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試心

話說燈籠魚趁人不備一口將夜明珠吞了下去，鮫人見狀忙叫道：「明月，你這是幹什麼？」

「你看這珠子多亮，它在我肚子里還發著光呢。」燈籠魚興奮地說，一面左右搖擺著看自己的身體。

「它又不是你的。還不快把它吐出來。」鮫人命令道，一面伸出手來。

「它現在在我肚子里，就是我的了。」燈籠魚毫不猶豫地說。

「荒謬。你要它幹什麼？」

「我要用它來抓小魚抓小蝦。你看它比我的燈籠亮多了，一定可以吸引更多的魚蝦，到時我就有吃不完的魚蝦了。」

「想得美呢。還不快吐出來，不然你會餓死的。」鮫人再次伸出手來。

「我不幹。」燈籠魚脆快地說，立即退到了牆角。「它這麼亮，一定能吸引來很多魚蝦，我怎麼會餓死？」

「它亮是亮，可你也要想想啊，你看它的光芒把你的身體都照得清清楚楚了，那些魚蝦在很遠的地方便能發現你，還敢過來送死？」

「真的嗎？」

「我為什麼要騙你？你看看你自己的身體，再認真的想一下就知道了。倘若你把身體埋藏在泥沙里，這珠子的亮光便會看不見，那你要這夜明珠又有什麼用？所以不管怎樣，它對你都毫無裨益，再說了，如果你的敵人因這亮光發現你了，你的處境反而會更加危險。」

燈籠魚瞧瞧自己的身體，又認真的想了一會，認為她說的有些道理，可是它還是不想把珠子還回去，便咕噥著說：「我還是想要它，它太漂亮了。」

「它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命都不在了，你要這珠子還有什麼用？快把它吐出來吧，不要再猶豫了。」

燈籠魚又考慮了一會，終於將珠子吐了出來。鮫人忙一把接住，把它放回珊瑚樹上，又怕燈籠魚反悔，忙又說道：「明月，現在這屋子已經夠亮的了，不用你再照明，你還是回到我的袋子里來吧。」說著打開了口袋，燈籠魚便聽話地鑽了進去。她見它進了袋子便立即將袋口紮緊，隨後仍將袋子掛在腰帶上。

這時老祖母忽然說話了：「姑娘，你能和它說話？」

「是的。我不僅能和它說話，所有不同種類的魚，我幾乎都能同它們交流。」鮫人不無得意地說。

「是嗎？」

有人相信她能同魚說話，而且還是無所不能的老祖母，她自然樂得顯擺一下。

「你別不信。它們的語言其實很簡單，你只要學會了其中一種，別的就好學了。」

老祖母嘆息一聲，幽遠地道：「可惜我們不屬於魚類，也不屬於任何一類的水族，不然你的問題倒容易解決了。」

「這話怎麼說？」

「我聽說在很久很久以前，龍王為了開疆拓土曾向人類發動過戰爭，用海水淹沒了許多陸地上的城鎮和農田。人類不甘心自己的家園被毀，便和龍王展開了殊死搏鬥。人類相繼派出了袞、禹兩位大將與之決戰。這場戰爭一共打了幾十年，雙方都損失慘重，不過最終還是人類取得了勝利。因為這場戰爭，龍國已十室九空，百姓百不餘一。為了改變這種狀況，龍王便廣傳幻化之術，但凡水族，不論魚、蝦、龜、鱉，只要各依法門修行，都能脫卻本身換的人形進入龍國。你懂魚類的語言，只要向它們請教這變化之道，不就能變成人了嗎？」

鮫人聽她講完氣得只有苦笑。這老太婆以為這裡很安全，她鮫人又有的是時間，不在乎在這聽她閑扯呢。鮫人本來就不喜歡老人，認為他們婆婆媽媽的，又昏潰又愚昧。如今連老祖母這樣一個精明能幹的人也這樣了，這就讓她更看不起老人了。不過她並沒有把自己的看法說出來。

「除了這還有其它的辦法嗎？」她問。

「沒有了。」

「不，有的，一定有。你去過那麼多的地方，經歷過那麼多的事，所以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老祖母猶豫了。她認真地想了想，隨即又搖了搖頭。

「我雖然很想幫你，但實在是無能為力。」

「不！你有的，你一定有，你不過是一時忘了罷了。你只要認真的想一想，一定會想起來的。」鮫人昂揚地說，彷彿這樣一來，老祖母便不敢反駁她似的。

「你為什麼一定要到唐朝去，那裡對我們來說完全就是一個陌生的世界。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危險在等著你呢，說不定還沒等你到唐朝便死在半道上了也說不定。」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死在半道上我也心甘情願。」

「你難道真不怕死？」

「為了能實現自己的夢想，死又何懼。」

老祖母搖了搖頭。

「想當年我出去的時候遇到那麼多兇險，那麼多磨難，那還只是在海洋里。比之陸地，再陌生的海洋也不算陌生了。我們對於陸地上的人類更是一點兒也不了解，你又這麼小，還是個孩子，怎麼能去那麼遠的地方呢。」

「我不是小孩子，而且這件事我也考慮了很久，並不是一時的衝動，所以你不用為我以後的處境擔心。」

「這麼說你是鐵了心要去的了？」

「如果沒有拿定主意我也不敢一個人到你這裡來了。」

「那到也是。」老祖母附和道，「你這樣說我倒想到了一個法子。」

「快說！」

「你真的不怕死嗎？」老祖母又問了一遍。

「哦。你快說吧，我說了我不怕死。」

「好。」老祖母說，微微撐起身子往床邊挪了挪，然後把手伸向床邊的珊瑚樹，捏住其中的一根樹枝輕輕一拉，將枝子拔了下來。她將枝條在手中輕輕一倒，倒出一粒藥丸來，隨即便又將枝條按了回去。鮫人暗暗驚嘆，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知道這小小的一棵珊瑚樹竟然有這麼多機關。

「來，孩子，拿去，吃了它。」老祖母說。

「這一定是仙丹，不然老祖母也不會把它藏的這麼隱蔽了。」她想，一面搖晃著湊上前去，「這回我可是要變成人了！」

她接過藥丸看了看，見它有小指甲蓋大，黑不溜秋的，並不像傳說中的仙丹那樣金光閃閃，碧彩灼灼，不由抬起頭來問道：「我吃了它就可以變成人，是嗎？」

「不，你會死的，因為這是毒藥。」老祖母簡潔地說。

「什麼？」她一下子呆住了。

「我說這是一粒毒藥，你吃了會死。這葯其毒無比，見血封喉。「

她心裡的火驀地竄了上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怒視著老祖母道。

「我本來是沒有辦法的，但你既然說不怕死，於是我就想到了這個法子。你看，不管我們活多久總是要死的，是吧？而人死了以後，靈魂是可以升天的，也可以投胎轉世，是吧？那麼，你現在就去死，然後你的靈魂就可以到唐朝去，在那裡投胎轉世，這樣你的心愿不就實現了嗎？」

「你！」她氣的再說不出話來。

「來吧，拿去吃吧，吃了它你的願望就可以實現了。」老祖母自得其樂地哄勸道。

可惡的老妖婆，真是太惡毒了，看來別人一點也沒有冤枉她。我剛才竟還為她打抱不平！鮫人忿忿地想。

「我要的是今生，不是來世！」她怒火衝天地嚷道，也不管外面的看守聽不聽得到了。

「何必千里迢迢的受那份罪呢。你看這多好，你只要一仰脖子把它吞下去，然後眼一閉，再一睜，就到唐朝了。這多方便、多快捷。」老祖母依舊笑容可掬地說。

她直氣得頭腦里根根神經嗡嗡作響，若不是礙於禮數，真想給她兩巴掌。

「怎麼，不敢了吧？我一試便試出來了。」老祖母嘲弄地笑道。

「你以為我怕死嗎？」她怒不可遏地嚷道。

「不怕就吃呀。」

鮫人的眼球後面像是有惡魔拿鉗子在撥火。

「難道不吃就是怕死嗎？」她咬牙切齒地問。

「別再為自己找借口了。」老祖母拉長了聲調說，「我見過很多說自己勇敢的人，可是真等到死神在他頭上號叫的時候，他卻又比誰都怕死了。你也是這樣的一個人。既然如此，我勸你還是趕緊打消念頭回去得了，以後也別想著再到糖朝去到鹽朝去了，想要玩便在家門口轉轉得了。」

「我活著是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是逞一時之勇跑到你這裡來死給你看的！」

「那麼，你就回去吧，恕我無能為力了。」老祖母說，兩手一攤閉上了眼睛。

一時間鮫人真想將她手中的藥丸搶過來一把塞進她掉了牙的癟嘴裡，看她還這樣惡毒不惡毒。

「你要是疼的在地下直打滾那才解我心頭之恨呢。」她想。

然而理智還是很快告訴她不能這樣做。她要是這樣做了，不僅今晚所有的努力都白費，而且自己還會因殺人而遭終身監禁。不，她再生氣也不能做這傻事。她相信老祖母一定有辦法，那龍太子就會變化，她和龍太子又那麼交好，他不會不告訴她辦法，她說不知道，不過是不想說罷了，並且先前自己一再強調她有辦法的時候，她就曾猶豫過，這也能說明了她是有辦法的。她現在不過是因為被無緣無故關在這裡好幾百年，心中充滿了怨戾之氣罷了。如今有人求她，她自然不會放過眼前的機會折磨、污辱一下來人，以泄她心中多年的積怨。那麼，為了能到唐朝去，還有什麼是不可忍受的呢？

哦，唐朝，為了唐朝她可以忍受一切！

「我知道你有辦法，你如果想侮辱我，你儘管說下去，可是你得把辦法告訴我。」她執拗地說。

老祖母聽她這樣說，睜開眼睛說道：「姑娘，不是我不想幫你，你想想西天佛主那麼厲害，佛法那麼廣大無邊，他尚且不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只好勸人行善積德以修來世，何況小小的我呢？」

鮫人也不知道西天佛祖不佛祖的，她只注意到老祖母語氣里的無奈，心立即往下一沉，一時間她恨不能倒在地上嚎啕大哭，把兩腳後跟在地下擂得咚咚響。可是理智還是阻止了她這樣做。

「你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她身心俱疲地說。

老祖母指著她手中的藥丸說道：「這是唯一的辦法。至於吃不吃，你自己決定。不過我要告訴你，你如果不想吃卻又不願徹底打消到唐朝去的念頭，那麼你即便回去了也依然無法安然。那種戀戀不忘、魂不守舍的滋味可不是那麼好受的。關於這一點不用我多說，你自然知道，不然也不會冒著危險到我這裡來了。」

鮫人無語。老祖母這一雙昏花老眼看問題真是入木三分，她就知道她鮫人回去之後並不會因為問題的無解而釋然。

老祖母見她不說話，便又說道，：「你如果不想死便會終身鬱郁，我說的對不對？其實不管是現在死還是以後死，人總是要死的，總是要受那一下子罪的，所以要是我，便吃。你想，你死了，你的靈魂馬上就可以脫離肉體到你想去的地方去，這不好嗎？那人間我雖沒去過，但也有所耳聞，那裡不像這黑暗谷，終年陰森寒冷。那裡的一年可是有四季之分的，分別為春、夏、秋、冬。聽說每一季都有一位天神掌管。春天，春帝乘著蒼龍而來，他所經之處草木立即萌動發芽，呈現出一派盎然生機；他只要一開口說話，鮮花便會盛開。待鮮花著錦之後，赤帝便會跨著朱雀而來，他周身似火，渾身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天空因他而炙熱，大地因他而蒼蒼。隨後秋帝騎著白虎前來。他把手一揮，田間地頭便呈現出一片豐收的景象，隨即他便指導人們收穫，將食物儲藏起來，以備嚴冬之需。等人們收穫完畢，黑帝便踏著玄武而來。他仰面向天呼出一道長氣，頓時這氣便變成漫天大雪，紛紛揚揚飄灑下來，將蒼茫的大地全都覆蓋住。這時人們都待在金碧輝煌的房子里，一面烤著火吃著精美的食物，一面暢談古今天下事……」

她的聲音帶有一種魔力，一種催眠的性質，將鮫人的心引入岐途，這間小小的牢房的四壁猛然湮沒，展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幕她從未見過的神奇世界。那裡不僅有神仙一樣的人物，還有美麗的風景：白雲在藍天上飄蕩，小鳥兒在自由的飛翔。她再一次看向手中的藥丸，這個決定她命運的東西，她不再遲疑，一把將它丟入口中，狠命直脖咽了下去，然後閉目等死。然而奇怪的是那藥丸一經入肚便化成了一股暖流，在她的身體里到處遊走。遊走一圈之後便積聚在她的丹田之內。這時她只覺得全身發熱發脹，好像有使不玩的力氣似的，她幾乎要喊要叫了。她睜開眼睛疑惑地問道：「你剛才給我吃的倒底是什麼？」

「那是一粒滋補的藥丸，我不過是想試試你的勇氣罷了。」老祖母格格笑道。

簡直豈有此理，這太過份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問，氣得將拳頭都捏了起來。

「我有充分的理由。」

「是嗎？那麼是什麼呢？」

老祖母身體向後一倒，靠在牆壁上，神色倦怠地說，「其實我先前也講過，你這到唐朝去跟我當年出去情況是不一樣的。我在大海里尚且九死一生，那還是我們比較熟悉的地方，而你這是到唐朝去呀。那裡可是連我們的書籍上也沒有記載過，你到那裡去的困難和兇險肯定比我當年的還要多的多。你這麼小，又沒有出過遠門，怎麼知道這旅途的艱辛。如果沒有堅定的信念，鋼鐵般的意志，你根本就到不了那麼遠的地方，所以我要試你一試。既然你連死都不怕，我還能再說什麼。再者，你那麼想去，而你的身體卻又這麼孱弱，我怕一告訴你辦法，你便立刻就要去，那哪能經得住這長途跋涉呢，所以我就趁機給你吃上一粒滋補的藥丸了。但你也要知道，這再好的葯也有藥效過去的時候，所以還得你自己保重才是。只有有了好的身體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情，對不對？」

哦，原來如此，這老太太真好，她還真錯怪了她呢。

「這麼說你還是有辦法的？」她問。

「是的。」

「請說。」

「好，你過來，我這就告訴你。」老祖母說。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