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我欲踏入山河·且讓江山容我
長街之上,劍氣縱橫,迴風道人身體從空中重重的摔了下來,胸口赫然插著一柄飛劍。
林幼卿凌空而立,身邊環繞著數百柄飛劍,她頭頂上空的月凌劍所化的劍影明滅不定,劍陣漸漸崩碎。
「你還有幾劍?」
甘壽心有餘悸的看著林幼卿,他手中的化骨瓶已經滿是裂紋。
「一劍!」
林幼卿胸口劇烈起伏,勝雪白衣已經有些襤褸,不時間露出些白皙的肌膚。
「我們還有十人,林仙子,你可願自盡?」
數百飛劍激射而去,林幼卿劍指擎天,月凌劍崩碎,散做漫天劍雨,傾瀉而下。
淺溪城上空如一片雨瀑、劍影漫天,無數飛散的劍影,如同倒卷而上的狂風暴雨,將甘壽與十名大修士全部吞沒。
林幼卿緩緩飄落在長街廢墟之上,玉足觸地的一瞬間,身體癱軟倒地,朱唇中鮮血噴涌而出。
「初一,我還沒教你讀書寫字!」
她的眼睛有些模糊,身體慢慢失去知覺,靈息枯竭、道劍崩碎,道心不穩。
以七劫劍修之力,一劍戰兩名九劫、二十餘名七劫大修士,一戰盡滅數百修行者,不負嫡仙之名。
「十五,你要睡了?」
林幼卿緩緩睜開眼,初一的臉湊的很近,明澈漆黑的眼瞳中,映出她的身影。
「你怎麼回來了?」
「我來帶你回家!」
初一緩緩抬手,林幼卿只覺身下一空,一瞬間,兩人已經高懸於淺溪城上空。
一百零八顆白色佛珠散發著淡淡光暈,環繞著林幼卿。
她只覺身體被包裹在一片祥和安靜的氣息中,靈識清明、身體恢復知覺,靈息瞬間充盈。
她的靈庭中,破碎的道劍月凌重新凝聚,劍身變為純白,寒光凌厲,月凌劍兩側竟又凝聚出六柄道劍。
「七柄道劍?」
林幼卿震驚無比,修行者可御法器無數,但契合修行之道、生於靈庭之中、道心蘊育的道器只有一件。
「日後,境界每突破一層,便會凝出一柄道劍。」
初一聲音很淡,再無三歲幼童的稚氣,彷彿淺溪城中那個吃糖葫蘆的小光頭,與他無關。
「初一,你怎麼了?」
眼前的初一似乎失去了童真,變回曾經不沾外物的模樣,這讓林幼卿心中微驚。
「人世悲喜、因果輪迴,這就是老和尚想讓我看到的世間!」
他自言自語,沒注意到林幼卿眼中的擔憂,抬了抬手,原本環繞著林幼卿的純白佛珠,重新纏繞在他的右臂上。
林幼卿只覺包裹著她的祥和佛光,一散而去。
初一指了指半城盡毀的淺溪城,房屋倒塌、磚瓦橫陳,廢墟之間,像螞蟻般大小的百姓哭喊著、翻找著,無力而絕望。
「老和尚和我講因果,說輪迴,那這些百姓的因在哪兒,為何要承受如此惡果?」
「我以三歲孩童的眼睛看到的是美好,而此刻,我看到的是悲涼!」
初一回頭看著林幼卿,眼中滿是迷惘和悲戚,他笑了笑,笑容有些苦。
「我分出了很多眾生相,終於明白了所謂的生老病死、世間疾苦,凡人命短、活一日三餐,修行者獨佔壽元,為何只求所謂的天道?」
林幼卿眼中泛出些迷惘,她也無數次的質問自己,此身為何修道,是為了那縹緲的天道,還是只修此生。
「絕地天通之後,萬物生靈皆去尋天道飛升,無靈脈的人只能做普通百姓,被各家宗門驅使,無靈智的生靈,也成了修行路的基石。」
「於百姓而言,我們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命數生來如此,於天道而言,芸芸眾生皆為螻蟻!」
第一次,林幼卿與初一用平等的語氣聊天,而非從前,一人自顧自的說著心事,一人沉默無言、毫無反應。
「百姓種田耕地,是為天道,修行者追尋天機,也是天道,何來高高在上?」
初一不斷回想著老和尚和他說過的話,他依舊不明白,為何老和尚舍了自我、舍了一切,渡了他,卻又將他送入這滿是因果業障的世界。
他的目光落在一個人的身上,抱著古銅香爐的蕭歸,正在淺溪城中跌跌撞撞的跑著。
「嫡仙子,小和尚,嫡仙子……」
蕭歸在殘垣斷壁中尋找、呼喊著,神色焦急,初一看了許久,看到了他的今身後世,看到了藏在他心中的那本無字書。
初一笑了,笑的很開心,笑的很稚嫩,他看著高高在上的天穹,又看了看腳下的萬物生靈,彌散在靈庭中的混沌之氣,由清而濁,由濁漸清,周而復始。
「老和尚,我便入了這世間,尋你所發宏願,以天地祭你!」
林幼卿愣怔怔的看著他,眼前稚童模樣的初一,讓她感覺很陌生、很遙遠,他一朝開悟,便已經站在她遙不可及的地方。
「歸」
一聲輕喝,淺溪城中突然出現成千上萬人影,老老少少,男女皆有。
販夫走卒、高門豪貴、城狐社鼠、市井凡夫,萬般眾生之相,便是這半日里,入了世間的初一眾生之相。
「不歷悲喜,何謂悲喜,不染因果,何來因果!」
一步踏出,初一光頭上長出瑩白色的短髮,身體長高了些許,淺溪城中,人影消散了一部分。
「超然物外,若無物,如何超然!」
一步一步,初一由上而下,向著淺溪城走去,每走一步,腳下便出現一道道繁複無比的符文陣法。
「我欲踏入山河,且讓江山容我!」
林幼卿捂著嘴巴,看著初一漸漸由稚童一步步長大,他的背影像是肩負天道一般,每一步,既輕又重,似急似緩。
「百萬年成身,十萬年修心,今朝入世!」
二十四步,初一走到了蕭歸身前,他含笑看著蕭歸,笑容純凈清澈,淺溪城中,初一的人影眾生相,盡皆消散。
「洛河學宮沒你求的道!」
「你是?」
眼前的少年郎,瑩白長發飄飛、眉目清朗、容貌極盡俊美、仙姿卓然、氣質超凡出世,蕭歸自是不知,這瑩白少年郎便是先前稚童模樣的初一。
「你可願拜入我門下?」
「在下已有師門,未得導師允許,不可再投其他宗門!」
「你的導師是誰?」
蕭歸不知如何回答,他拜入洛河學宮多年,天賦平平無奇,始終是個不足輕重的外門學子,自然沒有導師。
「二十個銅錢的青銅香爐卻被你修成了法器,你也算是個異類了!」
「這香爐是家母苦熬一個冬天,做針線活換得的,於在下而言,這便是至寶!」
蕭歸將懷中的香爐抱的更緊,手指在爐壁上輕輕的摩挲,面色局促,神色卻又滿是自傲。
「你為何修行?」
「我修行不求長生,不求飛升仙界,我只想修自身已渡凡人!」
「憑你,憑洛河學宮那些古籍書卷?你看過那些書卷,可有一卷是渡凡人的?」
初一聲音有些冷,神色依舊平靜,而這如醍醐灌頂般的話,讓盤桓在蕭歸心中那執念,更加沉重。
「留在淺溪城,與其讀那些書卷,不如悟自己的道,悟你的渡人之道!」
初一揮手,蕭歸那古銅香爐已然出現在他手中,蕭歸臉色一變,跪倒在地,慌忙磕頭。
「請還我香爐、求您還我香爐……」
「蕭歸,你有聖人之姿、凡人之道,等你有所領悟,我還你香爐!」
初一飛身而起,與林幼卿並立,此時的他比林幼卿高出一個頭,二人凌空,如同仙人下凡,若游龍、若驚鴻,翩躚游於世間。
「他為何不答應我?」
「你會拜在一個不知姓名來歷、說話沖、奪人至寶的人門下嗎?」
林幼卿語罷,二人沉默不語、看著依舊跪在淺溪城中的蕭歸,心思各異。
「你以後教我怎麼和人相處,我好像沒性格,這得慢慢養成!」
林幼卿側頭看著身邊的瑩白少年郎,他的目光依舊清澈,如淵如星辰,容貌神色,依舊有著曾經的熟悉感。
「我是叫你元朔,還是初一?」
「元朔不就是初一嗎?我還是那個被你抱著、還隨時親一口的小光頭!」
「現在不一樣了!」
林幼卿再次沉默,以前的小光頭長大了,不能抱抱、親親、舉高高,甚至,還能不能在他面前像個天真的小姑娘,和他說心事、展現自己柔弱的一面,這些,林幼卿都不知道。
初一沒有察覺她的不安,他饒有興趣的看著蕭歸,見他有些失魂般站起來,步履蹣跚的跑向一名老婦人,扶著她走出傾塌的廢墟。
「你為何想將蕭歸收門中?」
「他是我種在這方天地里的第一顆種子,若結了果,那我也能了了我自己的劫數!」
「你的劫數?」
「這個很難和你解釋,或者說不知道怎麼和你描述我的劫數,待日後我想明白了再告訴你!」
兩人再次沉默,初一也覺得氣氛有些奇怪,為何自己長大之後,十五竟然和他有些疏遠了。
「十五,我要做一件大事!」
初一遙遙指著高懸於天穹之上的天樞輪,靈庭之中,金色天門震蕩出一層層天道之氣,他的眼睛中凝聚出一道道金色符陣。
他的手指一撥,天樞輪驟然發出耀眼的金光,六道天樞輪緩緩轉動,一道道天地氣機在空中盪開。
林幼卿被眼前這天地異像震驚,她不可置信的看著那盪開在沐仙州上空的天地氣機,完全無法想象,承載天地氣機的天樞輪,竟被初一隨手撥動。
初一緩緩放下手臂,靈庭之中的天門金光暗淡,如陷入死寂一般,他面若金紙,神色萎靡,身體搖搖欲墜。
林幼卿上前一步扶住他,初一漆黑的眼眸中,金色符陣緩緩消散,天穹之上的天樞輪,隨即緩緩停止轉動,一切歸於平靜。
「我們回家!」
初一說完,閉上了眼,林幼卿只覺他身體一沉,倒在了她懷中。
遠隔億萬里之外的雲方州,空桑神樹第一片葉芽綻開,隨後如雨後柳枝一般,枯敗的樹枝上長出二十四條新枝。
空桑神樹之下的梵凈山佛光大盛,裊裊梵音不絕,雲方州一片空凈祥和。
黑暗混沌的幽淵之中,一道熒藍色的光柱只衝天穹,遙遠的天穹之外,黑暗被照亮,傳說中的月宮,出現在世人眼中。
溝壑縱橫的凈靈河上,一條通透流光的小魚躍出乾涸的河床,帶起一股清澈的河水,那小小的泉眼漸漸擴大,少時間,已有方圓三丈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