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山中野屍

白鹿山上的樹繁多且密，哪怕夜晚的月光再明亮，也照不進樹叢深處。不遠處的林間響起陣陣鴉雀驚鳴。

「熙兒，林子里好像有什麼東西。」因為從小看不見東西，所以樊古的聽覺非常靈敏。

「嗯？這不像是活物的氣息。」黎熙被樊古的聲音從思索中拉回，立馬感受到了從兩人前方傳來的詭異氣息。

秋天的夜晚寒素，山上的冷風吹襲著空氣中的水汽，大霧瀰漫，樹影交織，模模糊糊中，黎熙只見一個模糊的高大身影突然從布滿迷霧的天空上蹦了下來。

「小心！」

一聲沉悶的腳踏聲在離樊古兩丈遠處響起，力道之強，如千斤鉛石落在地上，把一路上的山中鳥獸嚇得盡數逃遁。

「嗵！」藏色的皮膚，高魁的身子，眼白填滿整個眼眶，血絲像樹枝般在眼白上粗壯地交織在一起，鼻樑骨沒有皮膚的遮掩，慘白的暴露在外面。嘴唇毫無血色，泛著肉體糜爛后的不規則，白的煞人，更不要說他的全身上下還爬滿有各式各樣，大小不一的活蟲在身上爬動著。

似人非人，生前為人，死後為—屍！

黎熙在提醒樊古小心的同時，自己已經先拿著青銅鏡，擋在樊古的身前迎上了殭屍的攻勢。

只聽一聲「叮嚶」，殭屍一雙以往都可斬釘削鐵的灰指甲狠狠的戳在了迎來的青銅鏡的鏡背上，這次卻沒有戳破。

幸好這青皮殭屍沒有靈智，不然以他早就被墓蟲吃空的腦袋肯定要想很久，也不會明白其中的原因。

「這怪物力氣好大。」雖然青銅鏡擋住了殭屍的攻擊，但黎熙卻是被這一擊帶來的衝擊逼退了好幾步。因為是魂體，所以倒退的她直接穿過了樊古的身體，滑到了樊古的身後。

「熙兒，你沒事吧。」因為殭屍是孕育在陰脈之中成化，所以身上盤繞著千絲萬縷的濃烈陰氣，也就使得樊古能夠大致的看見它的輪廓。

「有殭屍，你呆在原地小心點，等我先解決他。」黎熙甩了甩剛剛通過青銅鏡接了那青皮殭屍一擊微微發酸的手臂。她還不知道樊古能夠看見這突然蹦出來的殭屍，提醒到。

人死後僵而不死，葬於陰氣濃郁的陰脈，等上百餘年，五臟六腑盡數消去，只留一具硬如鐵板的屍骸於棺木中，一旦他破土而出，便魂不歸天，屍不歸地。這怪東西不屬於天、地、人三界之中的任何一界，修士們稱之為殭屍！

因為殭屍會由於各種因素進化、蛻變，所以修士界根據各個史料記載和其他修士真實的所見所聞把殭屍細分成了六個境界。

一境是「白僵」，屍體入養屍地后，一個月後渾身開始長茸茸白毛，這類殭屍行動遲緩，非常容易對付，它極怕陽光，也怕火怕水怕雞怕狗更怕人；

二境是「黑僵」，白僵若飽食牛羊精血，數年後渾身脫去白毛，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幾寸長的黑毛，此時仍怕陽光和烈火，行動也較緩慢，但開始不怕雞狗，一般來說黑僵見人會迴避，也不敢直接和人廝打，往往在人睡夢中才吸食人血（黑僵與白僵合稱為「黑白僵煞」）。

三境為「跳屍」，黑僵納陰吸血再幾十年，黑毛脫去，露出青色的皮膚，行動開始以跳為主，跳步較快而遠，怕陽光，不怕人也不怕任何家畜（平時再能叫的狗，一旦遇到『黑僵』或『跳屍』就不叫了，但是貓見殭屍就會冷叫）；

四境「飛屍」，由跳屍納幽陰月華而演變，飛屍往往是百年以上甚至幾百年的殭屍，行動敏捷，躍屋上樹，縱跳如飛，吸食精魄而不留外傷；

第五境殭屍已近乎魔，名為「魃」，又稱「旱魃」「火魃」「干魃」，飛屍吸納精魄數百年之後，相貌愈發猙獰，可謂青面獠牙啖人羅剎，還能變幻身形相貌迷惑眾人，上能屠龍旱天下能引渡瘟神，旱天瘟疫由此而發，瘟疫如果伴隨著旱災蔓延，人界將生靈塗炭；

第六境，也是最後一種，則是傳說中最可怕的僵「屍」，甚至已經不可以再稱呼其為屍。在漫長的歲月中，它不停地進化著，已經自己開發了靈智，並且擁有著與仙、神叫陣的恐怖力量，數萬年甚至十餘萬年的道行。相傳人界只出現過一個這樣的異類，而它便是在幾萬年前被地藏王菩薩收服為坐騎，賜名為「犼」的「屍」王。

從特徵和行為來看，不難猜出，二人眼前所對付的正是一隻「跳屍。」

跳屍不懼人，但害怕陽光，所以常常半夜出沒，尋找活物，來吸食精氣，而活物中又以人類精氣最為強盛，乃是跳屍最為喜歡的食物。

跳屍氣力十分之大可敵村戶家中耕地所用的成年黃牛十匹之力，身體強硬更可敵軍中鐵銀之盾，刀槍不入，可謂是鋼筋鐵骨。

初涉修仙路的小修士萬不是這怪物的對手，更何況樊古還是個身患眼疾的凡人，只要是那青皮殭屍輕輕碰到，樊古定會被形同豆腐拍成渣般粉碎開來。

「嗯。」被黎熙囑託的樊古，自知幫不上忙，只能乖乖地站在原地，答應道。

陰眼自上一次使用后，便陷入了沉寂，上山路上他有和黎熙探討過原因，結論是他大概一次性用光了陰眼這十幾年儲備的陰氣。

因為陰眼需要陰氣來催動，但樊古本身並沒有去修鍊，所以丹田之內藏納不住陰氣。上一次能使用得了陰眼，完全是這些年陰眼自己緩慢積累的陰氣，在樊古強烈的絕望中爆發出來，才得以殺鬼。而現在的陰眼中已經沒了絲毫陰氣。

也就是說樊古想要再次使用陰眼，只能等樊古什麼時候能掌握一門關於陰氣藏納、使用、運用的法門了。

說回黎熙這邊，迎上眼前這種模樣醜陋，渾身惡臭的怪物，若是凡世的尋常女子，只怕早已花容失色，驚叫連連，更甚者怕是暈眩過去，也是很有可能。

但黎熙或是修界的女子似乎是早已習慣與這些奇形異種相鬥，不僅沒有膽怯，更是迎面而上。左手持著青銅鏡護在身前，右手則是在從空中落下時，用魂力迅速地製造出一把劍刃握在手中。

黎熙像是一隻禽鳥般，從空中俯衝向殭屍的位置，劍指頭顱，招式凌厲，遠處的樊古看了，似是見了有上百重劍影在一瞬間出現，盡數落在了青屍的頭上。

「嚓—」就在黎熙劍勢落下之時，一聲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黎熙魂力製成的劍刃擊打在青屍身上竟如冰錐破碎般裂開。

黎熙知道這青屍的身體會很硬，但也沒想到會硬到直接把她魂力所造的劍刃直接粉碎，即便魂力的結晶不及銅鐵製造的兵刃堅韌，但其厲害程度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因為魂力由陰氣轉來，所以魂力所造的兵刃都自帶冰寒之氣，與敵人對峙之時，寒氣四濺，周溫驟減，殺人宰物不見鮮血。

劍刃破碎的一瞬間，黎熙驚愕了一息，也是這一息，一張青黑色，長著烏黑色牙齒，臉上布滿大大小小坑槽，坑槽中不乏黑色小屍蟲和白色蛆蟲蠕動著，那一雙早沒了眼仁的眼眶，此時更是被一窩窩蟲子佔據著的臉像是突然消失，然後又突然出現般懟在了她的眼前。

黎熙和那些蟲子如今的距離不過一指寬，那張臉無時不刻地吐露著駭人的死者氣息，即使是身為魂魄的她，此時也感受到一絲來自靈魂的悸動。

「熙兒！」樊古大喊道。

隨著樊古著急的吼聲，黎熙才發現自己全身失去了知覺，失去了對身體的操控。她從天空中跌落，也是在這時，她才注意到了自己兩邊胸口突然出現的十個深黑色指洞。

原來黎熙在對青屍進攻之際，青屍也發起了攻擊，結果因為出劍的原因，沒了青銅鏡的防護，被青屍鑽了空擋，也萬沒想到這青屍速度會如此之快，一眨眼的工夫便直捅要害。

那黑色的正是殭屍所帶的屍毒，活物毒發后，都會變成活屍維持一段時間，然後腐爛死去，活屍中則會有萬分之一的概率會進化成殭屍。而像黎熙這樣的魂魄則會在中屍毒后被慢慢侵蝕掉精神，魂飛魄散。

凡界不乏有一個殭屍毒死一整個鎮子，把一個地方變成活死域的事件。

面對著從未面對過的敵人，感受著夜晚陰風吹過魂魄的冷冽，月光投影下，黎熙早已沒了知覺緩緩就要入眠，但一想到一旦自己倒下，樊古便必死無疑，想要提起百萬分精神，卻難敵睏倦，只能擠出最後一點意識，斷續地道:「快……逃！」

「逃？逃了，你又怎麼辦？」一瞬間樊古腦海里掠過太多東西，但唯獨沒想到的是解決的辦法。

青色的軀幹離樊古越來越近，那是一個能讓世間所有孩童見之啼哭的邪物，樊古此時的年齡認真算起來也就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可就是這樣一個還未過弱冠的孩子，面對著毫無勝算的怪物沒有害怕，也沒有啼哭，他知道這是黎熙輕易便敗下陣來的怪物，沒有陰眼他根本無法阻擋，可嘗試催動不知多少遍陰眼，也沒有絲毫反應，看來推測是對的，上一次與女鬼的爭鬥耗盡了陰眼中蘊藏的所有陰氣。

他現在所能做的僅是眼睜睜地看著疾馳而來的，有著黑色輪廓的飛屍，眼神堅定，卻又顯得如此無力。

「誓與天斗，何懼妖邪！」時間不過一兩息，青屍一個飛蹦剛好落在樊古眼前咫尺，那一陣不知是源自屍體還是蟲子的惡臭撲向樊古，熏得夠嗆。

樊古自問不懼鬼邪，他從出生便深陷黑暗，有什麼比長達十幾年一人獨自面對深淵更為可怕。他只是可惜自己還沒踏上那一條與蒼天惡鬥，與人生申辯不公的道路，便要犧於此個荒山野屍手中，哪怕躊躇滿志，哪怕壯志難酬。

「好男兒，死也要站著脊梁骨死！」

青色的呈一個詭異弧度往上翹的手指，黑色的像是沾滿毒液的牙齒，皆不像是凡人之軀所能抵抗的，眼看著死亡因距離越來越近，樊古一雙血眼卻睜的渾圓。

就在那有半寸長的指甲已經壓在樊古的心臟上，感受到強大的壓迫，感覺著就要捅入之際。一柄飛劍穿空而來。

那是多麼磅礴的劍氣，僅是經過，便把山間濃霧散了乾淨，山間樹木皆是搖搖作響，抖落著山石，激蕩著山泉。

劍者，兵器之王。

劍氣縱橫，無人可阻，無人可敵，天下一劍，唯我——尊劍。

那一夜，山林亮若白晝，一劍東來，命入跳屍納心處一寸，若蟒龍入海，力道之強哪怕銅筋鐵骨的跳屍也未撐過半息，便炸成了粉末。

最為驚異的是離跳屍一尺近的樊古竟未有染上一點血肉，顯然是劍主人的仙法。

「晚輩樊古，求仙人而來，蒙仙人搭救已是莫大恩情，但還請仙人能救一救隨我一同來的姑娘，晚輩自知無以回報，只有這一雙陰眼可給前輩作為奉物。」樊古說罷，雙手呈爪狀，竟是欲自挖雙眼，給來人作為奉物。

樊古從黎熙那知道，修士都是無利不起早的人，更何況自身還攜帶陰眼，對於修士而言，這雙眼瞳不管是修鍊還是練成法寶，都是無比妙用，眼紅者比比皆是，不如一早就把東西奉上，看能不能換來救治熙兒的機會。

「小子，道長修鍊幾千載，早已有通天之能，你這陰眼雖也可貴，但於我也無大用。」在劍氣之下，此處山林，已可窺見月輝、星點。而在月光繁星的照亮下，從林中來人的樣貌也漸漸浮現。

來人中長頭髮蓬亂披散，留著半短不長的胡茬，劍眉星目，身著灰色麻衣，灰塵撲撲，唯有腰間配著的酒葫蘆錚亮，一看便知是愛酒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