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八、南風化工的貓膩
張智德神情喜悅，又有意結實鬍子安這位新人領導，張口閉口都是在說子安年輕有為，一直在找子安喝酒。鬍子安倒是來者不拒，一頓飯吃完，已經喝了三杯白酒了。邢於重和老金見子安酒風爽利，酒量也不差，對這個新同事就多了幾分認可。
鬍子安此時也稍稍覺得有些頭腦發昏，但行為舉止一直沒有表現出來，他夾了一粒花生米，送到嘴裡咀嚼了起來，看著其他人在聊天，自己則在數咀嚼花生的次數。
邢於重見氣氛已經到位了，便有意再提醒一下張智德，畢竟是市重點企業，納稅大戶，真的因為環保違法問題停產，環保局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咱煙筒里冒的黑煙，從感官上已經是超標了。你在線設備一切正常，我覺得你有篡改監測數據的嫌疑啊。」邢於重又換了個提問思路。
張智德也已經料到會被詢問，正了正身子，端起酒杯朝邢於重一舉：「打圈正好到邢隊這裡，咱哥倆先碰一個。」
二人將各自的酒喝了一大口，張智德放下酒杯，嘶了一聲然後開了腔：「我們在線設備怎麼會有問題，都是咱市局的下屬單位安裝和運維的，你們不放心我，對同事可得充分信任吧。」
邢於重見他沒往根本上說，夾了一口菜，看了子安一眼，道：「剛才黑煙的照片我們執法人員已經取證了，你們廠周邊的居民也都能看得到。」
因為黑煙在他們進廠之後就已經停排了，所以鬍子安並沒有拍到照片。但聽了邢於重的話，還是朝張智德點了點頭。
「我們地市一級環保局都是站在幫助企業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立場，防微杜漸，要是被上級單位或者媒體關注了，」邢於重語重心長，頓了頓說：「我們執法隊里也都是經驗豐富的精兵強將，你可讓劉凱旋別走漳南橡膠廠的老路。」
漳南橡膠廠是湖漳市下轄漳南縣的一家大型橡膠生產加工企業，前年因為私自設置了逃避監管的偷排煙道，被周圍居民舉報超標排污后，引起了社會各界廣泛重視，由京翼省環保廳派遣調查組下沉檢查，逃避監管、非法排污的罪名很快就落實了，企業交付大筆罰金，列入環保黑名單長期停產整頓，最終落得個破產倒閉的下場。這件環保案件在湖漳市影響很大，也算是近幾年來環保系統打擊環保違法犯罪出的最重的拳，環保從業人員對這件事都或多或少的了解一些。
張智德一聽漳南橡膠，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他知道邢於重看出了自己的小伎倆。沒有立即開口說話，而是點上了一支煙，旁若無人的吸了起來。等到煙燃到一半，他才開口，跟坐在門口位置的司機師傅說了一句：「菜都吃完了，去點兩個好菜。」
見司機關了門，張智德直入主題：「邢隊、金隊，我們在這方面確實犯了糊塗，你們可得給指條路啊。」
老金並沒去現場，一直坐在車裡，見張智德一臉苦惱且焦慮，心知邢於重肯定查出了問題，也厲聲問道：「你先把問題如實交待清楚。」
鬍子安不明所以，正準備打開本子記錄，被邢於重拍了一下肩膀，示意他收起來。
張智德這次交待的倒算完整。事情也正如邢於重所料，南風化工偷排的違法行為也算是坐實了。他思索片刻：「這樣，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心裡暫時也有個思路，但我得回去跟韓隊和劉隊彙報一下，看看領導們的態度。」
張智德表情變化明顯，緊張中帶著些懼色，
正要開口，卻被邢於重伸出手勢止住了。
「領導們應該也不會讓你們走漳南橡膠廠的老路。但事情出了總要解決，給你們定個超標排污，立個案，給你們弄個立行整改或者限期整改，應該不會把你剛剛交代的事提出來。」邢於重思路清晰，沒漏掉細節，接著說道：「那你們到時候就要和在線監測設備運維單位溝通一下，超標排污為什麼會出現設備沒有報警、沒有數據記錄呢。」
張智德聽了邢於重的話神色稍緩，心也落了一半，他點點頭。
「這幾天你們也不要閑著。」見張智德沒有異議，邢於重繼續說道：「等劉隊定了方案，你去局裡一趟，你要做不了主，就讓劉凱旋親自來一趟，別什麼事他都一拍腦袋定下了，黑鍋還得你來背。」
張智德苦笑了一下，但心裡清楚應該是大事化小了，便舒了一口氣，正見到房間門被推開，加菜的司機師傅走進屋，於是便問道：「加了菜了？」
「嗯，又加了兩個特色菜。」
司機正要坐下，智德看了看手錶，又對他說道：「你去催催，都快兩點了，咱趕緊吃完了該送領導們回去了。」
司機這才明白領導的意思，走出房間后，眾人直到上了車才看見他的身影。
「超標排放肯定是要出單子的。」邢於重看出了張智德的意圖，沒等他開口便繼續說道：「被舉報這麼多次，我們沒有點行動，那不成了不作為了。」
張智德沒再多說，只是點了點頭。
「回去了抓緊干正事，該拆的拆，別留下痕迹，環保設備該修就抓緊維修，修復不了的就抓緊換新的。」老金補充了一句。
餐后，眾人走出房間，禮儀小姐已經在門口等候。禮儀小姐見客人出來就堆上笑臉，鶯聲燕語的詢問著今天的就餐體驗，一路引領著送出飯店大門。
「也沒提結賬的事。」鬍子安暗想：「這工作餐也有點太豐盛了吧。」
南風化工事件的後續處理方案，基本是按照邢於重的思路進行，張智德交了一份境況說明，表示鍋爐運行期間存在瞬時超標排污的問題，此時在線監測設備正在進行維護，沒有出現超標數據，並表示廠區環保設備已經進行維護、更新。
鬍子安跟著邢於重再次來到南風化工廠已經是一周以後了，主要任務是對整改通知單上列出的問題進行檢查，以確定違法企業是否完成整改、是否按時間節點進行整改、或是否具備復工條件等。
老闆劉凱旋還是沒有露面，張智德則是滿臉笑容，全程陪同接待。
眾人來到煙囪下面，張智德忙拉著邢於重走到一邊，指了指堆在牆根下的一堆管道說：「我已經按照要求完成任務了。」
邢於重點點頭，又指了指雙鹼法脫硫設施和除塵器說道：「現在設備正常了嗎？」
「除塵器和水池子都徹底清理過了，保證達標排放。」張智德拍了拍胸脯。
「眼下達標沒問題，後期也要保持住啊。」邢於重囑咐道。
「我們重新制定了一份環保設備維護保養制度，後期按制度要求嚴格落實，肯定保證長期穩定達標！」張智德說著，將手裡拿的《南風化工環保設施維保制度》雙手遞給邢於重。
邢於重接過制度翻了幾頁，說道：「你這制度給我留一份，我好後期拿著對照監督檢查，你打個復工報告，送到局裡來吧。」
中午的工作餐依舊是定在超自然飯店，鬍子安到了飯桌上便成了主角。老金開車不能喝酒，張智德敬完邢於重酒之後，就把火力全部集中在了子安身上。
子安仍然是來者不拒，一餐下來喝了四杯酒。
回單位的路上，子安坐在後排犯起了迷糊，只聽見邢於重說了一句：「我們這次算是保障了GDP還是算縱容了環保違法犯罪啊。」
「加強執法檢查力度，防患於未然，及時發現，即時糾正，即時根治，讓企業少犯錯，早改錯，既能保護企業，保障了GDP，又保護了綠水青山。」鬍子安心裡想著，總結著這次事件的經驗。他想發表意見，但還沒來得及張嘴，便在略微顛簸的歸途中昏昏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