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何兮?(三)
五
「柏梁冠南山。桂宮耀北泉。晨風拂幨幌。朝日照閨軒。美人卧屏席。懷蘭秀瑤璠。皎潔秋鬆氣。淑德春景暄。」赫連山山澗的一處石橋上,一黑衣男子輕吟詩句,目光痴痴地望著遠處樓閣中的少女。少女身著藕荷羅衫,斜卧在床榻上,眉尖若蹙,似有心事。
男子吟完詩句,正要移步去會那少女,忽聽有人來報:陸將軍求見,於是依依不捨地望了一眼遠處的少女,轉身離去。
陸大角帶來的消息並無多大意義,戰事吃緊,形勢緊張,這在兩軍交戰期間是常態。這個大角總愛一驚一乍,還愛啰嗦,看他在下面神情緊張,唾沫翻飛地大說特說,黑衣男子覺得很是無聊。他想起了剛才的那首詩,想起了謝客吟誦此詩的興奮勁兒。當年謝客神神秘秘地跟他說,詩中的美人不是他的想象,是他在登南山時偶然看見的,冰雪似的人兒恍若仙子,俏生生地掩於屏風後面,舉手投足間的嫻靜淡然讓人著迷,說到這兒,謝客頓了頓,眼神迷離地望向遠方,慢慢地說道:她就是我心中的那株香蘭。當時自己正悶了一口酒,聽到這句話時,差點兒全噴在謝客的臉上。明明是登徒子好色,還風花雪月的加以粉飾。可是現如今眼裡有了她,卻忍不住去賦詩抒懷,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大王」,陸大角沖高座上的黑衣男子高聲叫道,「您看該如何?」聽到有人發問,被稱「大王」的男子回過神來,溫柔的眼神突然變得陰鷙。「傳令下去,北方郎無言部開跋!」
「郎將軍?他什麼時候……」陸大角眼睛睜得溜圓,一臉驚訝。「大角,你抓緊回軍中,準備配合郎將軍的行動,他會知會你的。」黑衣男子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陸大角退下。
秋天的赫連山景色優美,山清水秀是必須的了,特別之處在於:百花凋零時,漫山遍野的曼珠沙華卻在盡情綻放,如火焰般染紅了地,映紅了天。蕭瑟的秋天在這裡變成了艷麗的秋天。「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沅芷在赫連山裡待了三年,離家四年,這一次的離家刻骨銘心。她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家,但是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侍女翠羽捧茶甌而入,說道:「夫人,大王知夫人喜愛茗飲,特地南下選茶使人送來,婢子用山水煮了,夫人嘗嘗。」沅芷並沒有轉過頭來,仍然凝視著窗外。「夫人?」翠羽小心翼翼地追問道。沅芷聽到翠羽不停地叫「夫人」,心底湧起了厭惡,胸口一陣煩悶,她站起身來,身上華麗的披帛傾斜而下,璀璨的圖紋在夕陽的映照下搖曳生輝。沅芷走向門口,側臉對翠羽吩咐道:「我要打坐,備好靜室。」
這是建在赫連山南坡上的一處精舍,屋宇並不軒昂華麗,但勝在精巧別緻。兩進院落,一進上房為兩層樓閣,磚木結構,琉璃屋頂,是沅芷日常起居之所,二進為幽深小院,幾棵銀杏雜植其間,盡處依山建一石屋,名曰靜室,是沅芷打坐凝神之所。最妙在於精舍西側有溫泉積水成池,一年四季,水溫不變,引來沐浴,最是便宜。較之沅芷居,此處更勝一籌,但想起是那個人為她準備的,沅芷便覺得一刻也不想呆在這兒。
他離開了,杳無音信,接著「玲瓏心」被搶,自己失去所怙,無法安身立命,才淪落至此。此前單純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之後的餘生要在這「囚牢」中鬱郁度過嗎?沅芷越想越煩,在小院中迤邐而行,正要步入石屋,眼前身影一閃,自己結結實實地撞入了一個人的懷抱。
不用抬頭,沅芷也知道是誰,這個懷抱的氣息熟悉卻令人不安,她想掙脫卻被對方牢牢地扣在臂彎。「放開我!」沅芷揚起下巴,怒視著面前的男人。男人一襲黑衣,面色白皙,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幽亮的眸子映著沅芷怒氣沖沖的俏臉。「再瘦下去,就更沒力氣掙脫了,何況你不是還要逃跑嗎?」男人沒有放開她,淡淡地說道。
「明珠,翠羽,服侍夫人用膳!」男人轉而吩咐下去。沅芷不得不再次被拎回到樓閣之上,沒多久玉盤珍饈就擺滿了她面前的桌子。他不常回來,只要一回來就嫌她「瘦」,嫌她「丑」,嫌她「笨」,總之各種嫌棄。然後就把他帶回來的各種補品硬塞進她的肚子。還不讓她打坐,說耽誤進食。好幾次,沅芷都懷疑他是要把自己養胖瞭然后再吃了。是的,吃了!這個男人有著尖利且長的指甲,有著鋒利光亮的獠牙,還有一雙震懾妖界的猩紅瞳仁,這樣的妖怪不吃人嗎?
好在這次妖王郁孤只待了一會兒,臨走之時,又把明珠、翠羽招致身旁,叮囑了一番,才面有不舍地離開了。沅芷賭氣似的跑到靜室,把門一鎖,打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