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莎莉·艾琳娜

我是誰？

我還能是誰，我是你親愛的下屬啊！

至少這身子是。

卡爾咽了口唾沫，大腦一邊檢索記憶一邊飛速運轉。

莎莉·艾琳娜，迷迭香診所的老闆，也是這裡唯一的醫生，一年多以前卡爾入職迷迭香，成為診所唯一的員工。

而莎莉醫生在外人面前總是優雅而冷淡，對待沒什麼大病的患者也是愛搭不理，診所經常入不敷出，但身為老闆的她對營收總是抱著無所謂的態度，沒病人時總是把自己關在辦公室，也不知道在幹什麼，哪怕有病人來了也基本是卡爾負責接待和開藥，除非是特別嚴重的或是外傷患者，莎莉醫生才會出面。

卡爾檢索著記憶，哪怕以地球上的角度來看，莎莉的處置方式和醫術也是精湛的，而放在這個連電燈都還沒有發明的時代，她的醫療理念則絕對稱得上超前了。想想那些行醫和鄉下的巫醫吧，就連明斯特醫院這個貴族和中產的指定醫院，也是在幾年前剛放棄了血療。

但莎莉·艾琳娜對待她的可愛員工，卻很微妙。卡爾剛入職時她對卡爾的態度和對待外人沒什麼區別，但漸漸地莎莉醫生和卡爾熟絡起來后，她便不再冷淡了，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對卡爾都照拂有加。

過去的卡爾總把莎莉當作姐姐對待，當有一次卡爾無意中叫了一句「莎莉姐姐」時，莎莉「咯咯」的笑著，淑女包袱扔的一乾二淨，笑的魚尾紋都出來了。那以後，她就在枯燥的工作中找到了新的樂趣——捉弄卡爾。她不再總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而是喜歡坐在診所大廳的破沙發上，時而逗弄著這個「弟弟」。看著一本正經的卡爾不勝其擾又無奈的樣子，似乎成了莎莉最大的樂趣。

可此時卡爾·南宮淮·海勒面前的莎莉醫生再也不復記憶中的模樣，連戲謔都沒有，那表情和語氣冰冷到令人窒息，哪怕對待流氓她都不曾這樣。銳利的眼神彷彿看穿了一切，死死盯著這個佔據了卡爾·海勒身體的外來者，讓南宮淮的靈魂無所遁形。

見卡爾過了好幾秒都沒有回答，莎莉又靠近了一步，卡爾感到了更強烈的壓迫感，甚至在她眼裡看到了——殺意。

她看穿我不是卡爾了？這她不得生撕了我？不不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只要我咬死不承認就絕對沒有破綻，畢竟我繼承了卡爾的所有記憶，對，我就是卡爾·海勒，我只要學好卡爾以前的姿態就行了。

卡爾抬起頭來，努力與莎莉對視著，儘管心裡還是有點沒底，那銳利的眼神實在有些刺人，可他儘可能作出疑惑和迷茫的表情，似乎是不明白莎莉為什麼不認識自己的員工了那樣。

「回答我，你是誰。」莎莉眯起眼，又質問著。

「莎莉醫生，你在說什麼，我是卡爾啊，對了薇薇安呢，她怎麼樣，她沒事吧？！」

沒錯，這回答無懈可擊，完美符合卡爾的人設！卡爾努力剋制著，並觀察著莎莉的表情，想要看出她放下戒備的樣子。

可莎莉的表情沒有變化。

「你家在哪裡？」

「醫生，我真的不明白你怎麼了，為什麼問我這些，我要去找薇薇安了！」卡爾動了起來，因為緊張甚至順拐了，可莎莉卻擋在了門口，明明兩人身高都差不多，卡爾卻覺得莎莉正在俯視自己。

「回答不上來，你出不去。」

卡爾深深吸一口氣，似是無奈於醫生在這個關頭還要戲弄自己。

「明斯特市、西區、舊十字街、科倫公寓、201房間。」卡爾一字一字的說著。

「你最後的記憶是什麼？」

「挨打，左臂被打斷了。」

「幾個人？」

「三打一。」

臉都不要了。卡爾想起來這事就火大，你們就是一個人上，小爺我也打不過啊！我都得癌症好幾年了，卡爾又成天吃黑麵包瘦的像竹竿一樣，你們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誰救下你和薇薇安的？」

「不知道，是誰啊，我去給他豎個紀念碑。」

莎莉眉眼微微抬起。

壞了！卡爾不會這麼說，他那古板性子…我得再克制一下，不能暴露我的舌燦蓮花！

「額…我是說我想帶薇薇安去、去道謝。」

「嗯，怎麼招惹上他們的。」莎莉好像沒有起疑，隨著卡爾對答如流，卡爾看到她沒有剛才那麼戒備了。

「他們想把薇薇安搶走，我們只是想去『水產與內臟』那裡買條鮮魚……」

「以後少去碼頭區，最近很多南萊茵國的流民入境，還有那個市場的魚不幹凈，沒一條新鮮的。」莎莉淡淡的白了卡爾一眼。

「額……可是便宜呀，一條只要2個半克朗。」卡爾不以為意，苦笑了一下。

維德的貨幣分為金雷亞，銀利特和銅克朗，還有半克朗的硬幣。1雷亞=10利特=100克朗。

卡爾回憶了一下，1雷亞差不多是自己穿越前500塊錢的購買力，那1銅克朗差不多是5塊，要這麼說的話，「水產與內臟」那些擺攤賣魚的，放在穿越前一條魚只要……12塊多？

嘶……你這魚保熟嗎？芮麗爾太太家賣的檸檬蛋糕都要6克朗啊！卡爾在心裡腹誹著，怎麼能給薇薇安吃這種魚燉的湯？

哎好像不能這麼算，通貨膨脹、物價、貨幣體系啥的都不一樣，我又不懂經濟，卡爾以前也不懂，他只知道給妹妹存錢念大學，自己累死累活還只吃黑麵包……

「反正最近碼頭區不安全，流民太多了，恐怕打你的那三個人也是南萊茵來的流民，你不要再去那邊了。」

「好吧……」卡爾只能無奈的同意。

「對了，還有一個問題，你周薪多少？」

周薪啊，1雷亞7利特，和明斯特醫院的藥劑師差不多，莎莉還是很大方的，明明診所總虧損她也沒給卡爾降薪，好評！卡爾給老闆點了個贊。

其實卡爾的周薪真的不低，如果不是為了給薇薇安存大學學費還有以後的各項花費，海勒家完全可以搬出西區這個髒亂差的低收入居住區，不再做跪族。

這個薪水足夠卡爾租一間東區小點的聯排房屋，把難吃的黑麵包扔進垃圾桶，每天早晨都能吃白麵包吐司和煎雞蛋，一周還能吃兩次小牛排，如果少吃一頓牛排，診所病人再多點，甚至能雇傭一名女傭處理家務！雖然距離中產階級還有一大截，但也足以兄妹二人過上不錯的生活。

可領著這份薪水的卡爾，把有營養的食物都給了妹妹，還會給妹妹買檸檬蛋糕，而他自己吃難啃的黑麵包，出行從不坐馬車，住著沒有獨立盥洗室的公寓，還經常下班後去做一些搬東西、洗碗的小時工。

這都是為了薇薇安上大學后，能不用貸款就交得起每學期40雷亞的學費和雜費，能買下她喜歡的新裙裝，能和其他同學吃一樣的午餐，能不被人輕視，不遭受欺凌。薇薇安不僅生得美麗，學習也很好，完全能考進維德王國首都紐倫的國立大學，為了薇薇安的未來，卡爾這幾年一直是這麼苦過來的，沒入職迷迭香診所之前，還要更苦一些。

儘管薇薇安說破了嘴，讓卡爾也吃白麵包，她可以吃黑麵包或者去打工，卡爾也全當沒聽見。兄妹之間總因為這些問題爭執不下，卡爾堅持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妹妹，薇薇安堅持要幫哥哥分擔生活壓力。明明都是為了對方好，最後卻總是弄得誰也不開心，卡爾在這方面從沒有妥協過。

卡爾啊，你這臉隨便找個富婆，所有的問題就不是問題了啊……卡爾·南宮淮·海勒替原主感到心累和不爭。

「你嘆什麼氣，周薪多少，回答我。」莎莉看著卡爾嘆息的模樣，有點想笑，但是憋住了。

「1雷亞7利特。」

「哪來的7利特，你周薪是1雷亞整，你到底是誰！」

？？？

卡爾你連你的周薪都能記錯？你這不是坑我嗎！

卡爾獃滯的看著面無表情的莎莉，趕緊改口：「1雷亞，1雷亞，我記錯了，對不起莎莉醫生……」

「哈哈哈哈……說好了啊，以後就給你發1雷亞，哈哈，謝謝你卡爾~」

看著莎莉綳不住開心大笑的樣子，卡爾滿頭黑線。

又被她耍了……

莎莉放鬆了下來，也不再雙手插兜，周圍的溫度似乎都暖和了些。

好像瞞過去了，卡爾想著，剛才那銳利的眼神也不見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卡爾看到莎莉的眼裡似乎帶上了擔憂和——愧疚？

愧疚啥？愧疚玩花樣給我降薪嗎？

「莎莉醫生，我的周薪是1雷亞7利特……」

「看來沒傷到腦子，你的頭上被打了好幾下，我怕你失憶。」莎莉聳聳肩，鬆了口氣。

不是，你怕我失憶剛才不該溫柔點嗎？你剛才分明是想活剝了我吧，還有我的7利特……卡爾嘴角抽了抽，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1雷亞7利特……」

「我知道啦，你的胳膊好了？」

「我也覺得奇怪。」卡爾抬起左臂，在莎莉面前揮動了幾下，「就像沒有斷過一樣。」

莎莉沒說話，只是盯著卡爾的左臂，擔憂和愧疚比剛才還明顯。

「莎莉，你什麼時候能讓骨折恢復的這麼快了，你給我用了什麼葯？等等你幹嘛，女士請自重！你還沒嫁人呢！！」

莎莉突然半蹲，然後一把撩起卡爾的亞麻單衣，動作行雲流水的讓卡爾一瞬間懵了。

她把臉湊到卡爾胸口，連眼睛都不眨，盯著卡爾那白皙而瘦弱的身體細細看著，卡爾甚至感覺到了莎莉的鼻息，又熱又癢，他的臉一下通紅，慌亂的拉下衣服連連後退。

「莎莉醫生，我說了很多次，請不要再這樣捉弄我了！」卡爾雙臂擋住胸口，站在病房一角大聲說著。

看到卡爾這副熟悉的姿態，莎莉輕輕笑了，剛才的擔憂和愧疚也暫時不見，露出了那戲謔的表情，正如過去捉弄卡爾成功后一樣。

「你就不能熟悉熟悉，反正都那麼多次了，該看的都看了~」

「請不要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

「哎呀我是說我剛才給你治傷的時候嘛，而且我是檢查一下你的傷勢。我可是醫生，你想哪裡去了，你腦袋裡都裝著什麼不幹凈的東西~」

「說這種話的時候請不要用舌頭舔嘴唇！薇薇安看到了該怎麼想他哥哥？對了薇薇安呢！」

「先不說薇薇安。」莎莉揮了揮手，但是看到卡爾認真的樣子，又說道：「你被送來后，你妹妹著急地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連治療室都不肯出，非要在你旁邊。」

「現在呢，她在哪，她受傷了嗎？」

「她沒事，只是臉上被打了一下，我已經給她敷了葯。我不得不把她趕出治療室，才能給你治療，知道你沒事後，她坐著坐著就睡著了，現在在我辦公室睡覺呢。」

想到薇薇安被打了一巴掌，那清脆的聲音仍然撕扯著卡爾的理智。

混賬！卡爾抿緊雙唇，握緊了拳頭。

「卡爾，不要衝動。」莎莉走了過來，溫柔的說著，眼裡卻也隱藏著憤怒與冰冷。

她輕柔的幫卡爾鬆開拳頭。

「卡爾，你的傷已經全部都好了，還有你的胳膊。」

「……診所里可沒有這種神奇的葯，診所的葯都是我配的，效果我比誰都清楚，醫生你難道去煉金教會求葯了嗎，可教會的那些葯你不是說，只有獵人們才能使用嗎？」

卡爾也覺得很奇怪，即使是穿越前，骨骼恢復也是要按月來計算的。而在這個世界，煉金教會的魔葯普通人一是買不到，二是喝不了，那些神奇的魔葯教會是專門提供給獵人的，普通人試試就逝世，而只有那些要和魔物戰鬥的教會獵人，才能服用魔葯並承受副作用。

據說獵人喝下魔葯后，還會有各種神奇的變化，不過卡爾的記憶里並沒有類似的知識，畢竟卡爾作為一個凡人，是接觸不到魔葯和魔物的，如果卡爾曾經真接觸過魔物，那現在他也沒法站在這裡了。

卡爾本來以為是因為穿越帶來的治癒效果，可是此刻看著莎莉醫生複雜的表情，又覺得不是，身體不合常理的飛速痊癒恐怕和莎莉的治療有關。

她不會給我喝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吧！我記得她以前騙卡爾喝過……

「莎莉？」

「卡爾，你就當是吧，就當是我給你喝了教會煉製的魔葯……」

「就當是……我喝了魔葯肯定死了吧，那到底怎麼回事？」卡爾獃滯的看著莎莉，可又說不出一句責怪的話。

「你身上，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嗎，哪裡覺得不適應嗎？」

「好像沒有。」卡爾搖搖頭，又感覺了一下，「我覺得比以前還健康。」

有副作用的，可我不能說，說了你會撕了我，你的卡爾已經不是原裝的了。

「那就暫時沒問題，你等一下。」莎莉放鬆下來，看的卡爾莫名其妙，這人總是一陣一陣的，是個怪美人。

莎莉從藥品櫃的抽屜里，拿出一大團白色的繃帶，然後把卡爾按在床上坐好，開始給卡爾的胳膊和頭上綁繃帶。

「卡爾，你記著，你已經痊癒的事不能和任何人說，這幾天必須偽裝一下，以免別人起疑。」莎莉一邊認真為卡爾綁繃帶，一邊冷靜的囑咐他。

「可是到底是……」卡爾很想知道原因，因為他心裡沒底啊，暫時沒問題那豈不是以後可能出問題嗎？

你到底給我喝了啥啊？我剛還以為是我的金手指！

「我現在不能告訴你，我不想騙你，卡爾，你以後會知道的，我保證。」

「那我還有命活嗎？」

「……有。」莎莉猶豫了一下，給卡爾左臂的繃帶系了一個蝴蝶結，「你現在沒有感覺異常，傷口也都痊癒了，就是證明，你適應性……很好，放心吧。」

我真的還有命活嗎，那你為啥猶豫？你這表情叫我怎麼放心啊！

穿越前癌症，穿越后挨揍，現在你的態度和以前拿著診斷報告安慰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王醫生好像啊……卡爾絕望的想著。

「我……要不要最近吃的好點？」

「你以後能幫我照顧薇薇安嗎，她明年就讀大學了，學費我已經快存好了。」

「……墓碑我想要貴點的。」

「算了木頭的就行，省下的雷亞給薇薇安，她上學花銷大。」

「莎莉醫生，你說話啊莎莉，你答應我啊……」

卡爾著急的抓著莎莉的手臂，央求著老闆答應替自己處理後事，莎莉愣了一下，思索著剛才他奇怪的發言，看著他可憐巴巴的樣子，好看的眼睛轉了轉，眉毛一挑，悲傷的說道：「放心吧卡爾，我就算貼錢，把迷迭香賣了，也會…也會照顧好薇薇安，再給你買個好位置……」

「拜託你了莎莉醫生……」

「噗，哈哈……」

「醫生，你笑什麼？」

「我沒笑，哈哈……沒笑。」

「你就是笑了，你還在笑，你把頭轉過來。」

「我沒笑，我受過訓練的，一般不會笑的。」

性格真惡劣啊，居然拿這種事開玩笑，怪不得一把年紀了還嫁不出去。卡爾腹誹著老闆，不過看到莎莉的反應，說明自己還死不了，還能繼續快活。

「好吧，反正我不說就是了，薇薇安我也不說。」

「嗯。」莎莉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這很重要，你說出去恐怕才真的沒命了。」

想想也是，自己沒準會被活體解剖吧，這個用螞蝗血療的時代的確幹得出這種事……看來自己穿越和身體的痊癒沒關係啊，秘密倒是不少，算了不想了。

卡爾是很樂觀豁達的日子人，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了，既然莎莉說以後會知道痊癒的真相，那以後再說吧，現在還是去看薇薇安要緊。

「我去看看薇薇安，對了幾點了現在？」

「下午5點。」

「醫生，我怎麼記得我是上午去的碼頭區？」

「對啊，你昏迷了5個多小時，是煉金教會的人救了你們，然後薇薇安領著他把你送回診所來。」

「那個好心人是誰，醫生你認識嗎？」

「不認識……」莎莉想了想，「男人，大概40歲，穿著煉金獵人的制服，左腿好像有點不方便，可能有隱疾，臉上有一道疤。」

好人有好報，疤臉大哥我欠你條命！

叮鈴~

迷迭香診所的門鈴聲響起，清脆好聽，卡爾覺得這個聲音是如此親切，畢竟迷迭香診所也是他的半個家。

「去開門吧卡爾，快下班了，患者沒什麼大事的話你看著開藥就行。」莎莉不知道從哪掏出一面化妝鏡，開始給自己補眼妝，她剛才笑哭了，眼影有點花了。

卡爾抬了抬纏滿繃帶的胳膊：「我這就要…就要上班了嗎，不能有幾天病假嗎？」

「周薪1雷亞。」

「莎莉你坐，我去看看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