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結局（三）
「能夠握緊的就別放了，能夠擁抱的就別拉扯，時間著急地沖刷著……」慕城翻身摸到手機，隨手一滑關了鬧鐘，眯眯眼仍有些困，看到屏幕上有一條未讀消息，是晴雪。
慕城又側回身瞧了眼旁邊，空無一人，再一摸被窩冰涼，看來晴雪又早早起床去買菜了。雖說上了年歲的人覺少，可七十有餘的慕城還是能睡到七八點鐘。慕城使勁撐了撐老腰，往後背墊個抱枕才慢慢坐起身，拿起放在床頭柜上的眼鏡戴好，打開晴雪發來的消息：我在早市買菜，你昨晚說要買小蔥還是大蔥？
慕城想了想回復道：為什麼要買蔥呀？
晴雪：今天你寶貴孫女要來玩，忘了？
慕城：哦，我說一早起來怎麼感覺忘了點事，要做她最愛吃的菜嘛，買一把小蔥。
晴雪：好，我買完就回去了。
慕城：回來走路慢點，別著急。
慕城起床，慢悠悠做著早飯，一晃竟做了四十多年。今日是稀粥搭配清淡可口的小菜，慕城剛擺上桌，豆漿機與推門聲一同響起，是晴雪回來了。慕城連忙前去迎候，一面接過晴雪手中的菜兜子，一面說道：「辛苦了，快洗手吃飯吧，下次買菜要記得喊我一起。」
「知道啦，早上看你睡得正香，就沒叫醒你。」晴雪說著就進了廚房，看慕城正在拿杯子盛豆漿，便悄悄拿出手機偷看劉醫生昨日發給他的時間表——早飯後要吃藥。說起這份時間表，那是一周前慕城陪晴雪去體檢，結果發現慕城有阿爾茨海默症前兆。慕城雖坦然接受，也知道此症不可逆，但晴雪還是悄悄請與慕城私交不錯的劉醫生幫忙。劉醫生做了張日常時間安排表，叮囑晴雪適當加以監督和引導，或許能緩解病情發展。內容大致包括每日吃藥休息時間，多做益智遊戲，多動手做些精細複雜的活動一如做飯，多聊些以前美好的回憶，親人多陪伴等等。
早飯過後，慕城乖乖吃了葯，便閑坐在沙發上看書，晴雪則突然湊上去，把手機里一道數獨題塞到慕城面前：「我最近特別迷數獨，可這道題怎麼也做不出來，要不請大數學家幫幫忙？」
慕城接過題草草看了一眼：「要不咱倆比個賽，就三道題，誰輸了誰洗菜去？」
「好啊！」晴雪見魚兒上鉤，自然同意這個小比賽，便拿回手機操作一番：「我把題同步給你了，一二三，開始做。」
題沒做完，門鈴響了。慕城放下手機，說道：「我去開門。」
還沒等慕城走到門口，外面先傳來一個甜甜的洪亮叫聲：「爺爺，爺爺，開門呀，我是小瑾，我都到啦。」
「好好好，爺爺來了！」
一開門，小瑾就撲到爺爺懷裡，嗲嗲地說道：「爺爺，我都想死你了，天天想！」
「爺爺和奶奶也想你」，慕城抬頭對兒子說道：「進來吧，陪你媽多聊會兒天。」
「我媽身體最近怎麼樣？那個計劃進展得順利嗎？」
「一切都好，放心。」
「我就不進去了，瑾瑾的東西給您，中午還有個應酬，需要先過去。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好，那路上慢點。瑾瑾，跟爸爸說再見！」
「爸爸再見。」小瑾朝爸爸揮了揮稚嫩的小手。
「爸爸走了，瑾瑾要聽爺爺奶奶話哦。」
「小瑾會很聽話的。」
慕城與小瑾進了門，小瑾又乖巧地直撲晴雪懷抱：「奶奶，奶奶，你在看什麼？」
「哎喲，
我的小瑾瑾來啦，爸爸呢？」
「爸爸上班去了。」
「哦，那奶奶陪你看動畫片好不好？」
「好」，小瑾熟練地從自己包里拿出小平板電腦，認真給奶奶講述著她的動畫片：「我昨天看的是這個……」
慕城則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廚房，開始準備三人的午餐，時不時探頭看看客廳里的溫馨畫面，盡享天倫之樂。
歡愉的用餐時光過後，慕城帶著小瑾雙雙躺在落地窗前的搖椅上，小手牽大手，準備午休。
晴雪則忙完廚房雜務后回到客廳，遠遠看著慕城和小瑾躺在搖椅上曬太陽，便拿起桌上的手機拍了一張。回看照片時，晴雪油然而生一種似曾相識之感，但一時又說不出在哪兒見過。她於是躡手躡腳走到慕城旁，先瞟了瞟另一側搖椅上的小瑾，睡得很香，方才推了推慕城，問道：「你看你們爺孫倆這畫面，是不是很贊？」
慕城並未睡著，小聲回道：「你這攝影水平都快追上我啦。」
晴雪笑了笑，繼續問道：「是不是很熟悉？」
「搖椅還是畫面？」
「畫面呀，搖椅我當然知道是剛買的嘛。」
「哦，好像是吧，記不清了，你躺搖椅上的照片我可沒少拍。」慕城話頭一轉繼續說道：「剛剛孫女問我當年咱倆是誰追的誰，你猜我怎麼答的？」
「小小年紀就問這個啦？」晴雪驚訝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小瑾，又輕輕拍了拍慕城的肩膀：「我去給你們切點水果。」
慕城望著晴雪朝廚房走去的背影，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其實小瑾並沒有那麼問，這兩個搖椅也是束河同款。慕城慢慢起身，走進書房，撥通了劉醫生的視頻電話。
「老時，方教授的病情有變化嗎？」
「對以前的一些東西還是沒什麼印象，細節記憶大概僅限三四年內吧。不過她倒是很認真在按你的計劃表執行。」
「咱們這個方案也只是幫她轉移注意力，做些日常用腦訓練。所以，你還是要有心理準備。」
「嗯，我知道。其實只要她過得開心就好，哪怕真到了那一天，連我也忘了……」
「現在不用那麼悲觀，這個病有的發展期可能長達數年。」
「一切順其自然吧。對了，那個假藥下次能不能不裝維生素片呀，換個甜一點的，哈哈哈。」
「哈哈哈，好……」
這時晴雪從書房門口經過，輕輕推門問道：「誰呀？」
「老劉，問我吃藥情況呢。」慕城推了推鏡框，一臉輕鬆地答著，看不出有任何波瀾。
「哦……」晴雪合上門便出去了。晴雪並未走遠，而是靠在牆邊默默流下幾滴眼淚，這場戲她會陪慕城一直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