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分別
沈羲面不改色地看著那群人,雪白的不翁劍重新出現在右手中,他道:「道長,是諶家的人嗎?」
這些天來,論他得罪過的人只有諶微哲,諶微哲身後的諶家與浩渺城的席家,黎元城的龔家,驚華城的侯家並稱四大家族,在玄英大陸,四大家族和五大門派都是惹不起的存在。
那日,他將諶微哲打得鼻青臉腫,就料到有朝一日諶家的人一定會找過來,不過來得真巧,方才還在考慮如何給不翁劍開鋒,馬上就送來了幾個磨刀石。
沈羲這邊還是如往常一般的風輕雲淡,但詭居皺著的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開來,他的心中翻起滔天大浪。
諶家的人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啊,難道是他的靈力失效了?
沈羲看著沉默的詭居,心中湧起一股異樣,他正準備詢問,對面那群人卻蠢蠢欲動。
「一個不留。」為首的諶家客卿招手,示意身後的侍衛行動。
隨著面前的侍衛蜂擁而至,沈羲手中的不翁劍發出嗡鳴聲。
他把詭居擋在身後,身影如同閃電一般,霎時消失不見,待詭居反應過來時,地上倒了一片的侍衛,他們瞪大眼睛,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就命喪不翁劍下。
詭居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冷汗,如今他這副身體便同枯木朽株,恐怕不日後就要撒手人寰,玄清劍派上下戮力同心,算是個很合適的靠山。
「道長,沒事吧?」沈羲撕下諶家客卿的袖子,擦拭掉不翁劍上的血跡,走到詭居身邊問。
詭居看著眼前的一幕,不由感慨一笑,他搖搖頭回答道:「無事,天意如此。」曾經他做的事天理不容,如今還能等到天命之人,已經是他們大發慈悲了。
詭居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所以沒注意到斂眸的沈羲,也沒留意到那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
若永日的盡頭是無窮的黑夜,那麼歲永城的盡頭則是荒蕪的絕跡。
落魄書生的書中記載,歲永城是最接近神界的地方,沈羲不這麼覺得,他印象中的神界是寂靜的,單調的,無趣的,而歲永城是熱鬧的,繁華的,生動的,神界和歲永城分明是兩個極端。
可事實證明,歲永城和神界也有相似之處,有些地方甚至是神界的翻版。
廣闊無垠的大地,荒草卷天,青霧飄渺的空中,白露沁煙,一棵棵枯樹隨著風的鼓動張牙舞爪,不知何時,一輪明月掛在天空中,黑色的樹影婆娑起舞,似乎在歡迎遊人的到來。
「這裡就是傳送陣了。」詭居拍了拍一棵很普通的樹。
沈羲上前打量著那棵樹,樹雖然很高,但是在這麼多大個子中,不算很突出,不知道道長是怎樣分辨出來的。
「小友你站在這棵樹下,老夫幫你啟動傳送陣。」
沈羲一動不動,只是用手磨搓著樹榦。
「小友,老夫現在將你傳送到蒼靈山腳下,你沿著山路向上走,就能找到玄清劍派,派中的掌門是老夫的故友,見到你他會明白的。」
詭居一邊結印,一邊對沈羲解釋,他見沈羲無動於衷,以為是有其他方面的疑慮,就接著說:「小友放心,老夫一切都打點好了。」
歲永城大中央似乎有一條黑白分明的界限,遠方是白晝,近處是黑夜,遙遠的光芒不切真實,如同身處幻境之中。
沈羲就站在黑暗中,靜靜地看著樹下傳送陣的啟動。
一身麻布衣袍,被風吹起,墨發狂亂地飛揚著,傳送陣溢出的金光燦如星辰,給那平常的布衣增添了幾分神聖的色彩。
「這傳送陣許久未用,再次啟用會耗費不少靈力,玄清劍派老祖製作的東西,老夫有些吃不消,所以不能堅持很長時間,如果沒什麼要緊的事,小友還是快快前去吧。」
詭居收回手,他這副身軀已經不堪重負,他們所謀划的事情還得早日完成。想到這裡,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沈羲身上。
金色的光芒籠罩著沈羲,他背對著詭居,眉眼慵懶如常。
「道長,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詭居看不到沈羲的神色,只能從他平靜的聲音里聽出一絲疑惑。
沈羲沒有在意詭居是否在聽他講話,撫摸著樹榦,自顧自地說:「第一次見到道長的時候,我就感覺出道長過分的熱情,明明是從未謀面的陌生人,道長對我的了解好似相處幾十年的老朋友。」
沈羲轉過身來,傳送陣中的光芒太過刺眼,晃得詭居眯了眯眼睛。
待重新適應了那耀眼的光芒,詭居又聽到沈羲波瀾不驚的聲音。
「迎客樓上,調動我自己的劍時,有一股不同尋常的靈力縈繞在我身旁,不難想象,是道長第一次救我的時候,注意到了我的劍,但是,」
沈羲頓了頓,他眼裡浮現出笑意,「道長為何要封印它們,是知道有朝一日我會受其影響嗎?」
面前的人不是往日他所認識的翩翩公子,同樣彎著眼睛,現在那雙漆瞳中卻不含任何感情。
詭居默然垂眸,他忘記了,這個人憑一己之力,從凡夫俗子飛升成仙,不到幾年,從魔君手上奪回十二神劍,連眾神都要讓他幾分,如今他們不過認識短短几天,自己又有什麼本事得到他的信任。
記得,他在珞璧山等了很久,沈羲卻遲遲不來,就當他瀕臨絕望的時候,那個小小的院子里,掉入了渾身帶血的沈羲。
明明用了充足的時間調理心緒,但當他看到沈羲的第一眼,滔天的悲痛湧上他的心頭,那些被埋藏在深處的記憶,還是一涌而出。
有位故友說,過去的都過去了。但他還是放不下,又有什麼辦法呢。
他只能沿著他計劃的道路走下去,如此才不負他們多年的心血。未曾想,短短几天發生了這麼多的事,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只有將沈羲送到玄清劍派,他的心才能徹底的放下。
詭居嘆了一口氣,那雙略帶悲傷的眼睛祥和地映入沈羲的眼底。
「沈羲小友,你放心,無論如何老夫都不會做傷害你的事,送你入玄清劍派大有深意,請諒解老夫目前還不能告訴你原因,不過這一切,你會慢慢知道的。」
詭居的聲音很輕,但他的眼神卻透露著堅定,鄭重和真誠,讓人不得不相信他話中的關懷懇切。
沈羲眼前的身影和腦海中的青袍少年隱隱重合,一陣眩暈襲來,沈羲闔眼,他的神識察覺到不翁劍的嗡鳴。
傳送陣的光芒逐漸黯淡,夜空中的圓月顯得更加明亮,斑駁的月光給沈羲披上其實他不擔心詭居會害他,反而他很相信詭居。
只是,那種像提線木偶的感覺,在他觸碰到傳送陣的時候愈發強烈。如果,自己走的每一步都被安排好了,那麼幕後的人要的只是一個傀儡,而不是他沈羲。
「既然道長都這麼說了,沈羲便不再多言,沈羲相通道長的為人,也相通道長這些話都是發自肺腑的。」
沈羲望著無邊無際的夜空,此時明亮的圓月在他看來,神似一幅太極之圖。
《雲笈七籤》有言:「太極有元景之王,司攝三天之神仙者也。」
那麼,現在,這玄英大陸上,元景之王又在司攝三天哪位神仙呢?
沈羲不想思考太多,有些東西一旦開始就會徹底陷入。
「小友,還是先走吧,老夫可沒力氣再開啟一次了。」詭居打趣道,他的臉上仍然浮現出熟悉的笑容,彷彿對剛才對話的內容並不在意。
清明的月光照亮來時的路,布衣掀起沉積已久的灰塵,沈羲緩緩走進傳送陣,他神情一如既往地寡淡,無趣。
詭居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進行下一步了,他抬起頭鎮定自若地看向沈羲。
傳送陣的光芒籠罩著沈羲,他的身影逐漸隱沒在金光之中,這時,詭居仍然看不懂他的神色,仍然看不懂他若隱若無的輕笑。
「道長,記得好好休息。」
詭居一頭霧水,怎麼突然扯到這個地方,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連忙點頭說道:「放心,我一定會的。」
「畢竟,龍紀符修遭到反噬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
轟隆!像是一道雷劈過他的天靈蓋,詭居瞪大雙眼,渾身的汗毛直立,眼前的傳送陣很快就關閉了,他卻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他拚命地回想沈羲臨走前的表情,卻一無所獲,僅僅記得那毫無起伏的聲音和那平靜的眼神。
他靜靜地站了很久,直到天邊即將破曉,他才拖著腳步走向繁華的街道,黎明的歲永城只有稀稀碎碎的交談聲,詭居一個人走在城中也不覺孤獨。
在他即將踏出歲永城的時候,他一咬牙徒然向回走去。
詭居風風火火地來到一處院子,院子的白樺樹還是整整齊齊的倒在地上,它的主人仍然沉浸在睡夢中。
他衝上去,一巴掌拍醒徐法,然後大聲吼道:「老徐,走,喝酒去。」
就這樣,被迫清醒的徐法迷迷糊糊地陪著他瘋癲的老友,喝了一早上的酒,直到再次醉得不省人事。
*
話說這邊,沈羲順利地到達了蒼靈山山腳。
蒼靈山和珞璧山不同,神識小範圍一掃就感受得到生機。
清晨的曦光讓沈羲看清了所謂的山路。
一條蜿蜿蜒蜒望不到盡頭的小道,鐮刀似的雜草遮住了道路原本的模樣,如果不是和荒草截然不同的顏色,他估計會把詭居抓過來暴打一頓。
沈羲無可奈何,他不會御劍,也不想徒步走上去,就很隨意地找了棵樹,布了個一碰即碎的結界后,便悠閑地靠在樹上休憩。
雖說修者一般都會些簡單的靈術,但從未實踐過的沈羲只能憑著感覺畫圓。
哎,畫圓就畫圓吧,畢竟,他擅長的就是這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