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相見

第二章相見

寺院門關閉,隔絕了都市的喧囂,清凈的心被燈紅酒綠染上顏色,我看向寺院的牌匾,才想起陪伴我三十年的寺院叫做南山寺,我輕輕敲向頭,心中輕嘆「這腦袋是越發不中用了。」

視線移到禁閉的漆紅色大門,恍惚間看到我第一次來這裡的身影。

南山寺位於南城海逸區,周圍既不繁華也不蕭條,十分適合僧人清修,寺院不對外開放,很少接待外客,是為數不多處於喧囂之中的寧靜。

三十年前,我找不到任何線索,拜佛成了我唯一的救贖,其他寺廟見我日日拜佛,長跪不起影響其他遊客,便婉言勸我不要再去,閨蜜見我日益消沉,在她的朋友引見下我才得以進入南山寺。

那日我獨自一人在佛前不吃不喝跪了一天,向佛述說我無法對他人道出的過錯,小沙彌幾次來勸我起身,我都婉言謝絕了小沙彌急的滿頭大汗,最後別無他法,他只能請出主持勸我。

我心中很愧疚,我為了自己的事讓小沙彌為我擔心,還請出主持,以前我是絕對做不出這種事的,但是如今佛是我最後的出口,只有佛能傾聽我的心事,渡我一身罪過,我相信只要誠心,佛一定會聽到我的心愿。

我筆直跪在佛前,主持如同佛一般悲憫的看著我,那一瞬間我承認我感到羞愧。

大殿陷入沉默,過了很久主持問了我的第一問題

「施主,可知人生八苦?」

我頓了頓沒想到主持會問我這個問題,但也點頭,輕聲道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

「施主可知其意?」

我搖頭,誠實道

「還未參透其中之意,請主持賜教」

主持揮手讓小沙彌退下,走到我身旁蒲團雙膝下跪,神色莊重看向佛,手一下又一下輕捻佛珠。

「八苦所謂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恚苦、恩愛別苦、所求不得苦。略五盛陰苦。

生之苦,為出生時之苦;老之苦,為年老體弱之苦;病之苦,為患病時之苦;死之苦,為臨死時之苦;怨憎會之苦,為與仇人見面之苦;愛別離之苦,為與所愛分離之苦;求不得之苦,為所求不得之苦;五陰熾盛苦,五陰即是五蘊,五陰集聚成身,如火熾燃,前七苦皆由此而生。」

主持言罷,輕念「阿彌陀佛」向佛一拜,閉眼沉思沒有下聞。我失神的看著佛,腦中皆是八苦,大殿只聞佛珠撞擊聲,許久后我聲音沙啞道

「主持,人會死為何要生,相愛卻分別為何要相遇,得不到為何要相見,為何要承受這八苦,八苦又怎能不苦?」

「一切眾生,迷於真性,不識心本,種種妄緣,不修正念故,即憎愛心起,以憎愛故,則心器破漏,心器破漏故,即有生死,有生死故,則諸苦自現,六道輪迴來往皆苦,皆由天定。」

我緩緩閉上眼,再睜眼時淚水奪眶而出,更咽道

「主持,我在另一個世界弄丟一個人,今生可否能再見一面?」

「你穿越時空已超脫世間,他更改命數必會遭天譴,你們之間緣來則去,緣聚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貧僧能力不夠只知道你們一些事,若是想參破天機、看破未來是萬萬不可,但我相信只要施主夠虔誠,佛會聽到你的願望的。」

我震驚的看著主持,不敢置信他知道我的過往,一瞬間我淚流滿面,說出的話不成調子

「主持,我有…罪,如何…贖罪?」

主持輕嘆一聲,語氣悲憫

「眾生皆苦,施主執念太深,陷入其中,若不能解脫,定會經歷更苦。可在佛前默念《八十八佛懺悔經》,罪過誠心懺悔結束之日,便是心愿達成之時。」

那日主持帶著全寺院替我給他們念了一天往生經,我相信只要我夠虔誠,佛定能聽到我的願望,我賣掉原本的房子,搬來了寺院附近,每周都會去南山寺念經懺悔。

三十年來我從每周一次變為每周三次,最後一天一次到寺院懺悔,晦澀難懂的佛經我逐漸爛熟於心,心中的波瀾酸楚在三十年的求佛下逐漸被磨平,百轉千回的思念隨著時間被我藏在最低處,《八十八佛懺悔經》成了我最後的救贖。

後來我沒有沒問過主持如何知道我的過往,也沒有和主持講述我的過往,我沒有力氣再去想痛苦不堪的回憶,我也沒問主持那個人是否會再入輪迴,我從想見他也變為他能入輪迴就好,我也曾懷疑過我的救贖是否是正確的,但這是我最後的稻草,我孑然一身,沒有了它我還有什麼。

三十年,那個人我沒再見到過,就連夢裡也沒能出現,我在世間受盡苦楚,只為他能再入輪迴,一生順遂便好,還是不要再見面了,我已經害了他一生,怎麼在害他。

夕陽散盡餘暉普照萬物,道邊花草繁茂,樹葉莎莎作響,身後是莊嚴肅穆的寺院,路上行人不多卻都神采奕奕,我佝僂的身影與這一處極不協調。

我回過神擦乾臉上淚水,鬼使神差回過頭看向前方,向前走去,腳步比往常快了許多,冥冥之中我有一種預感——他就在那裡。

身體一瞬間不再疼痛,我快步走到路口,停下腳步茫然看向四周,我努力回憶記憶中的身影,盼望能從眾人中找到他,如同石像般靜靜站在路口,等一個不歸人。

天色漸暗,我睜大混濁的雙眼辨別來往的身影,我低聲默念「不是」,「不是」,「都不是」,身旁的年輕人看出我的異樣詢問我怎麼了,我來不及理會她,死死盯著街對面,我心跳如鼓,一下一下撞擊我的胸膛,直到街對面出現一道熟悉的背影,心跳才平穩下來。

他站在路的另一邊,我一眼便認出他,許是我的目光太熾熱,他回頭看向四周,疑惑皺眉的表情與曾經一個模樣,一瞬間我淚流滿面,全身顫抖的說不出話,只能也只敢一遍一遍輕聲喚他名字。

「言朗」「言朗」「言朗」

我懺悔多年,如今罪過已盡,為他求得入輪迴,我再次遇見魂牽夢縈的他,我與他之間只相隔一條馬路,我只要走過去我就能和他說說話,可我沒資格見他,我不能再打擾他的生活,更何況如今我老態龍鍾,而他翩翩年少,我們兩人之間相隔何止數十年時光。

轉眼間還未等我在看看他,他便走進人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情急之下我扔下拐杖,跌跌撞撞向他飛奔,淚水直直落下,我用盡全身力氣向他奔跑,卻未能再看他一眼。

我氣喘吁吁跌坐在地上,全身開始疼痛,視線逐漸模糊,我明白我的生命到了盡頭,我笑著看向他離開的方向,遺憾的是沒能好好看看他,也罷,我懺悔了三十年,能看他一眼,就算今後不能相見,我也心滿意足了。

周圍喧囂不止,眾人的驚叫聲不絕於耳,我沒有聽見他們任何聲音,隱約間我只聽到他喚我名字,我笑著也喚他的名字,過往在我眼前流轉,我們的故事從那天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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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歲芳菲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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