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在那,她在那……

第12章 在那,她在那……

從山頭下山一路花漫百里,九曲和青年乞丐在前頭用竹竿敲敲打打驚走蛇蟲,空閑之餘邊走邊聊。

九曲抬手揮開撲來的螢火蟲,嘴上好奇地問:「乞丐大哥,往後你行醫就落戶在煙城了嗎?」

青年乞丐轉身將火把遞過去,他腳下有條深澗,擔心九曲沒看清會踩進去。

「對啊,那間藥鋪是師父留給我的家底,自然是在煙城呆著唄。」他騰出雙手抱起九曲拽過深澗才放下人,「你們呢,接下來什麼打算?」

九曲替他拍了拍沾著狗尾巴草的後背,抬頭就笑起來說:「我還去肆都,找我爹娘。」

青年乞丐就喜歡看九曲笑,方才在山上這孩子有股子悲涼意味讓人難琢磨。這年紀的孩子就知道吃糖,哪像九曲這般歷經人情世故。

他總覺得九曲一笑就又像回到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好似個瓷娃娃,可討人喜歡了。

「往後找著爹娘了抽空回來。」青年乞丐被九曲笑意感染也咧嘴了,他樸實地笑著說,「到那時候,指不定我成親了呢。」

他信誓旦旦地驕傲揚頭,就像跟九曲賭了個誓。

「那你可給我留著糖,我老惦記著糖吃,可阿媽不讓多吃。」九曲伸出小拇指,「拉鉤?」

青年乞丐憨笑著伸手和他一勾,大方地說:「成,到時候給你留一個大大的、裝滿喜糖的大籃子,包你吃到膩為止!」

「那我一定回來還找你,乞丐大哥就是乞丐大哥,出手大方。」

「客氣,不過我有名字,不叫乞丐大哥。」

「你叫什麼?」

「糟糠,師父給取的,他說呀……」

兩人說說笑笑間步伐走的快,三月和紅軒就落在後頭慢慢行。

「你如今沒了家。」三月手裡甩著折來的花,「以後怎麼辦?」

紅軒一瘸一拐地挪著步子,面上流露難色:「我叔叔在肆都行商,只是他當年是偷跑出去的,和家裡斷了聯繫,也不知道……」

紅軒記得這個叔叔去年託人回鄉帶了家書,還附了些許銀兩給家裡。只是他們叔侄之間不曾見過,也不知道對方肯不肯認他這個親。

「我和九曲也要去肆都,不然……」三月語調透著散漫,「你和我們一道去吧。」

「嗯……」紅軒答完就面泛豫色,他支支吾吾地結巴,「我……我……」

三月眼明心亮,開口就說:「又不要你錢,你能把山寨里的事說出來不容易,這算是幫九曲的人情。我是他師父嘛,這個情我來還。」

紅軒羞紅了臉,他低著頭咕噥:「我不是要佔便宜……」

「順水的人情你別多想,只是我也麻煩你一件事。」三月落落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九曲都是同病相憐被賊人害了一家子。往後……別跟他說玉珏的事,他也心裡記恨這事的背後真兇呢。」

三月昨天問了紅軒許多問題,前前後後了解大概她才摸清了紅軒到底知道多少內情。原來紅軒自己都不知道縣令要找的四歲孩子就是九曲。

把紅軒蒙在鼓裡實是情非得已,而想起他昨天那要吃人般的兇狠模樣,那決計是不能說出實情的。

要是讓他知道致使這一切的原因是有人要殺九曲,間接害了郊外山村百家農戶,那他和九曲往後豈不是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紅軒沒想那麼多,他以為九曲也是被卷進是非的可憐人,打心底替他鳴不平。

他重重點頭答應:「我一定守口如瓶。

三月心裡暗暗鬆口氣,她假模假式地笑:「嗯,那明天一道走。」

紅軒點頭,抬著樹杖就要邁腿,可落腳卻身子一縮就往下噌!

原來他失足踩到深澗里了!

三月登時被嚇了一跳,在這個瞬間她一把拽住了紅軒往上拉!

紅軒咬牙拽著厚草沒撒手,他撲騰著被三月拉上來,一屁股坐在草地里大口大口喘息。

三月坐在他身旁。

紅軒想老實說聲謝謝,可扭曲剎那就懵住了。

夜下繁華月色撒著銀輝,好似天穹之上的河流里有人在撒網捕月。

少女抬著袖子擦拭鬢角的汗,纖弱的姿勢泛著楚楚動人的美。此時此刻這個景,這般月色這個人,倒映在年歲尚幼的鴻軒眸里。

記在心裡。

一時心動只是剎那間,可蠢蠢欲動卻是往後今生夢裡人。

也許天河之上的有心人沒捕到今晚的月亮,可無心人卻被迷人月色不知不覺偷走了心。

兩人扶持對方站起來,在往下走。

朝著無人路。

踏著未知途。

……

回客棧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大清早就被敲響的銅鑼震碎了困意。

九曲爬上凳子跪在窗前往外看,晨時大街人來人往如鬧市。他昂著腦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隨即就看到街道拐來一隊馬車。

他看的清楚,那是輛囚車,車上坐著個鬚髮皆白的狼狽老頭,車隊四方各有一名衙役護行。

「三月快起來!」九曲扭頭喊的比公雞打鳴還響亮,「街上有囚車呢!」

三月不耐煩地婉著頭髮爬起身,她昨夜泡了個美美的熱水澡,洗乾淨了臉顯現出少女該有的俏臉蛋。

她原本無意多看,不就殺人嘛,又不是沒見過。

可等她望了一眼剛收回頭,忽然後知后覺地又看了回去。

她扒著窗沿探著腦袋,這回總算是看清楚了。這囚車上的老頭不正是在雨亭里打劫她的老頭么!

她忙推門噔、噔、噔地下樓,路過從灶房出來的小二就掏走了盤子里的兩條春花捲。

畢竟她可是付了一錠銀呢,飯菜不吃白不吃!

她順手給了九曲一條春卷就出門擠在街道兩側的人流里,然後兩人踮著腳朝裡頭望,可都因為太矮看不到,只能跟著隊伍往前走。

不消多時就遊了一圈的街,看熱鬧的百姓都圍聚在東門口的處邢台,畢竟砍頭這等血淋淋的事平日多看一眼也就圖個樂,回頭喝茶聊起來還有不少談資。

何樂而不為?

紅軒是後頭趕來的,三人扒著縫隙擠到前頭,這時劊子手正鼓著腮幫往斷頭刀上噴酒。

嘩地一下,那大刀架在手臂上豎立著,威風凜凜的讓九曲張口就是『哇』。

紅軒目光則死釘著那坐在台上桌后的縣令,咬牙切齒地巴不得衝上去掐死他。

而三月則仔仔細細打量著那個跪在台前萬眾舉目的老頭,雖然他一身白衣血痕密布,但那模樣不會錯,就是那個殺千刀的土匪老頭!

渾渾噩噩的老頭額上掛著被百姓砸的菜葉、雞蛋殼、泥巴,蛋液順著胡腮往下淌,可他渾然不覺,因為此時此刻他已心如死灰,恍如行屍走肉,垂頭等死。

縣令把盞抿了口茶,等旁人上來小聲通告,說時辰到了。

他默默點頭,旋即吩咐:「行刑。」

隨著話音剛落,九曲卻在眾人最為激動緊張的時刻,發現了一個熟人。

一個看上去就顯出富貴氣的胖子,還有他手上新換上的鑲金玉扳指。

九曲眯著眼笑起來,同時不動聲色地靠了過去。

此時一眾百姓都翹首以盼,聽到衙役的話都議論紛紛。

「那是山賊,哎喲,真是死有餘辜。」

「就是這些人弄的煙城烏煙瘴氣,真是禍害!」

「對呀,聽說屠了整個村子,百口人吶!」

炸呼呼的議論引的百姓都對老頭指指點點,而九曲已經做足了準備一展妙手空空的本領。

然而沒人發覺這些議論話飄進老頭的耳朵里,他是做何感想的。

老頭現在苦在有口不能言。

舌頭於昨夜被生生絞斷,口中只剩了一團爛肉,他含著這口肉也含著滿肚子的冤。

可他喊不出了,也知道自己絕無機會。

此時艱難地抬頭環視著周遭一切,他不過是想著記住這個世界的樣子,也想讓所有對他非議的人看看,好好看看這個世界是怎麼對待他的。

可就是這一掃,他的目光突然在中途停下,僵硬如石的面容霍地一抖!

是她……

老頭的眸子陡然睜大!

是她!!!

就是她!就是她!!不會錯的!你們要找的人就是她!!!

老頭睜大的雙眼死死盯著人群前的三月,他嗚嗚咽咽地張口哀嚎,可嘴裡卻緊跟著滾出一團鮮紅的爛肉,順著黏密的血齒掛在唇邊不斷地搖晃。

百姓們被這幅噁心的模樣嚇了一跳,而九曲已經趁著富貴胖子被嚇的瞬間抬手輕巧一摸……

又到手了!

老頭在發現三月的霎時間裡就立刻極力扭頭,他想看向身後的縣令所在,他想說出最後一句話,也許這句話能讓他重新活下來,也許這句話能改寫他不甘冤死的命運!

他的手不顧如荊棘叢生的傷口,直直抬起探出指向前方!

她在那!

她就在那!!

可他眼前忽有一道身影攜著死亡的陰影與之擦肩而過。

「行刑!」

縣令鄧雲台這才抬眼看向前方,但老頭異樣的姿勢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抬頭順著那鮮血淋漓的手指望過去。

可這時就聽一聲令下,劊子手已然雙手握刀抬向天際,明晃晃地刀光被艷陽反射出一抹冷到骨子裡的陰寒。

老頭突然劇烈掙扎地聳動肩膀,他嗚咽不斷、抽搐不止,手指直指著三月胸膛劇烈如風箱拉扯。

他此刻彷彿只能聽自己劇烈的喘息,瞪的滾圓的雙眼好似看到了勃勃生機!

可周遭沒人明白他的意思。

因為他沒有了舌頭,因為沒有人知道他含著一口呼之欲出的怨氣和想要一吐為快的憋屈!

他想活——

「嘿!」

刀鋒驟落,吹毛斷髮。

神采漸逝的眸里旋轉著三月的身影,注視著一個四歲大的孩子走到三月身旁,手中晃著一枚引人注目的鑲金玉扳指。

睜著眼的頭顱滾在地上,血濺五步之遠,前傾的無頭屍身短暫地擋住了鄧雲台的視線。

鄧雲台站起來挑目遠望,他想看清那裡到底有什麼吸引了老頭,但他只能看到台下雜亂的人群都在為斷頭瞬間感到窮奇百怪的驚訝。

可在老頭緩緩閉合的視線剎那裡,他的嘴唇抖顫著,彷彿極為不甘且嘶啞的訴說著……

在那……

她在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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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君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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