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福利院 （六）

「我知道你平時一直很注意外在形象。這裡沒有別人，你可以隨意一點。」慕容淺笑，似乎完全沒有因為剛才發生的事情受到一點影響。

話很有道理。

但是說實話，我笑不出來。

剛剛那種情形，是有沒有別人的問題嗎？

可是，要我直接問出來，我又問不出口，好像在他眼裡，剛剛的事就僅僅是個小小的意外，我這樣，反而小題大做了。

我壓下心底的躁動，抬眼去看他：「慕醫生，沒摔疼吧？」

「我沒事，倒是你，」慕容上下打量著我，「你沒事吧？」

我自然是沒事的，畢竟是摔在了別人的身上。

慕容看我輕輕點頭，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的樣子，聰明地話鋒一轉道：「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好像也是晚上。」

的確，那天晚上我和瑾瑜正好參加宴會，不料瑾瑜忙得一天沒吃飯，幾杯酒下肚胃就受不了了。

「我那時候還以為慕醫生你姓慕容呢。」我回憶起那段囧事，有些尷尬地笑道。

「是我沒介紹清楚。」慕容清淺地笑著。我看著他，總覺得他似乎是變了好多，以前遇上的時候，他是很少笑的，面容清冷，不好靠近。但是後來，自從瑾瑜和他走得近了，愈發覺得他像個普通人了，說的話多了，笑的也多了。

最關鍵的，他笑起來，就像碎冰融化，不僅少了寒氣，還多了幾分暖意。

「瑾瑜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我想起瑾瑜那極其難伺候的胃，和那偶爾還會突然跳脫的性子，不由嘆氣。

「麻煩說不上，都是朋友。」慕容笑道，「不過，剛剛在裡面，你怎麼不說瑾瑜是你男朋友？」

「他們還小，有些事情不必說得那麼清楚。」我搖搖頭。

瑾瑜和我的合作畢竟只限於商界，其餘時候我對他的照顧和我們之間的交情也是始於我和他打小的情誼，太把自己困在假的情景里，我怕哪一天我們都長大了，卻走不出來。

至於慕容，他不會去和別人說這些東西。

月光傾斜，從廊檐灑下，落在慕容清雋的臉上，很白，很好看。

「瑾瑜來醫院的時候時常說起你，說你十分聰明。」

「嗯？」我挑眉，「為什麼這麼說？」

「他說你公司里的事極多極雜，但你從來都處理得妥當。」慕容思索著，慢慢說道，「他說他不如你，很多事都需要你來幫忙。」

「他會這樣說，是因為他身邊的事比我多，但可用的人卻比我少。瑾瑜這些年著實不易，所以，」我笑著看向慕容，「我也想儘可能多幫他一點。」

慕容看著我，似乎是在理解我話中的意思。良久，他斟酌著開口：「一隻貓，要在森林中守住自己的領地，已是不易。」

月光很淡，籠在慕容身上，朦朧，看不真切。我眯起眼睛，等待他沒說完的話語。

「若要為自己尚未習清謀略的同伴謀得一方天地，更是難上加難。更何況，這隻貓，還想要擴張自己的領地。」

我笑了。

我不傻，自然聽得出慕容口中的這隻貓就是我。

「照慕醫生看，這隻貓當如何做，才算聰明？」

似是沒想到我會反問，慕容頓了一頓，才繼續道：「貓與同伴，唇齒相依，若來日用的好，便能如虎添翼。」

「慕醫生的意思是，領地一事，可緩？」

「在我看來，不急。」

慕容面色不變，一雙沉靜的眸子靜靜地看著我。

我與他對視。

夜風吹起我耳側的幾縷長發，我驀地笑了。

「若是有豺狼伺機而動？」

「當先做布局，防止引狼入室。」慕容思忖道。

「慕醫生，狼已入室。」我笑得清淺，眼裡的溫度慢慢冷卻下來，「還是在貓小的時候。」

「那片領地，在貓手裡也好，歸了其他同伴也罷，唯獨，」我看著慕容輕輕笑道，「不能被豺狼收入囊中。」

慕容眯起眼睛看我。

良久，他點頭道：「明白了。」

慕容替院長給我們留了房間，今晚就在福利院里過夜。回房的路上，我們沒有說話，月光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寂靜的長廊，輕輕的腳步聲也格外清晰。

到房門外，慕容停住了腳步，我回頭看他，只見他站在月光下，容顏清雋秀氣，恍若誤入人間的仙子。

「晚安，寧靜。」

我拉開房門：「晚安，慕醫生。」

那天晚上，我睡得不沉，夜裡醒來，回想起自己在長廊里說的話。

狼已入室，是實話。

貓若不爭，有些東西遲早會落到豺狼的手裡，也不假。

但誤入人間的仙子，是否會認為貓的爪子太過鋒利，心思太過深沉，進而覺得這人間，不過如此？

我反覆思忖著自己說過的話。

但臨了再次入睡前，我還是沉下了心。

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說，不會因為聽的人，改變自己的說辭。因為我這人，生來便長在這樣的環境中，想的事，做的決定，自然同那些心思乾淨簡單的人不同。

慕容那樣簡單通透的人，明白，自然是明白的，不過，也僅限於明白而已，心底認同與否，我不知道。

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