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蘇醒

英國，倫敦，審計調查局總部

黑暗森林無邊無際，沒有太陽、月亮和星辰，寂靜空曠的松樹森林發出陣陣吼聲，開始微不足道，逐漸連綿不絕，震耳欲聾。從俯瞰的角度去看這麼一大片森林，愈加顯得不可思議。他保持飛行的姿勢，盤旋著，試圖尋找一絲微光和生命的遺留痕迹，但是沒有。

「我能進入森林嗎？」他問。「你不能，但是你想看的東西，我能讓你看到。」他的同伴是一位鬚眉雪白的老人，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袍。他的聲音如此熟悉，彷彿是一位相識多年的友人。

一滴雨水落在了他的睫毛上，彷彿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黑暗森林的大門，淺粉色的櫻花搖曳在枝頭，空氣中驟然布滿了花瓣與春風的味道。

「往下看。」老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這時候，他看見黑暗森林深處，一縷淡黃色微光逐漸強盛，一座如假包換的海濱城市浮現在眼前：有琳琅滿目的商鋪，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被鮮花和綠植裝點的街邊洋房，有一個年輕女孩子打著哈欠站在露台上給一棵盆載澆水。

穿江而過的三層大橋上，路燈還沒有熄滅，映得江水和路面都是一派燈火輝煌，城鐵列車、汽車川流不息，停泊在江邊的渡輪也開始蘇醒，發出陣陣馬達的轟鳴聲，這是車水馬龍的煙火盛世。繁華殷實如此，牢不可破。

「這是哪裡？」他問。記憶中似乎許多城市都與其類似，但是在冰冷的森林裡發現這樣一處所在，就顯得可疑了。

「是回憶。」老人淡淡地說，「是關於過去那個世界的一段回憶。」

回憶都是溫暖尚存的屍體。我們的世界已經滅亡。

「那麼，你是誰？」他問老人。

我也是你的回憶。」老人輕聲說道，「這個世界，只剩下了你，是唯一留存下來的。」

話音逐漸遠離，老人的身影在晨霧中變淡變淺，蒼老的面龐上，皺紋逐漸消散，最終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張風華正茂的臉，是他從小就熟識的。「不！！」他猛然想起來了，過往的數據如潮水一樣湧來，lucifer,那是一向疼愛他的哥哥，是他在世間唯一的親人。

「別留我一個人在這裡，你回來！！」他嘶吼著，內心充滿了恐懼和慌張，幾乎喘不上氣來，更咽道：「你別走，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最後的回答聲飄渺而虛無，那人已經行蹤全無。

眼前，依舊是寂靜冰冷的暗夜森林。「騙子！！你說過你一直都會在的，你答應媽媽要照顧我一輩子的，你騙我…」他漫罵良久，毫無知覺地淚流滿面。「不許死，不許老，我命令你回來！！」

然後，夢境又變換了。城市消失了，黑暗森林燃起了如同海嘯一樣的烈火。

「一直向前跑，不要回頭，也不要停下來。」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一點點喘息，似乎已經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我會一直在你身後。」他不由自主向後看去，火紅而乾涸的地面上，到處是燃燒的樹枝，一個身影晃動在他後面，忽近忽遠。

「別回頭，快跑！」聲音已經變得聲嘶力竭，幾乎刺破了他的耳膜，他本能地服從命令，繼續向前奔跑。

燃燒的森林彷彿把他困住了，怎麼也跑不過火焰追擊他的速度，伴隨著火焰的還有地面上不斷延伸的裂縫，裡面滾動著岩漿，那條不依不饒追趕他的裂縫就在他身後不到十米，整個天空都在燃燒。然後，天空中瀰漫著濃烈得無法化開的血腥味，火焰幾乎燒到了他的後背，後面的那個人，一直在為他擋住身後的火焰和不斷擴大的裂縫。

但是岩漿已經翻滾著到了他的腳下，他感受到被灼傷和融化的劇痛，血紅色的天空已經再無其他色彩，沉重地壓迫在他上方，隨時要陷落的感覺，他絕望地向後看去，那人已經杳無蹤影。一滴深紅色的血珠落在了他手心裡，散發著清冽的松香與冰川混合的味道。

「根據《底特律平權法案》，我們必須保障數據人享有與普通人類同等的權利…,剝奪人權是違憲的…」

「平權法案已經被廢除了，教授，您的實驗室被政府徵收了，這些實驗體都是mi6的重要資產。」

「資產？他們是人類，和你我一樣的人類！！」

劇烈的爭吵，很多嘈雜的聲音，呼嘯而過，最終，恢復到了寂靜無聲的狀態。

封閉的地下實驗室里，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專家顧問正緊張地盯著一個藍光顯示屏，顯示屏的數據線與旁邊醫療床上躺著一個病人的頭部連接著。病人的整個頭部都被透明的罩子固定住，罩子上通過數據線連接了好幾台設備。

病床前站了一個高個子的男人，他低著頭俯視著病人的臉，神情極為專註，藍色眼眸中柔情四溢，彷彿在觀賞一件價值連城的珍寶。這個男孩在他的寵溺下長大，他操辦了這個孩子的一切。從生到死，周而復始。雖然他總是一廂情願地期望這孩子永遠保持天真柔軟的赤子之心，為此願意付出極大代價。但是，他的小弟弟終歸還是長大了，在自以為哥哥看不到的地方，露出鋒利的爪子和牙齒，堂而皇之地蠱惑人心，玩弄技巧，日漸顯示君臨天下的野心。

他變得越來越像我了。l不無悲傷地搖頭嘆息。

「boss,大腦掃描已經完成。數據實現了100%覆蓋。」

「心臟也復甦了，現在跳得非常有力，他大概會在幾分鐘內醒來。」

「肌肉也沒有問題，他正在快速恢復中。」

「boss,tony3號重啟完畢，生命體征正常。」項目負責人miya博士做了總結。

「他總是從同一個夢境中醒來。l輕聲嘆息，他總怕被哥哥拋下，自小如此，這是他內心最深刻的恐懼。

「tony，我怎麼可能拋下你呢，我的弟弟。」

tony再次從噩夢中醒來，這個關於黑暗森林和火焰的噩夢已經困擾了他一段時間了。夢境過於清晰而真實，彷彿是一卷反覆播放的錄像帶，過幾年就倒一次帶。他醒來第一眼看見的人，依然是他哥哥，後者正坐在床邊一本正經地削蘋果。

「我不愛吃蘋果。」

「蘋果對腦部發育有好處，親愛的弟弟，你撞傷了頭。」

「滾！」

這混蛋又在內涵自己笨了。

被趕出病房的l和第一秘書alfred站在樓上辦公室的巨型屏幕前觀察tony的一舉一動。

「boss,為什麼不選擇用我們創造boy的那套演算法？」

「boy有bug,修復不了的bug,我不會拿tony冒險的，我也不需要我弟弟過分聰明，像boy那樣。」

「boss,出事了，mi6的颶風行動失敗了，死了很多人…」

一個助理急速地敲門後進入，報告了這個驚天噩耗。alfred看向l,後者並未作聲，將視線轉向窗外，隔著一層單薄得能透出光線的紗簾注視著遠方，天色昏暗，一場大雨已近尾聲。他的視線似乎未被層層疊疊的簾幕，樹枝以及圍牆所遮擋，搖曳著，直接飄向了更加深遠的地方。

沉默了一會兒，他輕聲道：「你知道嗎，史前生物之所以滅絕的原因，是因為當初有一場雨，下了長達幾百萬年。」

窗外的雨漸漸停歇了，夕陽給昏暗的天空鍍上一層淡淡的金黃色，天際線的盡頭，一根黑色的，纖細的線條緩緩浮現出來，它彷彿剛剛被賦予了生命，隨著他的視線上下跳躍著，節奏從遲緩，逐漸轉為靈動、迅捷，充滿活力。最終，線條跳躍著，歡呼著，疾速向他們的方向衝來，幾秒之間，它就進入了房間，而後，消失殆盡。

l仿若冰雪的優美側影立在窗前，下巴收攏，眼瞼低垂，修長的睫毛在眼瞼處打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掩飾了冰冷刺骨的雙眸，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優美的唇形和嘴角下拉的曲線，顯示出無情的決心。左手插在西裝褲兜里，右手掌輕輕按在胸前，身體微微向前傾斜，重心放在左腳上，頗有點向聽眾致意的姿態。真是令人髮指的優雅華美、冰冷徹骨，惺惺作態和鐵血無情。

「alfred,那場雨可能又要來了。」滑膩猶如牛奶巧克力般的聲音再次響起，最終以一個華麗的詠嘆調收線。

「boss,您的電話，梅夫人在線上…」alfred看著手機上憤怒跳躍的頭像，低聲道。現在接還是不接mi6老大的電話，是一道送命題。

l毫不猶疑地示意alfred接通電話，「是的，夫人，我是alfred,boss現在在線上。」

l拿起辦公室桌上的電話，線路已經接通了。

alfred默默走了出去，輕手輕腳地把門掩上了。mi6本次精銳盡失，遭受了二戰後最嚴重的損失，對於原本就瀕臨倒台的梅夫人來說，不啻於最後一根稻草。

「alfred!」一個助理急匆匆地跑來，輕聲招呼道。alfred豎起手指在唇邊做了一個禁言的手勢，然後快速跟著助理走向更遠一點的休息室，邊走邊問道：

「什麼情況？」

「可能有生還者。」助理急切地道，「導彈擊中了飛機，最後一個人沒來得及跳傘，落入了叢林。」

「是誰？」

「組長song,代號python。」助理低頭看了一下筆記本道。

「song？」alfred重複道，他的大腦在高速運轉，搜索著與song有關的人名，靈光一閃，「難道是他？！」

「查一下python的全部檔案信息，從中學開始。儘快發到我郵箱。」

alfred說完即轉身走向自己的辦公室，疾走了幾步又折回來，道：「馬上申請一個協助調查令，要走特批通道。協助調查mi6的颶風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