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先登營
尹觀城外,南營內。
軍帳內氣氛一窒。
梁國內亂,親楚派勢力自上至下被清洗了個乾乾淨淨。
就連楚國眼皮底下的句合城都展開了勢力清洗,更別提其他地方。
這無異是一種脫離大楚的政治信號,代表著梁國繼位的統治階級已經下定決心反抗楚國輻射的影響力,甚至於,要在戰場上兵戎相見。
「梁國沒這個膽子,應該是奉人在背後搞的鬼。」謝秋皺眉道,「奉人的手伸得越來越長了。」
自五國劃分中土以來,默認的規矩便是大國之間默許小國的存在。
五大帝國就像五個驕傲而敏感的人,渾身充滿自信而又極度缺乏安全感。他們絕對不允許自己身側就是同樣的存在。這種深深的忌憚存在於五大帝國每一任統治者的心底。
因此,大國之間的緩衝帶是得必須存在的。
而奉國如此行徑,自然有違大國與大國之間的默契。
「他們這是在試探。」
張延站了起來,「楚國太大了,也太老了。他們想看看,一艘四面漏水的大船到底還能抗多久。可惜先帝之變法未見成效便已崩殂,留給今皇一個嚇破膽抱團取暖的權黨門閥。」
「現如今,門閥富而百姓貧,黨爭凶而國勢頹。法,不可不變。見當今楚帝有變法之心,隔壁的鄰居們自然坐不住了。」
「他們願意看到一個日暮西山,大廈將傾的大楚,卻是絕對不能接受一個變法成功,涅槃重生的大楚。」
「所以,他們已經開始了。」
李翊心中已早有推測,難怪一個小小的梁國政權更迭便輕易觸動大楚邊境的神經。
也難怪梁國敢直面大楚,既然如此,那梁國背後的人,一定給了他們跟大楚面對面的信心。
謝秋一聽此言,便是忍不住道:「奉人若真要試探,定當不止這些手段。」
李翊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大楚貌似在梁都還留了一隻駐軍。
果然,張延面色凝重道,
「西風軍,他們如果想要加碼,必然會對西風軍下手。」
「所以,西風軍此時多半凶多吉少。」
「西風軍?他們怎敢!那可是我大楚…」謝秋咬著牙,話說到一半他才終於想到,敵人就是要在這場戰爭的天平上加碼,賭注越大,也就越能看清大楚的虛實。因此,身處敵國腹地的西風軍,便是一道刺激大楚加註的最佳手段。
張延嘆了一口氣,道:「身為軍人,無論如何,把自己該打的仗打好就是了,至於其他的,就交給郢都的官人們了。」
「做好準備吧,有硬仗要打了。」
此刻,帳內的人心裡都清楚,此時內患外憂的大楚已經究竟到了一副怎樣境地。
大楚這艘大船最終該駛向何方,誰又能知道呢。他們與大楚無數底層百姓一樣,不過只能是擠在船艙內,聽候老天爺的發落。
而真正掌舵的人,只能在郢都里。
……
渾厚的黑雲遮住月光,夜漸漸已深。
李翊將自己的棗紅色戰馬牽到馬廄,戰馬打了個響鼻,低下頭蹭了蹭摸了摸李翊。
李翊摸了摸馬脖子上的鬢毛,便拴上繩子離開了。
大楚雖然此刻顯現出一股頹勢,但李翊還是認為這個古老而強大的帝國沒有這麼容易傾覆。
雖說好戰必亡,但以軍功制立國的大楚不說全民皆兵,但舉國從上到下聞戰則喜確是不爭的事實。
這樣的帝國是外界無法用武力征服的,只能靠它自己點燃內部矛盾而分裂。
楚人武德之充沛可是在中土大地出了名的。東接大奉,北拒燕國,南征夷族,西壓蠻部。以武立國數千載,楚人已然習慣了戰爭,打仗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吃飯喝水一樣平常而已。
只要有一口吃的,他們就能隨時拎刀上馬,衛土開疆。
這種民族文化可以造就了無數性格極為堅韌、能征善戰的楚人。
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當民怨生起之時,被壓迫到了極點的暴怒的老楚人也能抽刀而起,來自底層人民的滔天巨浪也能頃刻間覆滅那些騎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的門閥權貴。
回到營房,李翊翻身上床,閉上眼思索,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滿打滿算也才一個月,若說對大楚有什麼認同感是假的。自己隨軍無非是想上陣殺敵,獲取軍功,爭取躍升階級以求早日明白來到這個世界的真相。
順便陪伴、保護自己的朋友,以求武道上自己直面本心的一個問心無愧而已。
但是戰場上意外才是真正的主題。真當有九死一生的時候自己該怎麼選擇?
說什麼為國而死也難免可笑,自己壓根不是什麼楚人。但是若自己真有那麼退縮的一天,不說能不能在這楚國繼續待下去,難道自己真的可以問心無愧?
翻來覆去,李翊嘆了口氣,有時候考慮太多也是一種庸人自擾,索性不再想這些事情,真當那天來臨的時候再說吧。
……
第二天,李翊被軍營內兵戈碰撞聲以及戰馬長嘶聲驚醒。
簡單洗漱后,便有人找了過來。
「李什長,你的人已經入冊帶過來了。」
李翊點點頭,抱拳道:「多謝。」
昨夜謝秋曾向張延引薦過李翊,張延一聽李翊槍法了得又是自家人,便欲讓李翊入親兵衛。
但是李翊拒絕了,入親兵衛自然安全且在軍中地位頗高,但與真正在戰場上廝殺得來的軍功地位相比始終還是顯得有些虛。
所以他在謝秋與張延訝異的眼神中,說出了自己欲往先登營的打算。
張延明白了這個「師弟」所求非同常人,於是欣然同意,並直接劃了十騎老卒過去,封為先登營斥候十夫長。
李翊側身走了出來,屋外一行先登營士卒見狀半跪於地,低頭高喊:「見過什長!」
「諸位兄弟請起身。」李翊難得有些激動,自己在這裡終於也算有了自己的班底了。
根據花名冊,李翊知道現在屬於自己的這十名兵卒皆是正宗楚人良家子出身,入先登營無非是為了在刀尖上掙得更多軍功,於是道,「諸位兄弟,其餘廢話不多說,我保證在場各位所得軍功餉銀都能全部分到手裡。只要不怕死,大夥一起賺軍功,搏富貴!」
眾人一聽,面面相覷,軍中將領貪墨下屬軍功與軍餉早已成為不約而同的規矩,只不過貪多貪少的問題。
大傢伙也跟過不少將領,第一次見面就敢當眾說自己不貪下屬的倒是頭一個見。
於是紛紛高呼,
「願為什長效死!」
「什長高義!」
李翊擺擺手,知道光嘴說是沒有用的,真想要手底下的兵卒為你賣命,還得看你能給人家什麼,值不值得把命交給你。
不多時,中軍軍帳傳來軍令,全軍整備,開撥老岑山。
老岑山地勢險要,位於梁楚通行要道,地理價值十分重要。
軍令傳來,李翊思索一番便明白,既然知道梁楚或者乾脆說奉楚必有一仗要打,那便直接先下手為強佔下老君山,如此一來,進可攻退可守,在如此被動的局面里也能挽回一些主動權。
尹觀城守備軍共一萬二千餘人,有騎兵三營,計四千五百騎。
其中山字營與武字營三千餘騎皆為老卒,作戰能力十分可觀。而從字營則是新軍,需要血火淬鍊才能化作戰場上的尖刀。
李翊此時隸屬先登營。先登營是整個守備軍里老卒最多的、戰鬥力最強的一個營。因為先登營的任務就是率先接敵,以肉身作刀刃,破開敵軍陣型,或者率先攻城、登城,因而死亡率也是最高的。所以先登營裡面還有大批犯錯罰來的軍卒,渴望著立下軍功將功贖罪。
率著身後十騎,李翊跟著一名百夫長脫離大部隊。
守備軍大部隊行軍難免顯得臃腫,因此需要先登營派出斥候在兩側以及前後警戒敵情。
百夫長名為劉金保,原為山字營百夫長,因糧餉被上官剋扣過甚,一氣之下為了給麾下討個公道將上官打成重傷,后被發配先登營。入營四年,立下不少軍功,現又重新升到了百夫長。
劉金保帶著百騎斥候,負責左側區域。脫離大部隊大約十里路程,便勒馬停下。
「按既定區域巡查,不管遇到梁騎還是奉騎,能抓舌頭就抓活的。遇到大股游騎就記下位置撤退,不準私自觸敵。」
接著做了個散開的手勢,百騎便四散開來,分為十隻小隊各自前往指定方向巡察。
李翊得令,帶著麾下十騎往西而去。
西面不遠處有一片密林,越過密林不足百里便是老岑山。
李翊抬手,示意身後人停下。
「減速入林,注意動靜。」
為防止驚起飛鳥從而暴露自己,斥候搜查密林這些地方時,往往得小心翼翼,盡量讓自己身處暗處。
十騎分散入林,保持一個可以互相呼應的距離。
李翊輕勒韁繩,示意身下戰馬放慢速度,這片密林平常明顯人跡罕至,除了外圍有些附近百姓砍柴留下來的蹤跡,基本上看不到任何人為痕迹。
沿著砍柴人留下的小道,李翊探尋一番沒有得到任何收穫,看著前方戰馬難以通行的荊棘,於是轉身正欲離開。
忽然,李翊看到地上有一行淺淺的馬蹄印,直往密林領一側而出。
而這時,那個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呼喊聲,李翊連忙一夾馬腹,疾馳而去。
出了密林,李翊一眼便看到自己手下三名騎兵正與對面數名游騎對峙著。
「什長,那些都是奉人。」
李翊望去,只見對面騎兵皆梳著小辮,著裝粗獷,於是便心裡有了數。
而對面奉騎看到李翊這邊來了援軍,卻也不慌,只是遠遠對峙著。
「他們後面還有人。」
李翊眼睛一眯。
果然,不多時,對面的奉騎便又多了十餘騎。於是對面領頭的一名騎兵一聲高喊,二十餘騎奉騎便朝著李翊這邊沖了過來。
「準備接敵!」
「先登營,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