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欽天監靈台郎
輕音畫舫的姑娘們不愧是天香樓出身,只往甲板上一站,便都各有風韻,爭奇鬥豔。
張霽負手穿梭於這些姑娘身邊,仔細將姑娘們的臉一張張打量開去,模樣還頗為認真。
船上客人們也都被這青樓畫舫的姑娘們一齊唱《sihba摸》的景象吸引了,在一邊評頭論足,商量著哪位姑娘最好看,誰的歌聲最動聽。
自然也有真的不會唱《sihba摸》的姑娘,臉皮薄是而滿臉通紅的姑娘,覺得此舉便是張霽在消遣調侃自己故而敷衍著張嘴唱了幾句卻滿面怒容的姑娘。張霽走過這些姑娘時,神色亦是如常,瞧不出他究竟在看什麼。
季寸言一手抱胸,一手撐住下巴道:「張霽在幹什麼呢?也不見他中意誰,也不見他特別留意誰。莫非他真的有火眼金睛不成?還是跟我三哥一樣能用燃血之法自開天眼?開天眼也不用這麼多姑娘一起唱《sihba摸》呀?不見他請和尚道士來誦經。」
張霽走過一個粉衣女子身邊,忽然腳下步子停下來。他皺眉瞧著那姑娘。粉衣女子被張霽瞧得十分不自在,便住了嘴不再唱歌。
張霽道:「姑娘歌聲著實不錯,不如再唱幾句我聽聽看?」
粉衣女子眉頭輕皺,只拿眼睛斜著張霽,卻不做聲。
張霽道:「你不唱歌也罷,亦可說幾句話我聽聽。這歌聲美的佳人,說話聲音自然也不錯。」
粉衣女子依舊薄唇緊閉,不願搭理張霽。
老鴇瞧粉衣女子脾氣上來,心道這少年出手闊綽,比起那些達官貴人,公子文士也不遜色,得罪這樣的金主,可不划算。於是她連忙上前幾步,對那粉衣女子道:「清姑娘,客人要你做什麼,你便得做什麼。得罪客人,可不合規矩。不就是唱幾句小曲兒嘛,又不是什麼為難人的事兒,你可別鬧小脾氣了。」
老鴇邊走邊說,最後一個字落地,人已站在粉衣女子身邊了。
在一旁看戲的黑衣男子忽而瞳孔一縮,叫了聲:「小心!」
他話音未落,那粉衣女子一把拉過老鴇,擋在自己身前,又將她往張霽懷裡推去。
張霽被老鴇一撞,整個人連通老鴇一同倒在地上。
粉衣女子張開大口,只見一條比常人足足長了一倍的舌頭伸出,舌尖開叉,分為兩條,這哪是人舌,分明就是蛇信子。
四周女子、客人、龜公等等見到此狀,都嚇得大叫著閃開去。
粉衣女子瞧向季寸言,眼中露出怨毒恨意,殺氣騰騰。
說時遲那時快,粉衣女子上半身忽而向後退了數寸,整個人又倏地向前彈射出去。這分明是蛇最常見的攻擊姿勢。
事發突然,雷棋將手中長劍拔出,想要擋在季寸言身前,但是鞭長莫及,已經來不及了。
那位狐妖小蝶姑娘,也想上前護住季寸言。但是她的道行淺薄,哪裡是蛇妖的對手?蛇妖只一揮掌,在丈許之外就將小蝶彈開了。
季寸言抬手將手中銅鈴擲出,護在自己身前。但是情急之下,陣網擲偏,根本沒有網住蛇妖。
最後只剩那湘西蠱王。只見它從季寸言衣領鑽出,倏地向蛇妖撞去。
忽然,一柄劍悄無聲息地從蛇妖和季寸言的身側刺了過來。
這劍來得好快!快倒是其次,最可怕的是執劍之人不僅腳下疾迅如電,全身氣息更是隱藏得神鬼不覺,季寸言沒有留意到,蛇妖竟也絲毫不查。
若不是蠱王將蛇妖撞開,這一劍必定一擊即中,橫穿蛇妖的身體。只是蠱王出擊在劍客意料之外,刺一劍竟然陰差陽錯地刺偏了,只划傷了蛇妖新入的這張人皮的胳膊。
蛇妖反應自然比常人要快,只見她整個身體倏地后縮,口中向季寸言噴出一股綠色毒霧。季寸言抬起手臂捂住口鼻,卻也覺得雙目刺刺發痛,可見這霧毒性不小。
蛇妖退守,抬眼瞧去,偷襲它的是個黑衣男子,男子架劍護在自己身前,手上那把雄黃劍在日頭下殺氣騰騰。
這一系列的變故著實出人意料,甲板上看客極多,隔得近的一個青樓女子,指著蛇妖被劃破的手臂顫聲道:「清……清……阿清的手——」
只見蛇妖右邊半截被割破的衣袖垂落下來,玉臂也被劃破了一道手指長的傷口,然而傷口卻並沒有流血,豁開的皮膚下,竟露出一截蛇皮,蛇麟片片層疊,在陽光下泛起一股噁心的青色。
這哪裡是人,分明是披著人皮的妖怪。
經她提醒,眾人便都瞧出了這粉衣美人兒是個畫皮的妖怪,大家尖叫著四散逃開,但甲板空間本就不大,所有人到處亂竄尋找出口,便如沒頭蒼蠅一般,四處碰壁,被人撞倒踩踏,亂作一團。
靳捕頭想維持秩序,但此時根本沒有人聽他的。
張霽等人早已被人群衝散,視線也被穿來行去的人群擋住。
倒是那黑衣男子長身而立,架劍護體,絲毫不被人群影響。蛇妖對他揚起嘴角,古怪一笑,隨即張開大嘴。這張嘴越長越大,整張美麗的臉皮被它撐破、撕開,只見一條丈許的青麟大蟒從人皮里鑽出來。
雖然那粉衣女子個子不高,但這條青麟大蟒從人皮里鑽出來時,幾乎是見風而長,越來越長、越來越粗大,只見它昂起蛇頭,衝天而起,展開的蛇身足足三、四丈許,十分駭人。
雷棋見狀,飛身而起,想要用劍刺中它的七寸。
但是大蟒何等機警,只將蛇尾一掃,便將雷棋的身體掃中,將他擊落在甲板上。
但大蟒被雷棋的掩護吸引了注意,待它反應過來,那黑衣男子已然亦如鬼魅般躍至它的「七寸」之處,雄黃寶劍寒光畢現,直對準大蟒脖頸處刺下去。
大蟒仰天長嘯一聲,頭頸處猛地扭動起來,黑衣男子握劍不住,從半空躍下,大蟒將頭頸處撞向畫舫桅杆,它這一撞極為用力,竟將雄黃寶劍的一半給撞斷掉落下來。
緊接著,大蟒帶著沒入自己身體內的半把雄黃斷劍,躍入河中,眨眼便不見了。
眾人都跑到圍住甲板的欄杆處,往水裡看去。哪還有那條蛇的影子?
黑衣男子眉頭緊皺。
雷棋對黑衣男子的幫忙頗為意外,問道:「閣下是……?」
黑衣男子道:「欽天監、簡少麟。」
雷棋拱手道:「原來是靈台郎大人。在下玄鏡堂雷棋。」
張霽卻沒理他二人寒暄,只對還在往水裡看的季寸言道:「你這麼厲害?中了蛇毒還如此精神?」
季寸言方想反駁幾句,只覺兩眼突然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幸虧張霽反應快伸手抱住她,否則她就得硬生生倒在地板上。
待眾人回了驛站,張霽便讓蠱王為季寸言療毒。
雷棋等在門外,焦急地走來走去。
那小狐妖小蝶也沒有離開,但是她又很怕作為除妖衙門的玄鏡堂密探,只能坐在一旁看著雷棋,也不敢做聲。
半個時辰過後,張霽才從季寸言房間出來。
「怎麼樣?」雷棋忙上前問道。
張霽道:「沒什麼,有我兒子呢,只要當時沒咽氣,我兒子就能把小季身上的毒吸出來。」
雷棋這才鬆了口氣,坐下來。
小蝶見張霽在身邊,這才開口安慰雷棋道:「雷公子放心,小張天師法力高強,那隻湘西蠱王更是了得,季姑娘一定會沒事的。」
張霽瞧了眼小蝶道:「怎麼?我兒子比我還厲害啊?」
小蝶只掩嘴一笑。
張霽便對她道:「今日辛苦你了,還害你差點受傷,我著實過意不去。這裡也沒什麼事了,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小蝶卻道:「我還是留下來照顧季姑娘吧。她中毒昏迷,須得有人貼身照顧才是。你們兩個都是大男人,不太方便,我雖然是狐妖,卻也是女孩子。若是雷公子不嫌棄的話……」
雷棋對小蝶道:「那就辛苦姑娘了。」
小蝶對雷棋施了個禮,便推門進了季寸言的房間。
張霽道:「你真的放心她?她可是妖哦。」
雷棋倒了一杯茶,放在張霽面前,這才給自己倒了一杯,道:「你的人,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更何況當時情況緊急,這位小蝶姑娘竟能捨身而出,護在我師妹身前。若不是蛇妖無心殺她,此時恐怕她的性命也不保了。如此有情有義,不論是妖是人,都是值得交的好朋友。」
張霽點點頭道:「雷大人你說得確實不錯。比起你師妹講道理多了。你師妹還想把人家殺了,掛狐皮在門口示眾,偶不是,是示妖呢。」
雷棋無奈笑了。
張霽又沉下臉道:「小蝶倒是值得交的朋友。你要小心的是那個什麼欽天監的靈台郎。」
「你說簡少麟?」
張霽道:「當時你沒看到?他雖然出劍果斷,也算救了小季一命。但是若不是我兒子的那一撞,令蛇妖失了方向……」
張霽頓了頓。
「那一劍倒是能刺穿蛇妖,但是蛇妖的信子,可就舔到小季的脖頸了。蛇他殺了,你師妹的命,他可是沒管沒顧。」
張霽說完上面的話,雷棋臉上卻並未露出什麼意外之色。他淡淡道:「可見此人並非善類。」
張霽嘆道:「不過他武功著實了得,若是有他相助,這條蛇妖也不難抓。」
雷棋搖頭道:「玄鏡堂同欽天監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沒甚交集。他不好相與,我們還是別去招惹他為好。」
「這定康世子死得真有排場,看來皇帝挺念舊啊。派了你們不說,還派欽天監來。這兩個衙門可都是京城御用,鮮少管民間事。」
雷棋卻道:「欽天監不可能是陛下派來的。」
在朝堂失勢的欽天監,皇帝不會委以如此重任,甚至於還得對他們多加提防。
他這話說得篤定卻隱晦,但是張霽何等聰明?便也低頭一笑,不再追問。
為了轉移話題,雷棋問張霽道:「小張天師,你那個sihba摸……?」
張霽嘿嘿一笑,道:「那是逗你師妹玩的。其實,唱不唱sihba摸也沒所謂,唱個蘇州評彈,江南魚調也都可以,我只是想看看那些女子的舌頭而已。張開嘴,不就能看到舌頭了?」
雷棋皺起眉,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樣。
張霽瞧他還沒明白,問道:「雷大人在京城沒對付過蛇妖?」
雷棋嘆道:「天子腳下,富貴繁華,尋常妖物豈能在京城興風作浪?我確實是沒見過蛇妖。」
「《白澤補錄》你也真沒讀過?」
雷棋搖頭。
張霽喝了口茶,道:「妖物化形,得看道行造化,但無論它法力如何高強,總會有破綻,否則豈不是百妖亂行於世,凡人焉有活路?千年的蘇妲己,還會在醉酒的時候露出狐狸尾巴呢。狐之尾,蛇之舌,都是不容易隱藏的妖異之象。蛇的舌頭,頂端都是分叉的。那條蛇尚且不能真正化形,只能靠人皮混跡畫舫之內,舌頭便是它最明顯的破綻。」
「所以你讓那些姑娘們唱歌,就是為了在她們張嘴的時候,看看舌頭有沒有分叉?」
「嗯。不過我說唱《sihba摸》,你師妹都不好意思聽,臉也紅了,就挺有意思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