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一早地,夏巴斯拿著手鞭氣鼓鼓地進了來,頭上的紅色小串珠晃在臉上也不以為意,多南早她一步,聽見聲響,在小院子里碰上。
「怎麼啦?一大早誰惹你生氣?」
多南笑嘻嘻地問,臉上如沐晨起露珠,晶瑩剔透的。
「你別跟我說話!」夏巴斯說,頭上戴著的配飾鈴鐺搖搖墜墜,焦躁像正午日頭。
「那我收回剛剛的問的,你小心點,老是板著臉,小心被楞嚴訓出去。」多南自是拿她沒有辦法,晃晃手中拿著的肉餡包子,臉上帶著笑,一口咬了下去,肉香四溢。
夏巴斯氣鼓鼓地朝裡頭走去,看見多南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頭,越來越像騎馬時突然出現的攔路障,甚是氣惱。
快走了幾步,一把將多南在嘴邊還沒下肚的肉包子扯下,就往一旁扔去,肉包子甩出了泥色。
「也不給我帶個,別吃了!」
「我的姑奶奶喲,你也沒說得給你帶,想吃分一半予你便是了。一大早的,飯都不讓我吃,多浪費啊。」
多南惋惜地看著那肉餡包子,心裡別提有多疼了,咽了咽口水。
「讓你有心情可以吃肉包!哼。」
夏巴斯念叨道,扯著他就往楞嚴的住所走。
下人們也見怪不怪,一大早就見鐵三角的兩人出現在了這,習以為常地為他們遞了遞清晨接的荷葉水,庇護一天的平安。
「楞嚴的痛症都下去了嗎?」珠子轉了一圈打在臉上,雙手合十承接了清早的祝福。
「打住,你也別跟我說話,閑言啐語不是我的風格。」多南也雙手合了十,明顯是在報仇,但是一臉慈祥和風地笑。
「找抽!」
她說完撇開多南進了楞嚴的小院,旁人都答正在更衣,她聽了梭巡了一眼服侍的人,不知為何夏巴斯顯得更生氣,一言不發坐在椅子上。
多南后一步進來時,楞嚴也更換了服飾出來了。
看了一眼夏巴斯,眼神里問多南,她怎麼了?
多南搖頭攤手。
見楞嚴神色不是太好,便知道他又熬過了一夜難忍的九天周期,肉包子這種小事便不好啟齒了,打打鬧鬧著反而安靜了下來,看見楞嚴淺淺的黑眼圈,手上沒有任何抓痕,兩人稍微地鬆了口氣。
「沒事,被一隻暴躁的蜜蜂叮了口肉包子,浪費了,著實可惜。正在嘆息呢。」多南說,話里若有所指。
關心的神色下去,「蜜蜂本人」夏巴斯腮幫子依舊沒有下去。
「哼,不想跟你說話。」
「那便不說,我跟楞嚴剛好能說些要緊事,你可憋著。」多南呵呵地笑,說得讓夏巴斯都啞口了。
一盞茶水過去,多南和楞嚴開始說起了周圍部落難民湧進了佛寺避難所的事情,屋裡唯一的女子憋得臉都有些紅了。
安安靜靜的不像夏巴斯的性格,過不了多久自己開口說,變變扭扭地,話微微不可聞,問道:「楞嚴你是不是去了骯骯髒髒的地方。」腮幫子沒消下去,說這事的時候感覺是件難以啟齒的事情。
「你是說哪裡?」愣嚴反問。
「就那種地方!」夏巴斯說,「哎,勾欄所!」
多南聽了反而笑了笑,拿起桌邊的茶,翹起腳來一副有好戲聽的模樣,原本以為是什麼大事,聽了這個開頭,心就寬了許多。
「你怎麼可以!哼,怎麼可以去那種地方?」
「怎麼了?」不明所以。「什麼時候去的,我也記不清了,你在那看到我了?」
「不是我,就是有人見著了。」她生氣的還不是這個。
看楞嚴的樣子完全不在乎,「怎麼了?」
她氣鼓鼓地全盤說,「你不打算跟我們說了嗎!可是有人瞧見了,你去了勾欄所,你,你,你,你還幫那裡的姑娘贖身!那人呢?讓她出來見見我們呀。」她看了眼服侍的人,沒人答。
贖身?
楞嚴想了想這幾日的行程,勾欄所並不在列,眉頭微微皺,三庭如遠山。
「尊主沒去過你說的地方。」其中一人答。
「可有人看見你了!有根有據的。那姑娘多高多大都說得一清二楚。」看了一輪也確實沒有所說的那姑娘,她就詳細地把別人怎麼說的都複述了一遍。
「那女子據說還是舊京府的奴隸,別人都看見你帶她走了。」
多南也被說的好奇了,數了數府里的下人,一二三,一個也沒多,一個也沒少。一個跑腿的,一個后廚的,一個打理花草的。
「哦,是嗎?可是誰說的,造了謠。」楞嚴臉色微微嚴肅了起來,「我的行蹤,是可隨意探聽的?」他反問了夏巴斯。
夏巴斯抿了抿嘴,「就不小心碰上的......不過,你別管是誰,他絕對沒惡意,就是,就是提醒。那那,那你到底有沒有去嘛!」
楞嚴沒有否認,反倒些許看了看漂浮的茶葉出了神,聽了大概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問身旁的人,「我可有去過?」
「不曾。」
「那便是了。沒去過。」
「但,的確有可能去了。」身旁的人回答道,「正想跟您說這件事,那日林姑娘換了您的衣衫,去了勾欄所,也許就是林姑娘去的。讓別人誤以為是您了。」
「不過,稟尊主,現在衣衫已經拿回。因有所損,所以今天他們會重新送一套新制的作為賠禮。那女子膽子可大,敢冒充尊主您,去那地方。舊京府的人果然......」
夏巴斯聽了這問話,瞬間明白了,那天林府家的林莞穿了楞嚴的衣服離開的。就是......
對嘛,楞嚴怎麼可能去那種地方。
「是那姓林的姑娘?真是,穿著男裝去勾欄所做什麼,惹人誤會。」夏巴斯嘟嘟囔囔的,一下子面色好了許多,陰霾散去。
多南問,「楞嚴也不是沒去過。」
什麼?!
夏巴斯一下子站了起來,「什麼時候,為了什麼!」
被她的氣勢嚇到,多南趕緊無辜地說,「為了公事,公事。什麼時候,我倒也記不清了,那地方你們避之蛇蠍似的,實際上跟一般商鋪小巷也差不上下,就是多了些見不得人的買賣罷了。那地方人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是了。」
「下次得帶我!」夏巴斯強調了,氣憤難耐。
而楞嚴問,「坊間怎麼傳,我入勾欄的事?」
「說您傾心了一位姑娘,是勾欄所的京府奴,又有人說您是解救他人苦難,為她解脫去了。不盡相同。」
「倒也無妨,不傷大雅。」楞嚴說,風輕雲淡。
「我定讓他們都閉嘴了。」夏巴斯信誓旦旦地說,待楞嚴一向如天如地,不能讓人褻瀆,「就當沒有發生過。可知這入世的因果循環,人言多可畏。」
「提前讓大家知道楞嚴是世俗凡胎也未必不好,並不是山崖絕壁的神仙。」多南早就想讓楞嚴改一改往日的清規戒律,其因家族原因已誠心侍奉佛多年,再過三年便......
「多些煙火氣息更好,尋得心裡平靜便好。他人口舌造業便造去吧,是吧。」
多南在一旁看到她神色變化如此之快,不由得取笑了下。
「對,拔了他們的舌頭去。」而後意識到什麼,捂著自己的嘴巴,看向楞嚴。
楞嚴搖了搖頭,如水般平靜,嚴肅的臉上不由得也帶了笑意,「多南,就放過她吧,到時候她晚上睡不好,第二天又拿你出氣。折騰不得。」
多南哈哈哈地又大笑了一番。
夏巴斯白了他一眼,想了想便釋懷了,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對了,十日之約快到了,那林姑娘我看也能說話了,多南你打算怎麼告訴世人?」
「最近發生的事情有些複雜,得保密。」多南賣了賣關子,察覺到了夏巴斯問的話的意圖,只是不著痕迹地回答。
「連我都保密?」
「是。」
又看向楞嚴。
「楞嚴呢?」夏巴斯問。
楞嚴沒作聲,像是默認已經知曉。
「就是怕我搞破壞是吧。哼。舊京府的人少,我不就是為了楞嚴才讓她去部落拿葯的嘛。那醫師又是箇舊京府人肯定能給她。我只是沒料到,那麼不湊巧碰上了屠城。」
多南敲了敲她的頭,「就你胡鬧,還好楞嚴在那,不然找不回她,那日佛壇上跟萬人許下的諾言無法兌現因果,你就闖大禍了。」
夏巴斯躲了躲還是挨了一敲,看向楞嚴,「楞嚴,你又是去哪裡做什麼?」
「犯戒逃僧暴露了自己的蹤跡,尋跡而去。這城被屠只留下了搶掠之徒,並未見任何其他部落痕迹。這一想,像是個圈套。」滿城死像,正常逃犯都不會往那裡去。
「消息來源者呢?」多南問,提醒他查。
「菁華院,昨晚聽說自盡於囹圄。」
哦。
更是蹊蹺了。
「哪個部落竟干出了屠城這等兇狠之事,我都懷疑是不是跟最近商貿路上劫匪變多有關聯,不知會否有人雇傭了外兵干出了這等事,我得去查查。」今日來,已不止一團商人被搶匪所禍。「哎,真是一天天的都不讓人消停。」
多南轉了轉自己手中的扇子,「不過話說回來,老天真眷顧那林姑娘,看那天那姑娘的樣子像也遭了不少的罪,赤腳走沙漠,不知道恢復了沒有。」
幹嘛突然關心起林姑娘。
夏巴斯白眼翻上了天。
還想找她算算冒充楞嚴去勾欄幫姑娘贖身的事情呢!
「別說她了,別說她了。我跟你們說說這次賽馬會的事情吧。」
看穿了小姑娘的心思,多南也沒多說什麼,坐在椅子上,依舊坐沒坐相,七倒八歪,拄著腮幫子,看夏巴斯將賽馬的事情說的繪聲繪色。
表面說著不談了,夏巴斯心裡依舊惦記著。
在楞嚴處用完了膳,她騎著馬又到了林府。
府內,林父正開心地說著自家女兒恢復正常一事,原本就擔心小兒子林綸貪樂不喜從商,本就不寄予厚望。現見林莞恢復精氣神了,心裡頭高興,一早地就擺上了各種瓜果點心。
並打算好好跟林莞盤盤在佛國以來的生意。
可話還沒有開頭,外邊小廝便急急來報。
「外頭什麼事這麼吵鬧?」林父問,皺了皺眉頭,隱隱覺得這傳來的吵鬧刺耳。
「官府的人。」
「官府?有什麼事?」
「說是丟了一個奴隸,來尋。」
「到我這尋?奴隸?」林父莫名,「是否不講理?」
「他們硬要進來。」
來人還沒報,便聽見爽脆的幾聲鞭子響聲,那嬌氣勝人,頭上帶著串珠頭飾的明艷女子已經進了來,脖子上掛著的佛珠才盪落在胸前。
「林老爺,我來尋一丟了的奴隸。秉公辦事,這門口的人可真不會聽人話,竟然還不讓進。若是走丟了,這責任都不知道該放誰身上。」
林堂擰眼一看,是上次來府叫走女兒的夏巴斯,皇族後裔,不好惹。
這次不知道又搞了什麼名堂,說丟了奴隸,尋到他家裡來。
知道她是多南和楞嚴的青梅竹馬,又是本地養馬大戶,忍了忍,並沒有大作,對這嬌氣頂天的女子印象不太好。
「恐怕不方便。」林堂暗了暗神色,他也不是好惹的,林府是隨便誰想闖就能闖的嗎。「來人,將這私闖宅邸的,轟出去!」
「你!」夏巴斯氣急。
「爹,沒事。我來跟她說就好。」林菀從看著這又闖入府里的人,知道她心裡的打算,讓下人都退下,不急不緩。
「上次的事情我們也算是被你坑騙了一回,夏巴斯姑娘,你心裡有什麼不痛快便說吧。不用找各種名目。」林莞說。
「倒是個爽快人。」夏巴斯見周圍人都清走了,便走到她面前,小聲問。
「我就想問問,昨天你去贖了哪個奴隸,可你們府見了我來便大門要關,擺明了不歡迎我,那我偏得知道。」夏巴斯問,隱約想知道是什麼人那麼重要,或許跟楞嚴去那被屠殺的部落有關係,一般的逃僧可都不往那危險勾當地方去,黑吃黑容易死得更快。
看著她,林菀舒展了笑。
面前的人,問話絲毫不掩飾,直來直往。
「你是為這件事而來?」
「對。」見對方不肯說,夏巴斯說道,「光是你穿著越級的衣服去勾欄,這件事情都夠你進菁華院的了,拿著楞嚴的名聲開玩笑,還不夠我秉公辦事嗎。」
菁華院那地方,聽著名字,再次地感受到了寒冷。
「是姑娘想知道,還是楞嚴尊主想知道?。秉公辦事是拿著尊主的旨意來的,還是憑著自己想要作弄我而來的?秉的是哪份公?」林菀說,知道夏巴斯頂多也是個紙糊的老虎罷了。
「我。」夏巴斯一下子語塞,想不到這啞女竟然也伶牙俐齒的。
她完全像變了個人,沒有以往不理世事的態度閉門只關心自己的寶貝字畫。
今天早上吃了兩個憋氣,什麼也沒撈著。
余眼見到了林莞若隱若現的裙下,想起多南的話,倒也是自己害了她赤腳走了一天的沙漠,自己是理虧的。
下了課堂的林綸這時候進了來,一路聽到了下人說家裡闖來了一人,便回了自己的房間拿了武器,見到夏巴斯便張起了鳥弓,對著她就三三兩兩地彈了石塊,絲毫不畏懼。
「壞蛋,又在欺負我姐姐,這次我不會讓你們得逞了。」不知道是不是林莞上次失蹤了一天,嚇著他了,男子漢終於鼓起了勇氣。
「呀......」
對著小孩子,夏巴斯的鞭子是下不去手的,抓了抓尾鞭,塞進了自己的腰內,「我自己查去,不就是個勾欄所,奴籍都在冊,我還查不到嗎!」
夏巴斯見自己討了沒趣,覺得沒了意思,悻悻地回了楞嚴的府邸。
多南聽了她吃了閉門羹,捂著肚子笑,「難得有人能讓你吃癟,真是笑死我。楞嚴,你說,什麼讀經向世人展示那姑娘的醫治結果就算了,倒不如讓夏巴斯上上場,跟著那林姑娘吵一架給大家看看吧。」
那場面必然讓人難忘。
楞嚴看了笑到眼淚水都出來的人,嘴邊清淺一笑。
夏巴斯沒捂著多南這個大嘴巴子,見他一轉頭就將她去找林莞的事情告訴了楞嚴,還嘲笑了她。
臉越是漲的紅火,又想不出什麼可以找回面子的話,「哼,興許她都不願意呢,抱著畫軸哭給你看都未必。到時候世人就看著哭哭啼啼的女子,在那佛壇上吧。」
多南止了止笑,擺擺手,「不會不會,前的我都跟她說好了。她一口便應承了。」
「讀經?她答應了?」
「嗯。」
「但她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怎麼看似那麼擔心呢?」
「我擔心什麼呀,笑話,我天不怕地不怕的。」
用摺扇遮蔽了,一隻手指向了楞嚴,多南如明鏡似的,見她緊張了所有靠近楞嚴的異性。
夏巴斯臉更如炭火一樣,火紅得如紅日,拍下了他扇子下的手,說道,「小心我拔你舌頭。「
多南轉頭喊楞嚴,這下身手不夠矯捷,一下子被夏巴斯治的死死的。
還是楞嚴走了過來,才解救下了差點被捂死過去的多南。
他隨手拿了兩本經書,一人一本。
夏巴斯和多南才安靜了下來,「不了不了。」
要是接了,明天就得來背讀起來,舌頭都捋不直的經書了。兩人鬧騰,唯一就怕楞嚴認真,所以都恨不得他多些煙火氣息為好。
「不說便罷。」
眼看著院外的天色已黑,三個人說說笑笑,一天竟然也就這麼過去了。「我還不想知道呢,她答應了便好,回家了,不跟你們貧了。」
說完還瞪了多南一眼,又不忘禮儀地退去。
「我同你一道走。」多南見天色也深,起身也離開了,急匆匆地追上夏巴斯。
屋內吵吵鬧鬧的聲音終於落下,難得一日的休息就這麼過去了,楞嚴看了看這不大不小的家,儘管空蕩,但是確實比滿屋奴僕、錯綜複雜的血緣關係簡單平淡的多。
下人問,「尊主,天黑了,需掌燈嗎?」
「不必了,且下去歇息吧。」連日的驚心,這日竟然覺得睏乏異常,天下了黑,入了禮佛室如往常做了課,便歇息了。
許是因為白日談了葷淫,對佛的虔誠不足,那夜夢到的皆是那日殘敗部落里的場景,人吃了人,飲了人的血,扒開了動物的皮,滿嘴的血腥。夢裡的他覺得那猩紅如甘露,一點一滴都想飲入,甚至還想要更多。
一夜輾轉,醒來時,天已大白。
披散著半發,這是出了戒修以來,第一次睡得大汗淋漓。僕人皆未起,一身白衣赤腳落地,冷水撲散了驚心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