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壽宴
第二天,尹父的壽宴。
壽宴請了很多人,除了近親和朋友,都是些平時和尹氏有生意來往的夥伴。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尹新宇從鞦韆上跳了下來,走到尹俊揚和汪佳儀面前:「媽媽,爸爸,為什麼別的人都是女伴挽著男伴,你們卻不是呢?」
汪佳儀聽了莞爾一笑,順勢挽住身旁的男子:「是不是這樣?」
尹新宇滿意地點了點頭跑開了。
薛穎進來時,剛好看見這一幕。
江楠把手挽在胸前,朝薛穎使了個眼色,見薛穎不動,以為是薛穎太過緊張,直接牽起薛穎的手圈住自己的手臂安慰道:「沒事,跟著我。」
「你們來了。」江母拉著薛穎的手滿臉慈祥,「這衣服真配你。」
衣服是上次在商場江母買給她的,抹肩連衣裙,剛好凸顯出薛穎細細的鎖骨,淡淡的紫色襯得皮膚越發白皙。為了表示尊重薛穎今天專門穿了這條裙子。
「伯母好。」
「乖。」江母寵溺地摸了摸薛穎的頭,又轉頭對江楠說,「今天媽媽很忙,那麼多客人要招呼,你負責把小穎照顧好啊。」
說話間,汪佳儀挽著尹俊揚走了過來,看了看薛穎和江楠挽在一起的手,一臉狡黠。
「俊揚,你手怎麼回事?」
江母的問話,讓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尹俊揚的手臂。尹俊揚穿了一件白色襯衫,袖子卷到肘邊,剛好露出兩條深深的抓痕。
「昨天晚上,不小心踩到一隻貓的尾巴,被抓了。」
江楠頭一次聽到如此蹩腳的借口:「哦?這麼有趣?」
「佳儀,知道你野性,可我哥的健康你好歹得悠著點兒,別到時候身體垮了……」
江母一聽,笑著走開了。她其實倒樂得尹俊揚和汪佳儀在一起,只要彼此真心實意。感情這事最容不得勉強,當初尹俊揚父親就是執著地想得到尹俊揚的母親,最後令很多人都受到了傷害。
「薛老師,你在這兒江楠膽子都變大了……」
薛穎微笑地看著幾人一來一回。
那兩條抓痕是她的傑作。
最後還是是尹新宇救了她,拉著她去花園盪鞦韆。
「薛老師,見到你很開心哦。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小新宇,見到你我也很開心。」
「告訴你一個秘密。」小孩像是想到什麼開心的事呵呵地笑出聲來。
尹新宇把剛才跟尹俊揚父親的對話告訴了薛穎。
他問:「爺爺,如果兩個人真心相愛的話,可不可以結婚?」
尹父摸了摸尹新宇圓溜溜的小腦袋說:「當然可以。」
「我的爸爸和媽媽是真心相愛的,可是一直都沒有結婚。我聽說,是爺爺不同意……」
尹父自然明白孩子口中的爸爸媽媽是誰,看著孩子眼睛里升起的霧氣有些於心不忍。雖然他一直不同意尹俊揚和汪佳儀在一起,可是孩子是沒有錯的,況且尹新宇長得乖巧,嘴巴又甜,確實招人喜愛。這幾年,他慢慢地想通了,如果尹俊揚和汪佳儀在一起真的覺得幸福,又有什麼不可呢?這世間有很多婚姻,看上去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沒有感情作為基礎終究走不到盡頭。
「別哭了新宇,爺爺沒有不同意,如果爸爸媽媽願意,他們隨時可以結婚。」
「真的嗎?」
「真的。」
「薛老師,我待會就把這件事告訴媽媽,然後再給他們選個良辰,嗯……良辰……」
「吉日。」
「對,良辰吉日。呵呵。」
「新宇,什麼事那麼開心?」江楠見薛穎很久沒進來,於是來花園找她。
「江楠爸爸,我有一件天大的好事要立刻告訴媽媽。」說完就一溜煙跑了。
江楠微笑看著尹新宇的背影,好奇地問薛穎:「什麼好事?」
「你爸爸同意你哥和汪小姐結婚。」
薛穎覺得自己的嘴肯定開過光,前幾天才冒充尹新宇的名義問尹俊揚是不是要和汪佳儀結婚了,今天就兌現了。估計要是沒有尹父的阻攔,兩人早八百年就結了。
江楠滿臉驚訝地哦了一聲,而後笑道:「那太好了,我哥因為這事一直跟爸鬧得挺僵,平時很少回家。」
「你腳怎麼了?」江楠走進才發現,薛穎赤著腳把鞋脫在一邊。他握住薛穎的腳踝一看,腳底貼著紗布。
「前幾天腳被木屑扎到了。」其實本來快好了,那天被尹俊揚甩到床上,掙扎得太厲害,沒好紮實的地方又有點腫。
「疼嗎?」
薛穎點了點頭。
江楠撕開紗布一看,皺了皺眉。傷口紅腫,還有點浸血。
「你等一下。」
江楠抱著醫藥箱很快回來了,手裡還拎著一雙拖鞋。
「江楠,我……」薛穎低頭,突然覺得這樣的溫柔有些不能承受,「你……」
江南抓住薛穎想抽回的腳,打斷她:「別動,我看不清楚。」
薛穎咽下了嘴裡的話,移開視線,突然望見不遠處的二樓陽台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男子正凝視著她,眸光深邃。
當薛穎再次望向二樓陽台時,陽台上早已沒有了人影。
宴會散了,賓客都陸續離開。空闊的大廳突然傳來尹父和尹俊揚的爭吵聲。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同意你和汪佳儀的婚事。我可以把她當女兒,但是絕不接受她當兒媳。」
大理石長桌上攤著一份報紙,薛穎隔著距離看不清楚,只看得見那張大大的照片,是一個男的擁抱著一個女的,照片應該是清晨拍的,光線偏暗,模糊的只有一個輪廓。女的不用想,肯定是汪佳儀,男的戴著帽子,從頭到腳遮得嚴實。
尹父剛打算默認了兩人的婚事,這份報紙的出現實在是不能讓他平靜。
尹俊揚哼笑一聲答道:「佳儀身邊從小就不乏追求者,您又不是不知道。前幾天還有個富二代天天在佳儀畫廊守著,昨天,上個星期、上個月都有,我唯一的煩惱呢就是佳儀太有魅力了。好歹您也是媒體人,娛樂版的東西您也信?也不知道是哪家報社東西賣不掉了,弄些奇奇怪怪的照片博眼球。」
「你別繞開話題。她愛你就不會從國外回來就生下別人的孩子!也只有你像被灌了迷魂湯一樣,心甘情願當個便宜老爸!」
「我的事,不需要你給意見。」
「我是你老子!」
「從小時候起,你就沒給過我意見,現在更不需要你給。」
「她根本不愛你!」
「不需要你管!」
「你……」尹父白眼一翻,捂著胸口當場倒地。
一家人手忙腳亂把尹父送到了醫院。醫生說老人情緒太過激動,又有高血壓,有腦溢血的傾向。此時的尹父正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被抽去了生氣。江楠的母親坐在床邊,握著尹父的手,眼底儘是悲傷。
尹俊揚想起自己母親去世的那晚。他扔掉原本打算送給薛穎的戒指后便駕車直接去了醫院。他坐在床邊,母親靜靜地躺著,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常年卧床,母親的皮膚早已沒了光澤,看上去就像一朵枯萎的花。他不明白,當初母親為什麼會那麼義無反顧地替父親擋下車禍,生生地被撞出了幾米遠,成了植物人。他一直都知道,父親根本不愛母親。從他小時候記事起,他的父母就一直處於冷戰中,彼此從不多說一句話。
他的整個童年陪著他的只有母親,可能是父親對母親沒有愛,順帶著對他也很冷漠。小小的他過得孤獨而冷清。直到有一天,家裡來了一位阿姨,專門負責尹家人的飲食,每次阿姨來都會帶著一個小男孩,男孩比他小三歲。兩個孩子成了彼此最好的玩伴。這位阿姨對她也很好,有空的時候總會帶著他們一起玩,過生日時,還會送給他禮物。槍啊,劍啊,汽車啊,總之都是男生喜歡的。
可是,他的媽媽好像越來越不開心,後來乾脆搬出了尹家,自己住進了一所公寓。後來他長大了,開始明白大人間的事情,他知道了那個男孩是他父親和那位阿姨生的孩子。那個小男孩,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每次他去看母親的時候,他都會對父親生出一股怨恨。不愛,又要結婚,結婚了又不珍惜。
尹俊揚握住母親的手說:「媽媽,那個女孩……」
腦海里浮現出薛穎不顧一切本想姜成的模樣,他咽了咽喉間的苦澀,笑道:「算了。」
「媽媽,你知道嗎?我從小就很羨慕別的同學,每次學校運動會,遊學,都有爸爸媽媽一起來,一家三口手牽著手,多幸福啊。你和爸爸在一起從來沒笑過,既然不開心,為什麼要在一起呢?為什麼要生下我呢?……你能不能不要躺在床上了?起來陪我說說話吧……」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兒子太多的難過,母親內心不安,尹俊揚的母親當晚開始急**官衰竭,走了。尹俊揚打電話告訴父親時,尹父有些為難地說:「你江姨心臟病犯了,很危險。我這邊一忙完,馬上趕過來。」
尹父趕來時天都亮了,去病房看了尹俊揚母親最後一眼,在床前站了很久,看不出什麼表情。後來火葬場的人就來把屍體運走了。
他怎麼能不恨他的父親?沒有給過他任何為人父的溫暖,母親為了救父親命都幾乎沒了,可連臨死的時候他的父親都選擇陪在另一個女人身邊。
病房裡江母和江楠坐在尹父床邊,儼然一家三口。他轉身離開病房門口的瞬間,江母叫住了他:「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父親和母親之間到底怎麼回事?我來告訴你。」
當晚,尹俊揚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而這個笑話關於他。
仍然是一個老掉牙的愛情故事。
故事的最開始,尹俊揚的父親深深愛著他的母親,愛到非卿不娶。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尹俊揚的母親心有所屬。可是尹母的心上人是個窮酸的教書匠,尹母的家庭強烈反對,執意讓女兒嫁給了尹俊揚的父親。尹母生性倔強,雖然嫁入了尹家,卻從沒把自己當做尹家人。尹父用盡一切方法,希望能感動自己心愛的女人。後來尹母懷孕,尹俊揚出生了,事情終於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兩人的關係緩和了不少。直到有一天。
「知道為什麼你小的時候,你父親不願意理你嗎?」江母閉了閉眼,接著說道,「因為有一天你受傷了,需要輸血,醫生說你們的血型無法匹配。」
什麼意思?
「你們不是親生父子。」
每一個字都像石頭一樣,精準地砸在尹俊揚身上。
江母的視線越過窗外不知在看什麼地方,思緒似乎飄遠:「阿勛這一輩子最愛的就是你母親,愛到我都羨慕。你知道嗎?為了讓你不多想,江楠從出生就跟著我姓江。即便你不是他的兒子,當你母親得了抑鬱症,求他把你養在身邊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你捫心自問,你父親對你不好嗎?有沒有把你當過外人?巴不得把他最好的東西都給你,僅僅因為他愛著你的母親!如果說他有錯,唯一的錯就是他當初執意要娶你母親!」
江母轉過頭來接著說,一向溫和的眼睛暈染著怒氣:「這不是你第一次把你父親氣暈了,他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希望看在他養育你這麼多年的份上,對他好一點,可以嗎?」
「你是不是還想問你的親生父親是誰?抱歉,我不能告訴你。因為你的親生父親不願意認你。」
最後這句話,徹底把尹俊揚擊垮了。以受害者的姿態自居多年,跟這房間里的所有人都針鋒相對,到頭來發現一切是如此荒謬可笑。
尹俊揚轉頭看了看江楠,不用等他問,不用等江楠回答,他已經從江楠的表情里明白這件事全世界只有他不知道。
可笑,真可笑。他還記得自己十幾歲時,大概看明白了大人之間的事情,終於發現江母不是來家做飯的阿姨,而是他爸爸的新歡,一度開始仇恨江楠,不知道做了多少欺負江楠的事情。可江楠還是像個跟屁蟲一樣,喜歡跟在他身後,甜甜地叫著哥哥。有一次,他實在是忍不住了,問江楠:「我那麼欺負你,你為什麼還是跟著我?」尹俊揚一輩子都忘不了江楠當時甜甜地笑著說:「媽媽說,我們是一家人,哥哥有時候想自己的媽媽,會心情不好,我要多陪陪哥哥。」
他七八歲的時候有一次問江母:「阿姨,我不是你的孩子,為什麼你會對我這麼好?」
江母當時想了想,回答說:「揚揚有沒有聽說過一個成語叫愛屋及烏?」
小小的尹俊揚搖了搖頭。
「沒關係,長大了你就知道了。你在阿姨的眼裡跟楠楠弟弟一樣,都是我的孩子,我一樣都愛。」
幾年後他明白了,那個「屋」指的是他爸爸。他固執地認為爸爸媽媽的分開是這位阿姨造成的。於是跟所有人劃清界限,表示自己的不滿。江母和江楠花了很長時間融化了他的鎧甲,可仍舊消除不了他對父親的怨恨。
耳朵突然一陣轟鳴,尹俊揚看見江楠的嘴唇在動,似乎在說著什麼,可是他根本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