睡不著。」
陸小鳳道:「是因為傷口太疼了么?」
休夜似乎不耐煩了:「我自己弄的傷,疼不疼我自己知道。你問這些做什麼?」
陸小鳳長長地嘆了口氣,問道:「你沒有朋友么?」
「有過,但死了。」
休夜給出了出人意料的回答。
陸小鳳怔住,沒來得及說話,休夜卻已走遠了。
王妃身體抱恙已久,但近來有所好轉,為了透氣便會在王宮中散步,而王宮中又有許多客人,總免不了遇上幾次。
王妃實乃絕世美人,陸小鳳見到她便微微晃神,一顰一笑都令他移不開視線。龜茲王宮中的四位客人,總體來講只有陸小鳳的反應符合一個見到美人的男人,至於其餘三人,皆是不解風情的木頭疙瘩。
西門吹雪自和休夜見過面后又開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休夜實在是失望無比的他已經打算回萬梅山莊;司空摘星深知寄人籬下謹言慎行,更喜歡在龜茲王宮中四處閑逛;
而休夜——
他面對王妃時肉眼可見地不耐,遇見對面走來的王妃,掉頭便走,實在走不了則目不斜視,擦肩而過。
王妃心地善良,心思細膩,遭此對待難免想東想西,與龜茲王私下獨處時便禁不住默默垂淚,待國王問起,用手帕拭著眼淚道不知究竟是何處引休夜公子不快,話未說完,眼淚簌簌而落,竟是委屈無比。
龜茲王勃然大怒,王妃是他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兒,縱使休夜劍術高絕人人畏懼,可在中原也僅僅是一介江湖草莽,竟敢在他龜茲國的地盤撒野!簡直是豈有此理!
他有心教訓休夜,替自己心尖尖上的王妃出一口氣,但沒等得及他有所行動,龜茲王的女兒,出門遠遊的琵琶公主回宮了。
琵琶公主性情爽直,英姿颯爽,龜茲王對她寵愛有加,處理國事政事都願意聽聽她的意見。
琵琶公主一回來,得知羅剎劍客在宮中做客,大喜過望,對龜茲王說道:「父王,兒臣先前遇見石觀音的手下,是這位休夜公子救了兒臣一命,兒臣苦於如何報恩,不成想他竟在宮中做客,實乃天賜的緣分。」
龜茲王訝異道:「竟有此事?你怎麼不傳信回來?」
琵琶公主更加驚訝:「兒臣平安無事後立刻派人寫了信送回宮中啊,沒有人回來送信么?」
龜茲王面色凝重。
救女之恩與對王妃的不敬,兩廂對比之下,龜茲王又猶豫了,教訓休夜的事便暫且擱置,而琵琶公主則滿懷欣喜地提了謝禮,登門拜訪。
她登門時休夜站在廊下,望著大漠夕陽,神色清冷,莫名顯出幾分寂寥之意,但走進細看,面上依舊是初見時那副冷漠的神情。
龜茲國與石觀音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但約一個半月前,琵琶公主想要出門遠遊,才出沙漠一日,竟不知為何惹到了石觀音的手下,若非休夜路過出手相助,只怕是命喪沙漠。
琵琶公主膽大無比,獲救之後寫信派人送往王宮,自己則照常出去遊玩,然而遲遲不見父王寄來信件,便回了龜茲國。
她欣賞休夜身手和容貌,道謝時也大大咧咧地表現出來,休夜卻盯著她看了許久,沒有說話。
琵琶公主遲疑一會兒,問道:「……休夜公子不記得我是誰了嗎?」
休夜移開視線:「我見的人不少,不可能每個人都記住臉。」
琵琶公主讓侍女將謝禮放進屋中,休夜冷淡地注視著,沒有制止。
謝禮已經送到,琵琶公主看休夜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樣,打消了交談的想法,向休夜道別,回宮路上,遇見外出散心的王妃。
琵琶公主生母早逝,她對父王的妃子都是恭敬有餘,親密不足。
對這位美人王妃同樣如此。
雙方互相問好,王妃輕咳一聲,問道:「公主去拜訪了休夜公子嗎?」
琵琶公主早已從其餘侍從口中聽過休夜的所作所為,點頭道:「休夜公子並不記得我,但收下了謝禮。」
王妃柔柔一笑:「那便好。我本以為休夜公子是不近女色之人……」她笑容有些蒼白,又是輕咳兩聲,「原是對我一人如此。」
琵琶公主心裡有些古怪,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但見王妃不適,便上前扶住王妃,清香撲鼻而來,她寬慰道:「母親莫要掛懷,休夜公子只是不便拒絕我罷了。他是個好人。」
母女二人相攜而去,貌合神離,路上又遇見追著司空摘星打的陸小鳳,遠遠地問候一聲。
直到她們遠去,陸小鳳依舊目不轉睛,司空摘星挖苦他道:「陸小雞,你的眼睛是擺設嗎?怎地一動不動?」
陸小鳳收回視線,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人當前,我看看又如何?」
司空摘星「哼」了一聲:「所以你才會有那麼多麻煩。」
陸小鳳目光奇異,緩緩道:「我發現一件事。」
「什麼事?」
「王妃……她總是在能與休夜遇見的地方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