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母親的祭日
《祭母詩》
幾世情緣強散去，
萬般酸楚刺心頭！
人生百年多遺恨，
魂歸故里夢長留。
時間：五月十八，盛夏
天氣：晴
地點：義豐鎮廟村墓園
五月的清晨，天總是亮得很早。噩夢驚醒之後，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再入睡。六點，開著車便分別前往姨媽和姐姐家，然後載著她們一起趕回鄉下。
今天的天氣很好，但我卻沒有半點心情，因為今天是母親的一周年祭日。同樣的，它也是我離婚的日子。
墓園坐落在一個叫廟村的小村莊，緊挨著北任村——母親的老家，而我也曾在這度過三年的小學時光。墓園很大，埋葬了四周已故的人。生前，他們漂泊各地，或者駐守家鄉，為了家人含辛茹苦、默默付出，走後仍要重回故土，只為一句落葉歸根。
而這個村莊也正如其名，建有一座大廟，每逢節日周邊的人就會聚集在此，燒香拜佛、誦經許願，在先輩的保佑下，期盼著事事順利。如今的農村留下的幾乎全是老弱病幼，很少再能看到年輕人的身影，而這似乎也已經成了農村的一個新常態。年輕人大都會分佈在各個繁華的大城市奮鬥，只有一小部分會留在當地的城市工作，再不濟也會到鎮上安家。
進入墓園，女人們已經兩眼泛紅，嘴裡嘟囔著。等到走近母親的墓位，三個姨媽迅速小跑了過去，趴在墓碑上嚎啕大哭了起來：「大姐，我們來看你了。」一邊哭著，一邊撫摸著墳頭的照片。姐姐看后，也立刻跪在了地上，頓時淚如雨下，如泄洪一般。
而一旁，我和父親一邊燒著紙錢，一邊看著媽媽的遺照。伴隨著女人們的哭聲，心中也不禁一陣酸楚，眼眶泛紅，但還是強忍住了眼中的淚水。一切已經過去了，卻又像是發生在昨天一樣，彷彿她還在。
母親排行老大，素來勤勞能幹，出嫁前跟著外公外婆，生活還算優渥。然而婚後卻過上了幾乎截然相反的生活，在親戚朋友中也沒少遭受到各式的冷眼。因為長相還算不錯，年輕的時候很愛美，不似一般的村婦，卻也很得體。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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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眼中，母親是個溫柔、活潑、開朗的女人，從未跟人有過糾紛，包括自己的公婆。但其實只有我們知道，她是個極度要強的女人，所以跟父親吵了小半輩子的架，而對我和姐姐也是不一般的嚴苛。可是在那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她找了一個媽寶男、扶弟魔，一個胸有大志、卻酷愛夸夸其談的男人。
二姨媽，一個隨和卻又很火爆的女人，但她找了一個對她千依百順的老公，所以有著一個相對比較圓滿、幸福的家庭。二姨夫性格溫和，且極具家庭責任感，無論家中如何嘈雜，都會用自己的肩膀堅挺地為家人遮風擋雨，讓人無法不敬佩。但他卻又是一個極愛顯擺的凡夫俗子，所以很容易在無意中誤傷到其他人，進而令人生厭。也因為此，曾經讓我一度充滿誤解，甚至有很多年都不願去她家。可就是這麼一個跟媽媽「相愛相殺」了半輩子的女人，在母親的最後一程，送得異常的不舍。每天都會從十公裡外趕來，陪她說，陪她笑，並端來各種各樣的補品和飯菜。而在她走後又哭得異常的撕心裂肺，但凡提起母親的名字就會眼角帶淚，讓人甚為動容。
三姨媽，一個典型的鄉鎮婦女，待人真誠話不多，是老姊妹中最溫柔的那一個，老實到甚至讓人心疼。跟母親一樣，辛苦了半輩子，卻也極有可能會是最可憐的那一個女人。
五姨媽，爽朗、大方的性格讓人格外喜歡，總會相處得像一個朋友似的。但作為家中的老幺，也曾經歷過諸多坎坷，如今嫁到上海，倒也算圓滿。或許是因為父母早逝、長姐如母的緣故，母親總是很關心這個最小的妹妹，從而也使她與我們家的感情異常的深厚。
作為一個女人，母親是可憐的，遇人不淑，在婚後的二十年裡，硬是憑著一股要強，用自己一米六的身高，撐起了整個家庭。
但她又是幸運的，一雙兒女在她的嚴格教育下，終於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過著還說得過去的生活。
她是可憐的，有些短壽，至死都沒能看到她殷切期盼的那個男人能出人頭地，還留下不菲的債務。
但她又是幸運的，在她行將去世前的最後十天，看到了自己的孫女，雖然因為新冠，只看到了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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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后，紙錢、元寶差不多都燒完了，哭聲依舊回蕩在偌大的墓園裡。炙熱的天氣已經分不清汗水還是淚水，只能融合在一起，然後一滴一滴地濺在地上，帶著太多的不舍和回憶。
我艱難地扶起三個姨媽，而姐姐已經癱坐在了地上，任我怎麼扶都無濟於事。這個同樣可憐的女人，為了自己的弟弟，犧牲了自己的學業；為了家庭，犧牲了自己的婚姻。她脾氣火爆，甚至有時候會有點小自私、小得瑟，但是為了這個家毫無保留地付出了她所能付出的一切。
而我，雖有慚愧，但又何嘗不是同樣的命運。姐姐常調侃我是一個生性涼薄的人，偏偏又特別重感情，要強且怪異的一個矛盾體。如今的我，情況也糟糕不堪，母親離世、婚姻失敗、失去工作，每一件事對於一個35歲的男人來說，都是一個異常沉重的打擊，而這些偏偏讓我同時遇上了。
挫折最容易讓人懷疑人生，讓你手足無措，不知道到底該怎樣才能繼續生活下去。但即使如此，旁人的眼裡，我依舊還是一副豁達、樂觀的模樣。莫非我真的如此生性涼薄？或許是為了女兒吧，我唯一的精神支柱——這個出生僅十二個月的小女孩。
臨走前，我們又來到了外公外婆的墓前，二姨媽抹著眼角的淚水，燒了一把紙錢，對著墓碑念道：「爺、媽，大姐去陪你倆了，你們要好好照顧她。」
是啊，媽，我又何嘗不希望能繼續照顧您啊。和姐姐一起帶著您去全國各地旅遊，遍覽山河；每天晚上一下班就跑到您那，嘗著我最愛的佳肴，然後再陪您打會麻將；會說話后讓小寶叫您一聲「奶奶」，然後在您懷裡撒嬌，讓您享受天倫之樂。可是這一切都已經是鏡花水月，再也沒有機會了。
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多聽您的話，讓您少操點心！
如果有來生，我一定不會去炒股，讓您擔驚受怕！
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早點結婚，讓您早一點享受天倫之樂！
如果有來生，我還是會做您的兒子！
只為再叫您一聲「媽」。
度過了一天的勞累，深夜裡，迷迷糊糊之中，我又沉沉地睡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