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七 降溫
我還記得,在得知我們錯失春甲冠軍后,他那副不甘、自責的樣子。
的確,那場比賽如果他上場了,結果可能會完全不一樣。即便如此,隊中沒有一個人責怪他,反而覺得在沒有他的情況下都能和橫濱工科大學附高這樣的超級強豪打得難解難分,那麼自己也一定是全國級強豪了。
當然,大家也都覺得他突然缺席決賽必然事出有因,都很關心他,問他傷病嚴不嚴重,可他卻總說不要緊的。
但其實,他欺騙了大家。
由於去年異軍突起,升入二年級后,棒球部招來了不少新人,球隊整體實力自然會再上一階台階。但另一方面,器病休的時間也越來越多了,到他的班級時發現他甚至沒來上課,上別府教練也只是說他去醫院檢查身體了。
我好想突然察覺到了什麼。是的,這不是什麼既視感,而是多年前確確實實經歷過的。於是我的心中泛起了很不好的預感。
在中野隊長的號召下,二三年級的部員輪流到器的家裡看望他,幫他補習功課,或是陪同他到醫院。
那天中午,輪到我陪同他去醫院看病,到了醫院后他就開始打發我了,我也沒有深究什麼原因便要返回學校。
可是在路上,我和一個熟悉的身影擦肩而過,仔細一看,那個人不是器的母親嗎?來到日本以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日子過得太充實了,我和器不再像小學時那樣互相串門了,所以我也很久沒見到叔叔和阿姨了。
我注意到她也是往醫院的方向去的,不由得開始在意起來。於是我跟蹤她回到了醫院,為了不讓她察覺,目送她乘坐電梯上了10層后,我上了另一台電梯也來到10層。出電梯后沒多久便重新捕捉到她的蹤影,隨後我被指示牌上的字嚇到了——臨床腫瘤科。
一瞬間,我感覺自己有點喘不過氣來。
什麼情況?阿姨她病了嗎?要是這樣的話,他最近的種種反常就都能說得通了……我要不要繼續打探虛實?
很快,我聽到了阿姨的呵斥聲,因為離得有點遠,沒太聽清楚她在說什麼,但我很確信是她的聲音,而且是在用中文呵斥。我沒有禁得住好奇心的誘惑,湊上去偷聽了……
「你打算打棒球打到什麼時候?不要命了嗎?我和你爸也真的是腦筋抽了,才讓你打棒球打到現在,你現在也打進甲子園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稱霸全國和你的命哪個重要?你知道不知道最上大夫說,癌細胞很有可能已經擴散了!」
大腦一瞬間真空了,接下來他們母子之間又說了什麼,根本沒有聽進去。
「癌是什麼?不是阿姨得了癌症嗎?為什麼?為什麼會是他得?他明明比我還小一個月……」
很快一個可怕的想法浮現在了腦海里——他會死嗎?
呼吸不禁急促起來,彷彿自己得了癌症似的,感覺自己渾身都在疼痛。
「不好意思,請問您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個護士。等我在把頭轉回來時,發現他們母子兩人已經注意到我了,器更是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
我逃跑了,企圖從那恐怖而殘酷的事實當中逃離出來,可是事實又在不停地追趕著我,天空彷彿塌下來了似的,我無處可逃。
他所說的時間不多了,是這個意思嗎?那麼一直以來我都在幹什麼?在玩弄他的生命嗎?
這時我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奔跑的腳步聲——他追了過來。
我加快了逃跑的腳步,他是追不上我的。
可是他摔倒了,隨後空蕩蕩的樓道里傳來了他的聲音:「小一,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替我保密,好不好!」
我一下子氣頭就上來了,狠狠地咬了自己的嘴唇,調轉身子來到了他的面前。
「哈?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還在胡說八道些什麼?要我幫你瞞著?你是想讓我變成殺人犯嗎!你到底想欺騙我到什麼時候!」我抓住了他的衣襟質問道。
「我求你了!至少讓我打完這個夏天!這個夏天結束后,我就好好地接受治療,我保證自己可以治癒的!」
「不行!我這就跟教練說去,讓她勸你退出棒球部!」
「最上醫生婚前姓上別府,她是上別府教練的親姐姐!」東郭突然大叫道。
「所以呢?」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這句話什麼意思。
「教練知道這事的……」
我登時一怔,心道:「難道說……教練她……默認了這事?可即便如此……」
「那我就求教練去,跪下來給她磕頭也沒關係,實在不行就讓全隊一起求教練……」說著說著,我就哽咽到說不出話了,「我……我不想失去你!」
他看著我的臉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你哭了……」
我這才注意到眼淚已經流了出來。我趕緊把眼淚擦掉,說道:「我沒有!」
「對不起,害得你為我傷心了,」他笑了笑說道,「可是你要想想,如果大家都知道了我的病情會怎麼樣?」
「他們……」我一時後背一涼,無法說下去了。
「好不容易士氣高漲的球隊會一蹶不振的吧……」他繼續道,「而且你覺得我現在像是一個得了病的人嗎?」
我看著他,外表真的看不出任何異樣,但其實他是不是在忍著病痛?
「我還記得,你想說和我一起打棒球下去……」他繼續道,「可是我一旦動了手術,就算治好了,也不可能再打棒球了……所以求你了,讓我們的夢想再多持續一會兒吧!」
「別開玩笑了……你就算這樣,我也……」
然而,最後的最後,妥協的人是我,我沒能勸住他,還要幫著他隱瞞,以至於隊友在談及他的傷病情況時,我都像是個犯罪者。只不過我也開出了條件:一旦他的身體出現異樣,我就會立刻阻止他。雖然我不知道這能在多大程度上挽救他的生命……
***
夏天開始了。
春季大賽成績雖然差強人意,但也成功拿到了種子隊的資格,也避免了提前遇上強隊。如果順利的話,我們和明石超風,以及關西二高這樣的傳統強豪會從各自分區中脫穎而出進入16強。
然而第二輪比賽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態發生了……
【本……本壘打!再見滿壘本壘打!7局下半,默風高中4棒小野寺給予傳統強豪關西二高致命一擊!8比1!7局提前完賽!默風高中晉級第三輪!】
器當真是厲害,不知不覺間他的最快球速已經到達155了,完全看不出他是個已經患上絕症的人……靠著他,我們順利晉級16強。而那支神秘的默風高中也緊跟著闖入16強,也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這個夏天的黑馬。後來才知道,默風高中去年才成立棒球部,當時因為人數不夠沒能參賽。實在很難想象,這支成立一年多、剛剛湊夠人數的球隊居然能夠展現如此強大的實力。
16強重新抽籤,根據抽籤結果,如果順利的話,我們將在決賽時對戰宿敵明石超風學園;而默風高中如果再突破了16強和四分之一決賽,大概就會在半決賽的時候和我們對決。想不到去年還是挑戰者姿態的我們,今年就變成了被挑戰者。
然而比起這些,我更擔心的自然是他的身體。雖然聽他說,教練知道他的病情,但我也不敢在她的面前提及,只能拐彎抹角地勸說她能雪藏就雪藏,即使登板投球也不讓他完投,能夠提前結束比賽的就不要拖到第9局。前邊的比賽也靠著這個戰術順利過關了,不過進入16強后,面對更強大的對手,這個雪藏戰術估計就行不通了。
16強賽,我們雪藏了東郭,靠著投手接力涉險過關。為了避免讓東郭在半決賽和決賽連續登板,教練安排了他在四分之一決賽時首發,好在這場比賽中我們打線大爆發,5局過後以10比0的比分提前獲勝。
另一方面,比賽間歇期,我們也去觀戰了默風高中的比賽。兩場比賽都完封了對手,似乎比我們還要輕鬆的樣子。
尤其引起我們注意的是他們的投捕丸白球一郎、球二郎兄弟,好像是對雙胞胎,從名字上看父母絕對是忠實的棒球粉絲。從兩場比賽中看到,哥哥球一郎是捕手,配球能力極強,似乎看穿打者的心思;弟弟球二郎是投手,控球很厲害,總能將球投到捕手要的位置,球速雖然一般,但卻以犀利的螺旋曲球和變速球見長,是典型的軟投派。光是這兩點已經相當棘手,也難怪可以一路闖關。可是……
「這兩個人的秘密不光如此,這是第二輪和關西二高比賽時的視頻……」經理下澤白露學姐道,「注意一下首發當中這對兄弟的位置。」
「什麼!」中野隊長驚道,「球一郎是投手,球二郎是捕手!居然還可以這樣!」
「原來如此,投捕是可以交換的,看來他們兩人的默契程度超越想象,」器嘆道,「也難怪,單靠一個投手的話是很難支撐到半決賽的。」
「是這樣,」下澤學姐道,「而且哥哥球一郎是本格派投手,這次大賽截止目前投出的最快球速是153,但有傳言說,他在練習賽時曾投出接近160的球速!」
「這不是比東郭的球速還快嘛!恐怕明石超風對上他們,也未必有把握……」中野隊長再次驚道,「下澤,他們有什麼弱點嗎?」
「球一郎雖然球速快,但每次登板只能投70-80球的樣子,很明顯不是完投型的投手,而且控球不穩,四死球比較多,恐怕球二郎的配球也有瑕疵,總的來說還是弟投兄捕的時候更加平衡一些,」下澤學姐道,「守備方面,隊員們都屬於積極型的,雖然偶爾展現美技,但相應地失誤也比較多;打線方面的話,似乎只有小野寺豪也這麼個強棒,其他人打擊能力一般,但卻各個難纏……」
「看來是個相當有特點的球隊,但也不是無機可乘,」中野隊長道,「收集了這麼多有用的情報,不愧是前川學長看上的人!」
下澤學姐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兩聲道:「有沒有用我可不好說,他們肯定不會把所有的底牌都暴露出來的,而且他們也肯定對我們也收集了不少的情報……」
「教練!」器突然叫道,「半決賽就交給我吧!」
一時間,全隊所有人都是一怔。
「這樣好嗎?你可能要三場比賽連投了……」教練問道。
「這支隊伍也許比明石超風還要難對付,如果過不了他們這一關,也就沒法再進一步了……」器嚴肅地說道,「今天的比賽是5局提前結束,省了不少力氣,而且半決賽和決賽之間不是有一天調整嗎?」
「我知道了,不過千萬不要勉強自己!」
***
然而比賽進程誰也沒有預想到。
翌日上午的第一場半決賽中,明石超風5比0完勝郁榮高中,率先挺進決賽。我們與默風高中的第二場半決賽隨後開始。
和我們之前預想的一樣,默風高中的首發陣容是「兄投弟捕」,而我們也親眼見證了球一郎的球速。雖然之前曾經用器做過模擬練習,但那傢伙的球速果然超過了器,我們連一支安打都沒有打出來;另一方面,如我們所料,他們的打線也拿器毫無辦法。5局結束后,兩隊都沒有得分,比賽陷入了投手戰。這時,對方交換了投捕,看來是想要一決勝負了,我們也不敢把器換下來。
第7局結束后,天空下起了雨,剩下的兩局比賽就這樣在雨中進行,雙方的比賽都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就這樣,9局結束后,雙方還是0比0的比分。之後,比賽休戰,雨勢遲遲沒有減弱,反而更強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我們被通知當日不再進行延長賽,而是第二天重賽。
「呵呵,真是沒辦法……」聽完這個消息后,器呵呵一笑了之。
聽到他這麼說,我的心也涼了一截。坐在他的身旁,我卻已經感受不到他的溫度了。
我在想,那是生命的溫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