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陷害

第二天江楠果然很準時，準確的說是提前到了一個小時。彼時薛穎還在睡午覺。江楠倒是很紳士地在樓下等著，只不過一會發個簡訊問她化妝進行到哪一步了，是不是需要幫忙，一會又發個簡訊說是不是有衣服選擇選擇綜合症，他可以免費參謀，搞得薛穎像是遲到的那個。薛穎氣得一上車就問他是不是確定自己想當一名教師，就不擔心會誤人子弟？誰知對方一本正經回答說是不是誤人子弟倒是不確定，確定的是想當一名教師。

江楠載著薛穎駛進了一條蜿蜒的盤山路，公路兩側都是茂密的楊樹，正值春季，楊絮紛紛揚揚，似滿天雪花輕柔地在空中打旋。雖然知道學校的每個孩子都是家庭條件優渥，可在真正見到尹新宇住的地方時還是被震撼了。一幢三層獨棟別墅在半山腰上佇立，被茂盛蒼翠的樹木包圍。繞過巨大的圓形人工湖泊，眼前是一片開闊的花園。花園明顯有花匠精心打理，因為開滿了各種大大小小薛穎知名的不知名的花。

尹新宇拉著媽媽站在門口朝薛穎拚命揮著小手。

這是薛穎第一次近距離地打量尹新宇的媽媽。蓬鬆的紗裙外搭了一件黑色的鉚釘皮夾克，襯得皮膚尤為白皙。長長的捲髮隨意地挽起，顯出頸后酷酷的刺青。

「薛老師，你怎麼和江楠爸爸一起來的？」

「半路上遇見的。」薛穎實在是不想萬一哪天尹新宇跟學校的女老師提到這事，誤以為她和江楠有點什麼，那投來的白眼她可是招架不住。

與此同時，江楠的回答是：「我去接的。」

晚餐地點就設在那片開闊的花園，邀請的客人估計都是家裡至親的人。一張長條桌上，總共不到十人，精緻的菜肴一字排開。薛穎的座位和江楠剛好挨著，準確的說是汪佳儀把他倆安排到一起的。

當時江楠和薛穎都分別已經坐定了，汪佳儀特意把江楠移到薛穎旁邊的座位，說：「江楠，今天家裡客人多，我一個人可能照顧不周，薛老師就交給你了。」

江楠眉眼一挑：「mypleasure！」

「爸爸！你回來啦！」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從外面走進來的人吸引了。尹新宇一路小跑，像只猴子似的掛到尹俊揚的身上。

桌上的人都紛紛招呼著男子入座。男子應該是剛從什麼地方趕回來，顯得風塵僕僕。

「寶貝，生日快樂！」

放下孩子，尹俊揚很自然地坐到汪佳儀的旁邊，女子則體貼地遞過去一杯水，又順手拿起男子手中墨黑的外套，掛在椅背上。兩人不時耳語交談著。男子俯耳傾聽，女子眼眉生笑。燈光柔和，映襯著二人，儼然一對默契知己。

不知汪佳儀說了什麼，尹俊揚突然抬起眼朝薛穎這邊若有似無地打量了一下，一雙眸子幽黑，看不出任何情緒。薛穎感覺心臟漏了一拍，她緊張。這是薛穎第二次見到尹俊揚。再見到他，總覺得有種莫名的壓迫感，清晰的輪廓，稜角分明，如果不笑給人很強的距離感，和記憶中，很不一樣。她低下頭喝了口水，再抬眼時，尹俊揚正和身邊的人聊得火熱，好像剛剛是她的幻覺。

「俊揚，你和佳儀的事打算什麼時候辦啊？」說話的是尹新宇的外婆，汪佳儀的母親。

男子沉默著，似乎在思考怎麼回答。

「媽……」汪佳儀並沒有成功阻止老人，估計一番話心裡憋了很久。

「你們在一起也好些年了，又從小一起長大，要是真的相互喜歡，這早辦晚辦都得辦對吧？」

見男子還沒發話，老人又接著說：「我們年紀也大了，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兒女安穩。你別看佳儀現在年紀不大，可女人經不起耗，一轉眼就老了。」

「難道……你有其他的想法？」

汪母最後這句話讓氣憤瞬間尷尬了起來。

「好了。」聲音擲地有聲，打斷了老人還想繼續的話頭，是汪佳儀的父親，「俊揚，我知道你父親那邊有想法，我也不強迫你一定要怎麼樣，以前是佳儀不懂事，可是既然你們選擇了要在一起，就要對對方負責。」

什麼意思？催婚？孩子不都這麼大了？未婚先孕？什麼叫父親那邊有想法？這信息量也太大了，薛穎一臉懵逼望著江楠。

江楠倒是一臉習以為常：「愛美人不愛江山。」

言簡意賅。

終於，尹俊揚說話了：「伯父，是我讓佳儀受委屈了。請二老一定放心，此生定待佳儀是我至親至愛。」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薛穎突然覺得自己對尹俊揚根本一點都不了解。那時的他們和天下普通的情侶沒什麼兩樣，工作上班，柴米油鹽，盼著假期，然後可以一起去旅行，日子簡單而快樂。現在想來，其實當時她連尹俊揚是做什麼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在一家廣告公司工作，常常節假日加班。有一次，薛穎氣得直接到尹俊揚上班的地方。

尹俊揚問她：「是來看我嗎？」

薛穎搖頭：「我來看你老闆。」

尹俊揚眼裡儘是探究。

「面由心生，天天讓你們加班，你老闆一定長得很別緻。」

如果那天薛穎跟尹俊揚去見了他的父母，估計情況跟汪佳儀差不多，搞不好更糟糕。連汪佳儀這樣的家庭條件都入不了尹俊揚父親的眼，她不過一介草民，有什麼資本讓人認可。

月光朦朧，照著一對佳人。

晚餐結束時差不多九點了。汪佳儀又一次把薛穎「交給」了江楠，讓江楠送她回家。天知道薛穎有多後悔來的時候一時衝動說是半路遇上的，果然是多此一舉，後悔啊後悔。

江楠倒是一臉的無所謂。

「江老師，你知道你一出現就迷倒了學校所有的單身、未婚以及已婚女性嗎？」

男子眉眼一挑，在等下文。

「你這樣任人誤會，還說你有兒子，你就不怕錯過你的……姻緣？」

沒想到江楠竟然笑了。趁著等紅綠燈，江楠轉過頭一本正經地問薛穎：「你知道我人生最大的煩惱是什麼嗎？」

「什麼？」

「長得太帥，太迷人。」說完，油門一踩，白色的越野車賓士而去。

行，你帥，你說了算。

周一一上班，薛穎便被學校領導叫到了辦公室。一踏進門，一股嚴肅而又沉重的氣息撲面而來。

「小薛，你自己看看吧。」

桌上擺著一張照片，是前晚她離開尹新宇家的情景。汪佳儀從玻璃花房抱了一大束百合給她，手裡還遞給薛穎一張紅色的信封。

「有人匿名投訴你收受家長紅包，這照片是早上市教育局以公函的形式發給我的，要求學校嚴肅調查，嚴肅處理。」

薛穎只覺得腦袋轟的一聲，震驚、氣憤、委屈、不甘……無數的情緒瞬間通通在胸口噴涌開來。這人是誰？是發生了什麼事對方需要這樣來污衊自己？當時旁邊其實還有尹俊揚和江楠，但是照片卻特意只拍了她和汪佳儀，而且那麼暗的夜色下，那紅色的信封卻獨獨拍得尤其醒目。乍一看，真像那麼回事。

「主任，我沒有收紅包，那是一張畫展邀請卡，請柬還在我包里，不信我可以拿給您看。」薛穎頓了頓，又接著說，「當時江楠老師也在場，不過他不是以老師的身份去的，他是家屬，您也可以打電話問一問他。」

辦公桌后的人一聽，長舒一口氣：「既然你這麼說，我肯定相信你。不過，小薛，教師這份職業有很多社會形象的約束，除了跟孩子打交道，還要跟其他很多人打交道，有時候人心隔肚皮，面臨那麼多人的不同需求，不可能面面俱到，有時候一不留神，就埋下了隱患，再一不留神，就被人抓住了把柄。你以後凡事要多想想，多留個心眼啊。」

直到下班，薛穎內心仍然無法平靜。下午的時候，薛穎被叫去正式接受調查，問話的是教育局派來的專案小組。對面的三個人不苟言笑，先把來意說了一遍，接著開始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錯過每一個細節，薛穎怎麼看怎麼有種幾人來辦大案要立大功的感覺。中途江楠也被叫來，不過是在另一個房間。一個多小時問下來，一行人終於相信這紅包事件是純屬虛構。在這有生之年，薛穎也體驗了一把以為只有在古代宮廷大戲里才有的戲碼。想了好幾圈，也想不出來到底得罪了誰。

電話突然響起來，是個陌生號碼。

聽筒里傳來的卻是一副熟悉的聲音：「我在學校前面的十字路口等你，你收拾好出來。車牌是xxxxxx。」

上了車，薛穎更加困惑。尹俊揚坐在後座，似乎是要去什麼重要場合，打扮很正式，還沒來得及出聲，坐在旁邊的男人先發話，聲音沉穩得不由人拒絕：「待會兒你把這身衣服換上，陪我去參加一個宴會。」

座位中間是一套白色的小禮服。

很快他們來到了本市很出名的一家七星級酒店，頂樓宴會廳。推開門，裡面燈火輝煌。薛穎靜靜地坐在角落，尹俊揚的司機帶她進來后就讓她在這稍等一會。環顧會場，來的人很多，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主舞台的背景牆上投影出碩大的一排字——yj房產上市慶功宴。

yj房產？連薛穎這個平時極少關注房產的人都有所耳聞。這家公司成立不過短短一年，資產迅速過百億，除了剛好趕上房地產景氣的勢頭，決策者也必定不可小覷。

不過這場宴會關她什麼事？薛穎又四處望了望，還是沒有看見尹俊揚。

會場歡快的音樂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集中到了舞台。那個帶她來這兒的男人此刻正從舞台一側信步走向舞台中央。極富磁性的嗓音通過話筒的作用顯得更加低沉迷人，侃侃而談公司的發展歷程，目前取得的成就以及未來願景。其中好幾個即將啟動的大項目更是引得台下各路人蠢蠢欲動。

時空彷彿靜止了。薛穎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台上的男子，時而環顧台下，透露出志在必得的堅定，時而嘴角上揚，帶著些許洒脫不羈。一呼一吸都散發出魅力的光。

原來，他是這場宴會的主人。

「抓住這樣的人，人生不用奮鬥了。」

「你少花痴了，聽說人家都結婚了，孩子都有了。」

「啊？我怎麼聽說他還單身呢？」

「當然單身了，我昨天聽一朋友說，他是gay，就跟那最近正火的小鮮肉，宴安，百分之一千，她親眼看見他們在酒店開房。」

薛穎聽著旁邊美女的談話，有些好笑。世界之所以能進步發展，大概就是由於人類總是有著無邊無際的幻想力吧。

「薛小姐，尹先生讓你過去一下。」

薛穎抬頭看了看，尹俊揚正和一位男性寒暄。薛穎起身往前，因為腳疼，走的比平時慢。工作了那麼多年，薛穎仍然無法適應高跟鞋，在她看來，這是最違背人體工學的發明，應該列為刑具。

和尹俊揚說話的男子剛離開，又來了一位。不過這位怎麼越走近越覺得眼熟？

「薛老師？」來者很是驚訝。

竟是班上的一位家長。孩子很調皮，讓人很費心，尤其在與同伴相處上很有問題。上個星期才用鉛筆把同學的手臂戳傷了。問他為什麼？他說：「我就覺得好玩兒。」薛穎其實心裡猜測這孩子原生家庭成員間的相處可能存在問題，要不就是真的運氣不好，大腦先天的發育存在問題，委婉地詢問和暗示過，不過這位家長立馬否定了薛穎的猜測。不過好在家長特別配合，還是班級家委會的主席，為班級建設出了不少力。薛穎也有些驚喜地跟他打招呼。在一堆陌生人中突然見到一位熟識的人，自然很開心。

「薛老師，您怎麼在這兒？」

這問題是問得沒問題，不過這答案薛穎實在是不知道怎麼答，因為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在這兒，只好偷偷瞥了瞥尹俊揚。

「王總找我有事？」尹俊揚響起了他一貫有些冰冷的聲音。

這個一貫，應該是指薛穎重遇他以來。記憶中，尹俊揚很開朗，笑容暖的跟陽光一樣。

男人一聽，也直奔主題：「尹少，你知道的，那地皮……」

「既然王總這麼想要，要不這樣，我忍痛割愛，不過價錢……」

「尹少，您說。」

「比市場價再多給兩倍，如何？」

對方當場石化。

薛穎站在一旁，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做錯什麼，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上再添一把火。

「尹少，你這……不是為難我嘛。」王總看著一臉冷漠的尹俊揚還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想價錢低點，也不是不行。」

「有什麼要求，尹少您儘管提。」王總眼裡又燃起了光。

「小穎最近因為工作上的一件事情，很不開心。」

薛穎不知道為什麼尹俊揚突然拉起她的手放在手臂間，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她因為高跟鞋越來越疼的腳才稍微緩了點力。她側過臉望著尹俊揚，疑惑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事，這聽上去好像也不是求人幫忙的語氣。

「是……什麼事？」

「不知道誰寫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話說到這就停了。

薛穎智商再低也明白了，那封子虛烏有的舉報信出自這位王總之手，這位薛穎一直認為對老師工作十分配合，對學校工作十分配合的學生家長。突然覺得這張常端著笑的臉竟是如此醜陋。

王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在努力找措辭。既不想承認這件事，又想繼續和尹俊揚要那塊地。

「對了，王總，我最近也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信，裡面也有一張照片，是王總和某位領導一起吃飯。」尹俊揚盯著王總的臉，故意停了停，「臨走時，王總也遞上了一個紅色的信封。信里寫道，信封里裝著……錢。」

薛穎分明看見王總那張中年微微發福的臉瞬間慘白，額間隱隱泛著光，是細細密密的汗珠。

「我猜這事一定是假的。我們家小穎不就是被人冤枉的嗎？」尹俊揚說著還親昵地撥了撥薛穎的劉海。

王總仍舊沒有開口，也許是不知道說什麼，也許是他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聽說王總在教育界有很多朋友，如果可能的話，還請王總幫小穎說說，還她清白。」這哪是請求，怎麼聽怎麼像是赤果果的威脅。

「好！那價錢？」事情已然被戳穿了，王總也不再糾結，口氣特別乾脆。

「高於市場價一倍。」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