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節哀

趙汀州推著購物車，周惢跟在他旁邊左顧右盼挑選。

「你用的什麼沐浴露？」

趙汀州看似漫不經心的問

「嗯？忘記了，超市裡隨手拿的吧」

周惢稍微思索了兩秒，

「哦...」

再沒搭理趙汀州，拿起一袋零食瞟了兩眼就往購物車裡放。低頭的一剎那餘光看見貨架過道前方走過幾個人，近視的原因，她只能看個大概，黑色西裝褲，皮質牛津鞋踩在瓷磚上低沉的腳步聲格外分明。

就像一隻隱匿的獵豹，還沒有發起攻擊，獵物們就能驚覺危險降臨

不安的情緒油然而生，周惢難掩慌亂，抓著購物車的側邊就要往回走。趙汀州一個人摸不著頭腦，只好跟著周惢的節奏轉身

「幹嘛啊，人堆里撞鬼了？」

周惢低著頭，斂著聲說突然想起有東西忘記買了。

「媽媽，就是這個，剛剛來這的時候沒看到」

蔣思源指著周惢身旁貨架上的零食，遲遲沒有等來媽媽的回應

「不好意思，借光」

趙汀州看著堵在過道前沒有動作的一家三口，不禁出聲提醒。

其實周惢聽到小朋友稚嫩的童聲時就被宣判了死刑。

如果她是一隻小貓，那現在渾身的毛髮已經炸開花了。她始終不敢抬頭，如鯁在喉。

趙汀州注意到她的異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惢？怎麼了，有什麼事跟哥說啊」

蔣復禮原本仰著頭，居高臨下的盯著周惢一言不發，不知是不是被她身邊男人話中的某個字眼刺激到。竟然意外的接上了話茬

「見到老同學也不打個招呼嗎？」

趙汀州看了看眼前這個態度傲慢的男人，就連他身邊抱著推著孩子的女人神色也說不出來的古怪；有些不耐煩

「你哪位？」

「你沒有跟這位...先生提過我？還是說有什麼難言之隱啊」

蔣復禮直接約過側身擋住周惢的趙汀州，發起提問

「蔣先生，你不用在這話里有...」

當周惢抬頭看見蔣復禮身邊抱著孩子的成馨然，好不容易建設起來的心理防線瞬間被沖了個粉碎。

周惢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不能被時間代謝掉的夢魘猶如江海泄洪般噴涌而出

「成，，成馨然，怎麼可能呢？你，，」

胸腔里跳動的心臟如同被一隻手握住一樣，發緊，鈍刀割肉似的疼

「蔣先生？」

蔣復禮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輕蔑哼了一聲

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八年前的禍根結下了這樣的惡果

她並不覺得蔣復禮結婚有什麼不對，不覺得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什麼不對

她也不認為自己忠於一副皮囊，一個靈魂是一件值得歌頌的事。她覺得自己偏執又封閉。淋雨的始終是困在原地不肯向前的人

可是那個孩子，那個身體里流淌著蔣復禮和成馨然血液的孩子，他的母親可以是任何一個女人，唯獨不能是她

「蔣先生是吧？不管你們曾經是什麼關係，如今她不開口，你們就沒有任何關係，耽誤挺久了，借過」

第六感告訴趙汀州他們不能再在這一家人面前逗留了，因為他好像找到了有關於周惢一切的源頭

趙汀州拉著周惢的胳膊強硬的往前擠，敝塞的貨架過道沒法讓四個成年人並排行走。

蔣復禮聽見趙汀州的話，沒有起身讓行的意思。

被溫熱的手掌抓住手臂，周惢的思緒漸漸清明。再抬起頭看著如山在前的男人，眼中多了幾分坦然

「蔣復禮，我祝你永遠不會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

她反手抓住趙汀州的衣角轉身

「哥，我們去前面吧，想去買點菜，晚上不想點外賣了」

「行行行」

趙汀州聽到周惢喊他哥，眼睛都亮了，之前的不悅一掃而空，甚至故意裝作很平常的樣子。

走遠些，他才笑了出來，情不自禁的摸上了周惢的頭

「你剛剛叫我什麼我沒聽清呢」

「.........」

「老闆，我想回家」

周惢直到現在還無法做到肆意呼吸，趙汀州見狀，收起笑臉，加快了腳步。

時隔兩千九百多天再次從她的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像枯樹抽新枝一般，好像有什麼東西終於鮮活起來。蔣復禮只覺得恍如隔世

『我祝你永遠都不會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

女人的話言猶在耳，他大概知道周惢的言外之意，可是眼下腦子裡充斥著那張驚愕坦然情緒流轉的臉，再也思考不了其他的。

「蔣哥，沒想到她一直在市裡，看來跟男朋友過的挺好的」

「是嗎」

周惢蜷在副駕，一手撐在膝蓋上手掌抵住腦門。趙汀州有些茫然，車內沒有開燈，如果不是借著路燈的黃光根本看不見周惢是否睜著眼睛

「......」

「他算我前男友，上學那會兒談的。後來我跑了，再沒聯繫過」

「因為你家人...遇難那事兒？」

「是，也不是吧」

趙汀州多少知道點周惢的家事，可他總是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節哀，我也沒有親人了，可是生者沒有選擇不是嗎」

「節哀，，如果有人把命賠給我了，也配節哀嗎？」

周惢終於抬起臉，眼神空洞的喃喃自語。趙汀州像被點穴似的怔住。

患處痛久了，也就流不出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