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紗血淚(下回)
被騙了?我能感覺到我的火氣一點點的往上冒。但是我看見那女子笑呵呵的樣子,心裡還是存疑,現在且不知道她是錢家的什麼人,隨便信了反倒是我蠢。還是勿要妄動為上。
我對著她笑笑,估計那笑容十分不屑,她竟然氣的把筆摔了。
「對錢家的事知道的這麼清楚?以前是幹嘛的?」我問她。
她轉身要逃,我掏出附魂索,一把將她給拽了回來,逼問道:「你說還是不說?」可能是最近幾天急火攻心,我的手法也變成了制服惡鬼的手法,語氣也不大和善。這女鬼脾氣上來了,開始死命掙扎,沒有舌頭的嘴嘰哇亂叫。
誰知道這時候王斷塵過來了,他替我擰住那女鬼的脖子,我鬆開繩子,一臉陰沉。
「何苦動這麼大的氣?拜堂一結束再斬也不晚。」王斷塵說道。
「今天錢家人是幾點來的?」我問。
「除去婆子,錢家的長輩是丑時過半來的,公婆和新郎也應該快到了。」王斷塵答道。
「五月初六鬼出街,絆纏常人整十年,若為他日心有愧,無山無水無團圓。現在這女鬼已經出現了,不出意外錢家應該有人能看見她——特別是害死她的那一個。今天鐵定是要出亂子!」我低聲說道。
「把她斬了?」
「她都快輪迴了,我可不幹這麼沒品的事!先留著吧,女鬼生前應該是是個好姑娘,要不然死後不會沒有戾氣。」
那女鬼把頭撇過來瞪了我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珠這麼一轉,到頗有一絲清麗。她自己撿起筆和本,奮筆疾書了幾句:我能和你一起觀禮嗎?
我說:「你隨意。」
那女鬼躲在我身後去了大門,怯生生的望著錢家要來的方向,此時外面人聲鼎沸,剛點燃的紅鞭炮還在噼里啪啦的冒著煙,顯示著之前的熱鬧,那女鬼看著一地的碎紅,眼神里低落落的。此時滿客賓都是身著艷麗的服飾,最次的幾個文人墨客穿得也是煙草綠的大衫,可她卻是一身臟污的白色。儘管她是鬼,但也是個姑娘,我躊躇了一會,還是帶她上了樓,到了我的卧室去。
青蚨正在地板上和那個傀儡兄弟玩,她見到我帶一個鬼回來也不驚訝,還笑吟吟的和那女鬼打招呼。
「姐姐你好啊!你臉沒洗乾淨,還有鬼苔蘚。」
可把那女鬼嚇了一大跳,她趕忙遮住自己的臉,往我身後躲。
「姑娘你別管她,她也看得見你,這屋裡算上你有兩個鬼。」我把她從我身後拽出來。
我這副模樣把孩子嚇到了怎麼辦?她飛速寫下。女鬼還是捂著臉。
我無可奈何道:「這孩子見過的鬼比你見過的人還多,連爛成泥巴的她都見過,還有全屍的你算個甚麼玩意兒。」好容易把她勸好,我讓青蚨用邪水給她擦臉,順便又給她找了一件絳紅色鬼壽衣,顧名思義只有鬼能穿。這還是很多年前一個女鬼在輪迴前送給我的,一直被我放在背包里,誰知道還真能用得上。
我背過身等她換好衣服,聽見傀儡的一聲驚叫。我轉過身,這女鬼可真是一個美人啊,眉是蛾眉,朱櫻小口,一雙眼睛好似一彎水,縱然是身死,也別具一番嫵媚風流。不過我見過的美人美鬼可多了去了,這一點讚歎可是壓得住的,我只是咳嗽幾聲,要帶她走。
「李清欲你先別動,這女鬼,我怎麼看著像我認識的一個觀眾······」那隻傀儡叫到。
「你認識她?她是錢家的什麼人?怎麼死的?」我急忙問道。
那隻傀儡向我們走近,仔細端詳。「我一定在哪見過你······對了!你和一個男人來看過我的戲······那台戲是《結良緣》你們倆聽完了還向我許了一個願,說要一起去北汴成家······那個男人是······」
」真是關鍵時刻掉鏈子!」我氣道。
她張開沒有舌頭的嘴乾笑了兩聲,從自己的內衣里抽出來一面紅紗,旁邊端端正正的綉著『錢蕭氏』,和她那腰牌正好是一對。
真是在燕京呆傻了,汾城的規矩是給髮妻自己家的腰牌,給續弦的只有蓋頭。況且髮妻的腰牌是從生到死的安排,拜堂時給新娘子,殯葬時再看收不收回,腰牌的放置全憑丈夫的處理。那這······她才是錢家少爺的髮妻。可我為何從未聽過?姑姥也沒有打聽到?這樣連髮妻都能不要的富貴窟,姑妹到那裡面能好嗎?
我帶她飛奔而過門,跑到了大堂。姑姥正在那邊吆喝來客,我怎麼喊她也沒空。無奈之下我只好去敲了姑妹的門。
姑妹餓的在啃放在床上的花生和松子,見到我來了,她眉開眼笑,還不停的給我抓松子,說讓我也沾沾喜氣。一瞬間我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說這件事,我看向身後的女鬼,她只是低著頭。
告訴還是不告訴?
「哥,你來到底是要幹嘛?」姑妹卻開口了。
「哥,哥過來,看看你。」我回答道,看著她現在一身的紅裝,未來卻是暗的,不禁一陣心酸。
「看我幹什麼?哥,那新郎官來了嗎?」姑妹問。
「我去看看。」我離開了屋子,心裡一陣難受。
那女鬼跟著我,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我停了下來,讓她寫字。
她寫道:我不會害你妹子的,我只是想看看新郎官,我還要把害我的那個惡人殺死。其他的我真的都不會幹了。
「誰殺的你?」我問道。
她寫道:錢趙氏。
這是錢家老太爺的遺孀,也就是姑妹的婆婆。這個錢趙氏對錢蕭氏是有一萬分的恨。女鬼和錢家少爺在外面私定終身,回來通報一聲就打算去北汴做生意,這位錢趙氏開始也同意了,但就在他們回來的頭一天晚上將其殺害,這位女鬼其實是被溺死的,只是錢趙氏怕她出聲所以把她的舌頭弄掉一半。她死的時候都沒有知覺,直到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在水底,才發現昨天晚上的不是夢,自己真的死了。她的魂魄看見丈夫四處尋找,無奈大哭,心灰意冷,可那錢趙氏卻偽造她的筆跡,寫下一封離書。從此她就被錢家少爺藏在心中,什麼人也提不得,錢家的僕人也只知道少爺喜歡一個女子,卻不知道她是少爺的髮妻。等她終於從水底逃了出去,她已經死了好幾年了,少爺早就到了娶親的年紀,得知了結婚的消息她就決定過來看兩眼,和那錢趙氏拼了。
這樣的故事我聽得不少,也有比這更難過的。我收拾好心情,對她說:「我可以幫你殺,別妨礙我妹妹。」
她重重的點了一下頭。我們去到了門口等待新郎的馬車。
今天是鬼出街,是鬼身上的鬼氣都比平常重,我還特意在錢蕭氏的頭上插了一朵鬼精簪子,我是迎親的頭隊,那個錢趙氏一下來就能看見我和她。
馬車沿著小路一晃一晃的過來,後面是成車的聘禮。終於停在了我的家門口。
我看見一隻蒼老的手開了帘子,緊接著一張看似慈眉善目的臉露了出來。我故意拉著女鬼去扶她下車,還讓她先一步去扶。
這一扶可好,那老婦直接嚇得要翻白眼,整個人往後仰過去。其他的人不知道有鬼,只是以為老太太犯了病,連忙去攙扶。我不會遂了她的意,直接抽出藏在掌心的鬼銀針,細若髮絲,悄無聲息的扔到她的心口,刺了一個小洞后又用蛛絲收回。這樣的傷口無法在短時間內致命,只是會讓人心力衰竭,但能快速清醒,我給她扶起來。畢竟我只是幫凶,真的要殺還是靠那女鬼自己處置。
這時我卻發現那女鬼不動了,我抬頭一看,一位穿著紅色吉服的男子正在我的身邊,一雙眼睛圓瞪著。
這約莫就是那錢家少爺了,我剛打算打個招呼,卻發現他往女鬼的方向看。心下覺得不對,這少爺是不是能看見鬼啊?
但我也不好說,他身上的鬼氣弱,再說能看見這個時候也是陰陽兩隔了,是個人都知道人鬼殊途。
果然那新郎只是看了一會,就又不說話了,他揉揉眼睛,這才把那老太婆扶起來。
那老太婆顯然是嚇傻了,腿抖的跟篩子一樣。
之後的事我不必敘說,自然是雙方的親友互相吹捧,我格外留心那位少爺,他一直在張望。
他應該是看見她了。
傍晚等到拜堂了,我看見姑妹從房裡出來,雖然仍是悲哀,但心裡也已經放下了大半,按照規店裡的規矩,替即將轉世的好鬼完成怨念,是不會被官府通告的。哪怕是為了這個女鬼,這個錢趙氏一定要殺。
我站在台下,看著雙方的夫妻交換信物,到了放置腰牌的時候,我聽見那女鬼落淚的聲音。
真是可憐。
新郎解下自己的腰牌交給姑妹,我看見他抱歉地彎下了腰。
有人吭聲,我不想聽他的解釋。
迅速的,我把一條鬼蛇拋入那坐在上席的老太婆的袖管里,她看著是我扔,氣的尖叫起來,但那條蛇已經咬傷了她的脖子,開始吸血,別人都看不見,以為她瘋了。鬼蛇是吸人壽命長大的,我看見它的肚子迅速地膨脹,我就知道那老太婆活不過去了。一瞬間哭的哭鬧的鬧,沒有人注意我,一切都毀了,我拉了一下嘴角。
笑的人不只我一個,我看見錢家的少爺也笑了,不過是苦笑。
就這樣我把姑妹的婚禮攪黃了,但我安然無恙。
我從一片慌亂中走出去,看見那個女鬼頭上披著紅紗,站在夕陽滿天的餘暉中,翻飛的紅壽衣摺疊出一寸又一寸的金黃,晚風獵獵,撫動起我的頭髮。
一陣大風吹走她的紅紗,我看見那白凈的臉龐上兩道血紅的淚痕,她終於笑了。
她用口型告訴我——百年好合。
我用口型告訴她——來世有緣。
一陣風吹過,本是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