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柳堂宴
第二天早上，在小朱的張羅下，乾郁陵、小朱、成恩和我四人同駕著一輛綴著紅色流蘇和彩鈴的馬車出發前往昭陽公主的昭陽府。馬車拐過那些我已走過和還未走過的街道，穿過熙熙攘攘的鬧市人群，有那麼一瞬間，我好似在轉角看到了那間錦玉綢庄的大門，待正要透過窗帘仔細辨認，馬車又一轉彎，景象便瞬間消失了。大約在一炷香的功夫后，我們的車駕終於來到了一座華麗不遜宮殿的府邸之前。不，確切地說，這就是一座宮殿。
門口兩邊一樣矗立著兩隻威武不凡的獅子，只是這兩隻獅子並非如銀衛府前的石雕，而竟是精銅灌注，嚙齒盆口在陽光下傲然而囂張地張著，炫耀著這個門第的尊貴和權勢。
馬車停在了大門口，由於馬車門帘上綴著顯示銀衛府身份的一把小銀鉤，銀鉤上還系著一朵鮮麗的木蘭花，因此門口迎賓的人便高聲喊了句：「銀衛府大人到！」，然後迅速上前幫我們掀開了門帘。車夫熟練地從車頭卸下一塊板凳，讓我們踩著下了車。
乾郁陵今天沒有穿著往日那威風凜凜的銀甲，只是身著青藍色長袍，沒了武夫的威武，卻多了幾分文士的儒雅。小朱是日常裝束，素雅中自帶高貴，風流倜儻的模樣，一點不顯做作。成恩還是穿著我在錦玉綢庄地牢門前第一次見他時的那種帶花綉袍，只是這次是一朵略為低調的紫百合。我已經隨著他們一樣，束起短短的頂髻，也穿著一件米黃色的長袍，腰間扎了一條紫色蟒紋腰帶，腳上蹬著青灰色布長筒靴。我終歸是想讓自己的氣質盡量靠近小朱一些。
入住銀衛府後，我在住處的一面鏡子前，認真地端詳了自己的模樣。那是一張似乎異常熟悉但又明顯帶著陌生的臉孔，好似將另一個世界的我融合進這個世界的某個人身上。令我有些震撼的是，眼前的這個人，眉毛更加濃密修長，眼神更加飽滿透亮，鼻樑山根更加俊俏挺拔……他靜靜地在鏡子里和我四目相對，似乎蘊藏著許多我無法知曉的故事。有一剎那，我自己內心一陣哆嗦，這還是我嗎？是以前我曾經在夢幻世界里想象的我嗎？
來到昭陽府大門前的不止我們幾個客人，幾架同樣精美的馬車陸續來到。馬車門帘被不斷掀開，迎賓的喝聲便不斷響起：「長史王大人到——」「禮部趙大人到——」「大宛使臣秦大人到——」
走進昭陽府那座富麗堂皇、極其氣派的大門，看著那歇山頂式的屋檐上怒目圓睜，將嘴巴誇張地張大的螭吻雕塑，這傳說中雨神座下的神獸，它的使命是滅火消災、鎮宅保安，但那似龍似魚的身軀，卻好似顯得幾分瘦弱……
我跟隨在小朱和乾郁陵身後，不敢多言，只是謹慎地往前邁步，只將眼神四處旋轉，想將這座富麗堂皇的府邸的景緻盡量多印記在腦海里。
都忘了走過幾進畫虎畫鳳的廳門，拐過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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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梁畫柱的游廊，才來到了一片矮矮的白牆之前，白牆上開著個不大不小的拱門，門上懸著一個黑木匾，上面用篆體寫著「柳堂」。待進了拱門，才發現豁然開朗，倏忽間好似一下子進入了另外一個空間。
一大片的柳樹垂映，中間有一片人工開砌的湖水，湖中央照例是太湖石堆砌的各種假山，湖面上幾多殘敗的荷葉和蓮蓬，現在是初春，還未到荷花盛開的季節。湖邊是一個開闊地，建著一座寬敞的覽亭，亭里早已布下兩排桌椅，桌椅上擺著各色酒食瓜果。亭前是三丈見方的一塊空地，空地上的綠草才剛剛萌芽，既顯得生機盎然，更有一派清雅之相。
亭前已陸續來了一些客人，裝束清閑，卻顯出各自的尊貴來。大概由於主人尚未到場的原因，此時他們正互相寒暄著、作揖著，彼此好似正聊得熱乎。
乾郁陵此時倒領先了小朱半個身位，和諸位大人打起招呼來，只聽得一陣「乾大人」「王大人」「李大人」……。熱絡不已的氣氛卻令我產生了輕度不適，我從喉底輕咳一聲，想掩飾自己可能露出的輕慢姿態。小朱倒是顯得安靜，臉上掛著淡淡的、卻恰到好處的笑容，只是隨著乾郁陵跟著別人微微頷首而已。成恩沒有隨我們近前，只是在略遠的一處門廊坐下，那裡還坐了很多官員的隨行人員。
隨著到來的人越來越多，場面上逐漸人影交疊，我隨著乾郁陵和小朱穿梭其中，竟好似有種移形換影之感。
突然，有人高聲道：「公主到！」
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眼睛都朝那個拱門入口處望去。
只見門口處先進來幾個穿紅著綠的侍女，各自手上托著幾個精美的木匣子。而後，進來了一位身著白色長衫裙的年輕女子，長裙上套著紫紅色的罩衫，腳上是綴著紅綉頭的紅繡花鞋，頭上挽著高高的髮髻，鬢邊斜插著幾根綴著花蕾的玉墜，雖素雅卻高貴。只見她臉帶微笑，和兩旁的人輕輕點頭致意，你感覺不到她是在對哪一個人致意，還是在對一群人致意。她好似在不經意間，就已款款走過人群，猶如一陣仙風吹過，令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得不暫時屏住了呼吸，不只是因為她的美貌，更是因為那無與倫比的氣質，以及由此形成的巨大氣場。
待她走得近了，我終於能夠看清她的面容。天啊，這世間竟有如此美麗的女子。眼睛如三月的春水透亮，眉毛似七月的遠山含黛，香唇紅艷，玉鼻翹挺，從人前走過時留下一陣似有若無的香風，雖只略施粉黛，但雍容華貴的儀態之下，已經美得讓人不敢側目，只想偷偷地、靜靜地多品賞一下這人間的尤物。
小朱側目斜看了我一下，輕輕地觸碰了一下我的手，低語道：「她就是昭陽公主趙真。」
我趕忙回過神，朝小朱輕輕地點了下頭，正了正神色，藉以掩飾自己的尷尬，心裡暗想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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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不會丟臉了吧？
昭陽公主身後跟著一個儒雅倜儻的年輕男子，眉眼自是十分清秀，風度一派氣宇軒昂，也是微笑著不住地向四周賓客點頭微笑致意。
「這是駙馬狄雲龍，中書右僕射狄長庚之子。」小朱低聲在我耳邊說道。
昭陽公主和駙馬走到中間的主位上坐了下來，微笑著對大家輕聲招呼道：「各位請坐吧。」大家也都笑著拱了拱手，便依次尋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來。我跟著乾郁陵和小朱在左手邊上的第三張桌子邊坐了下來。
甫一落座，邊角上的樂隊便彈奏起絲竹管弦來，音律起伏高低，好似流水清風，讓人心頭一下子蕩漾開來，不自覺沉浸在這迷幻一般的環境當中。
隨著音樂的響起，門口處又進來一大批女侍者，各自都端著果盤食盒之類的待客之物，還有一隻只碧色玉瓶，我心裡猜著那些精美的玉瓶里盛著的應該是美酒了。很奇怪，我也是經常光顧各大酒店的人，但是在今天這樣的場合，當看到穿著艷麗的侍女的纖纖玉手拿著玉瓶挨個給我和小朱、乾郁陵面前的酒杯斟滿琥珀色美酒的時候，我聞到了一種醇厚沁人的香氣，讓我一下子不禁有了一種食指大動的感覺。
昭陽公主玉指端起酒杯，微笑著朝大家招呼道：「各位，多謝今日蒞臨敝府，請同飲此杯。」
身旁的駙馬狄雲龍也隨著附和了一句：「請！」
大家便都笑著舉起面前的酒杯，高聲道：「請，請……」
當我跟著小朱他們一樣將酒杯放到唇邊小心翼翼地啜上一口后，我敢說，這種酒的滋味簡直比我以前喝過的任何酒都要更加香醇，口感中似乎還帶著絲絲甜味，好似一下子五臟六腑都通透開來。這種感覺讓我又覺得好似在哪裡嘗過？忽然間我心電閃過，這種滋味跟當初若欣在巍來客棧里讓我服下的黃玉歸元膏的滋味居然有點像！我品咋著口中的美酒，忍不住又想起了若欣她們。人有時在繁華之地，反倒會想起故舊和過往，心裡頭說不清的滋味翻騰。
這時，我們這邊第一桌的一個六十歲左右模樣的老者端起酒杯，高聲道：「今日良辰吉時，日高氣爽，蒙公主駙馬抬愛，邀請我等眾人於此柳堂宴飲，真是榮幸之至，老朽提議，諸位同以此杯敬公主和駙馬！」
於是眾人皆起身，高舉酒杯，同道：「敬公主、駙馬！」
如此敬酒還酒幾巡過後，眾人方才稍稍安坐，享用起眼前的美果佳肴，欣賞起翩翩而起的歌舞。
只見一片桃紅柳綠之間，好似亂花迷眼、綺羅紛沓、人影綽綽，場地中間的舞者們已翩翩起舞，長袖飛舞，亂鴻交錯。
我坐在小朱身邊，只將雙眼在場地間不停地逡巡，真想把這人間美景充分地欣賞和記憶，渾然忘了自己來自哪個世界，如今又身在何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