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鬼浮屠
在無盡的苦痛下,似乎連月光都禁不住悲憐,讓烏雲遮住了自己的整個輪廓,夜幕都像哭紅了眼睛,血紅無比。
殺死了樊林,長發女鬼自沒想過放棄眼前的另一個獵物,她先是順著插在樊林心臟處的長發吸幹了他的一身精氣,一雙空洞,泛白的眼睛開始盯向樊古。
然而迎向長發女鬼的眼神並不是恐懼,害怕,而是血紅色的瞳子,瞪的眼角都要撕開的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但長發女鬼在成為鬼時,便失去了七情六慾,又怎能明白樊古眼中所蘊藏的沉重的怒火呢。
女鬼伸出一雙慘白的留有半尺長指甲的手,如同飛一般向遠外的樊古撲了過去。
眼見長發女鬼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樊古的胸膛,一隻芊芊玉手半空截下了長發女鬼的手臂。
「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救我爹,明明你一直在我的身旁,也有辦法攔下她。」看著為自己伸手攔下長發女鬼攻擊的黎熙,樊古開口的卻不是感激之言,而是一腔怒火無處發泄,雙手緊握著,十指插入掌心,質問著黎熙。
「你聽我解……」抓住長發女鬼手臂的黎熙,面對樊古的質問,也是一時慌了神,欲要解釋,結果卻是被長發女鬼找到機會,一頭黑髮結成千尖,直戳黎熙心房,當黎熙感應到危險時,已經是來不及避開。
只能是憑藉著小弧度的扭身,勉強躲開了命門,但千枝發尖卻也盡插在了腹部,傷勢巨大,使得黎熙直吐幾口鮮血。
「熙兒!」看著因自己的話分神被長發女鬼打成重傷的黎熙,樊古痛在心裡,內心也是十分懊悔,但長發女鬼顯然是不會給他悔過的時間,她打傷黎熙后,像是看到了什麼誘惑,大補的極品食物,沒有嘴巴,卻還是能發出興奮的怪叫聲。
「嘎吱,嘎吱。」長發女鬼一邊用慘白的骨頭髮出相敲擊的聲音,一邊又再次用長發向黎熙發動攻擊。
那長發來勢迅猛,千結之利可媲美凡間最好的利劍,細聽可聞破空之聲呼嘯而來。
可即便如此,當長發與銅鏡相逢,長發卻如凡物陷入泥潭,力道不見蹤影,且長發陷入鏡中,無法掙脫。
噬魂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蠶食著長發,這也使得長發女鬼慢慢受著不小的損傷,畢竟鬼的一絲一毫都是自身的魂魄所化,被吞噬頭髮便相當於被吞噬自己的魂魄,又豈能無礙。
雖說女鬼已經沒有了七情六慾,沒有了感情,但在對待獵物時,各種狡猾的手段以及對危險的嗅覺卻是一直都具備的。
這也是為什麼她會變成樊寧寧來騙樊林回頭上當,也是為什麼現在的她感覺到噬魂鏡給她帶來傷害時,會自斷長發,也斷了噬魂鏡吸噬自己魂魄的媒介。
鬼是狡猾,多謀,詭異的,它們做事的方式總是令人捉摸不透,但最終的目的卻皆是想方設法殺死獵物,並且你永遠不知道何時會被襲擊,也不知所遇到的鬼是什麼類型的鬼,它接下來會做什麼。
長發女鬼自斷長發,但斬去的畢竟是自己的魂魄,所遇到的反噬也是不小,可惜女鬼的膚色已經白到骨里,不然定能看見她的膚色因受魂魄之傷,虛弱的又白一度。
但同為魂魄之體,哪怕肉眼看不見,黎熙還是能通過對附近靈氣的感知,感覺到長發女鬼受了傷,氣息十分紊亂。趁勝追擊,黎熙聚起魂力化為一把灰色半透明的利刃,手掌拖著後端,身體如箭離了弦般,刃尖向著長發女鬼可怖的頭顱刺去。
電掣火石間,女鬼也是驅動長發向黎熙襲來。黎熙見此,急忙召來噬魂鏡,若是在未受傷之前,黎熙自有信心能以利刃便可斬了這襲來的長發,但如今受了重傷,又加上之前和陸傑的打鬥,一身魂力早已散了六七成。
但她明白魂體有多脆弱,長發女鬼真正麻煩也就是一頭可攻可防,無比凌厲卻又堅硬的頭髮,只要用噬魂鏡吸走這攻來的長發,用不了太多魂力,她一把利刃,足以破這長發女鬼的魂魄之體。
可惜源自生前為人的天性狡猾,長發女鬼一頭長發分成了兩縷,一頭刺向黎熙,另一頭則刺向了身為凡人,根本無法防備的樊古。
「鏡——移!」黎熙見另一頭長發刺向樊古,心中暗叫不好,連忙利用噬魂鏡的能力,也是之前能在陸傑手下救下樊古的能力,瞬移。
千鈞一髮之際,又是熟悉的場景,樊古又在黎熙的保護下沒有受傷。但這次卻是以她失去了防備的條件下換來的。不出意外,有手臂粗的半頭長髮結成的縷又再次刺入黎熙的身體上,但這次卻正中黎熙的胸口。
「熙兒!」看著不遠處被長發刺入心臟位置的黎熙,樊古崩潰了。生時喪母,父親剛剛被女鬼殺死,現在連世間僅剩的對自己很好的黎熙也被女鬼的長發刺入心臟,怕是命不久矣。
有懊悔,有難過,有對大世不公的痛訴,有對自己太過弱小的自責,但這些情緒此時都抵不過一樣,那便是恨意,滿滿的對長發女鬼恨比天高的恨意。
「啊!」一聲怒吼,青筋暴起的少年像是披上了漫天的血色,一雙陰眼徹底變成了血腥的紅色,那紅色純粹到像是隨時可以滴下血來。
圓月之下,少年一頭因在夜晚休寐,未有紮起的披肩長發,此時隨狂風飄起,一雙血眼像是透過世間萬物,直指長發女鬼的魂魄深處。
隨著眼神的延伸,樊古不知為何,他好像看到了回馬燈般的幻片,一幕幕,一張張,畫著一個妙齡少女可憐,凄慘的一生。
那是女子七八歲的年齡,長著一張瓷娃娃般精緻的臉,和樊古的妹妹一樣,也十分愛笑,一笑起來,兩個小酒窩便顯了出來,十分靈氣。
「爹爹,我要吃糖葫蘆。」女娃娃此時正和自己的爹爹坐在二樓的一個茶館上,二樓的左右是鏤空的,可以直接看到下面的街市。小女孩看到樓下的街上有一個賣糖葫蘆的,十分眼饞,便拽著一旁他爹爹的袖子,喊道。
「九兒乖,爹爹現在正和你白叔叔下棋呢,等下完棋,爹爹就給你買。」
「那爹爹快點。」
「好。」男子還特意拖長音,笑道。
結果一盞香的時間都過去了,倆人還在下著,女娃娃等不及了。便偷偷下樓去,看看能不能吃到糖葫蘆。
「一個糖葫蘆,兩文錢。」
「錢?嗯,九兒身上沒錢。」
「那可給不了,有錢才能給你糖葫蘆。」
「嗯,那你等會,我找爹爹要去,他就在樓上。」
說者無意,聽者有意,一旁一個早在女娃娃下樓來,便注意到她的一個賊眉鼠眼,留著八撇胡的中年男子看了一眼茶樓上,發現只有倆人正在聚精會神的下著棋,心中瞬間便生了歹意。
「小姑娘,來來來,叔叔這有糖葫蘆,看小姑娘你長的這麼可愛,算叔叔請你的。」
「真的嗎?謝謝叔叔。」女娃娃也是常年呆在閨中,處世未深,對外人未有防備,於是在那無虛有的糖葫蘆誘惑下,跟著八撇胡走到了一個沒人的小巷子中,然後便被迷了葯,拐走了。
等她醒來,她已經被賣到了一個外鄉青樓中,成了青樓里的打雜丫頭,在此期間,她有哭過,有鬧過,也有想過逃走,但換來的都是一頓毒打,以及不給吃飯的懲罰,幾次一過,她也是死了心去,老老實實幹著臟活苦活,過著比下等的妓女還要下等的生活。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也漸漸的長大了,她對小時候的事早已模糊,只記得自己小名喚作九兒,來妓院,她也是對別人請求著這樣叫她。
因為自小就好的底子,九兒如今十三,四歲,正處妙齡,容顏俏麗,在妓院算的上翹楚,而且身上還有帶其他妓女身上沒有的靈氣,自然也遭到了來客的注意。
很快,九兒迎來了自己的牡丹夜,也隨著後來的一次次接客,人氣越來越高,卻引來了因嫉妒產生的劫難。
其中一個沒什麼客人,快要人老珠黃的妓女見原本只是個給自己端茶倒水,任由打罵的小丫頭,突然就變成了店裡的紅牌,自是嫉妒。於是便想來一招,燒來煮沸的熱水,等九兒路過時,喊了她一聲,等她面朝自己,一盆子煮沸滾燙的熱水便盡澆在了她的臉上。
在一個妓女毀去容貌后,那一聲聲哀嚎又有誰會在乎。九兒被毀去了容貌,一張臉變得半紅半白,更有水泡漫布。
妓院里的老鴇自是不能讓她還呆在妓院里,這並非出自多年來看著她長大的同情,只是怕嚇壞了來玩的客人。
出了妓院,九兒無錢無糧,又毀了容貌,她自知在這世上難以苟活,於是懷著對生前所有惡人的怨恨,縱身一躍,臉朝枯井,血濺三尺,頭顱斷裂而死,最終才成了現在這僅有一雙眼睛的長發女鬼。
憑藉著生前的因果線聯繫,在她成了鬼后,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便殺了拐賣自己的八撇胡男子,整個妓院的人,以及她的父親和她的叔叔。
當這些做完時,她才被路過的陸傑和其道友一同用大量的符篆,拼著牛鼻子的氣力才勉強封印起來。
「道有因果,事有輪迴,這就是所謂的天道嗎?」故事看似很長,但在此時的樊古眼裡,卻僅是一眨眼的時間。
知道了女鬼的生前,樊古也忍不住哀嘆一聲,都是世間可憐人,但在血海深仇面前,他的最後一絲憐憫也僅是給她一個痛快的死法。
自樊古的血眼之中,像是產了千萬重變化,似有燦爛星辰,如飄渺雲霧,細看狂風捲動更甚,大雨傾盆。
「這一場雨,為你、為爹、為熙兒……踐行,世間仇怨皆沾因果,你是我災禍的因,而我現在則是你歸寂的果。」樊古看向血影長空,天空似有雷鳴作響,突然電弧閃爍,一聲雷轟,大雨應聲而落。
雨聲一時不絕於耳,大雨就那樣靜靜的沖刷著,沖刷著樊府上下於今夜死去的所有人死屍上的血污。
「靜雨,風來!」一聲暴喝,突然半空中的雨停下了急促的滴落,停在了半空中,只聽狂嘯的風聲隨著樊古的這聲命令,卷著半空中的雨滴,化為一根根細如毫毛的針,以烏雲欲來之勢盡數穿在了長發女鬼的身體上。
若問為何長發女鬼未有防備,只知隨著雨在空中的暫停,原本見樊古正在仰望天空便已經伸出長發欲殺他的長發女鬼動作也被停了下來。等她緩過神來時,已經有億萬根寸長的雨針刺入了她的魂魄上。
可那帶給她的卻不是針扎的痛,而是一種溫柔,一種似乎在生前感受過的眷戀。
對啊,那是自己六七歲時,在母親的一旁,看著母親刺繡,心頑,也想跟著學,結果卻是一下就被細針刺傷了手指。
母親連忙把自己的手指放入嘴中吮,嘴上雖然責怪著女兒的不小心,可動作,眼神上哪一個不是心疼。可這種心疼自打被拐走以後,卻再也沒有過了。
「嗚嗚嗚~娘,爹,九兒好想回家,好想回家,可為什麼你們沒來找我。」長發女鬼一雙早已空洞的眼睛,如今卻是滴下熱淚。雖沒了嘴巴,可一腔苦痛卻沉痛到能用腹部發出哀聲。
「這是思念的雨,滴入的是思鄉的孩子。」看著眼前長發女鬼身影慢慢的消淡而去,他喃喃自語道。
隨著話音落,天空又開始下起了綿愁細雨,多是凄涼,多是徹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