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拳拳恩義結功果

陰風越吹越厲，眾小鬼懼怕萬分，紛紛匍匐在地，一動也敢不動。土妖怪知道強敵來臨，轉頭看向長衣鬼魂，見他面如土色，便知道這次是真遇上危險了，即使是自己的大哥也抵擋不住了。土妖怪立刻停了手中的活計，撒腿就跑，一溜煙便沒了蹤影。其餘零散的小妖怪，也都趁亂追隨土妖怪溜走。

忽然，陰風驟停，陰森的迷霧如同幕布一樣罩住了整個兔兒嶺。迷霧中，只聽得墜鈴兒聲音四起，無數陰兵次第而出，將山坳圍得水泄不通。陰兵散開，從中走出一騎，馬上一人，面相醜陋，身著紅衣紅冠，正是天師鍾馗！

天師鍾馗法力無邊，麾下更有悍勇陰兵無數，天下亡魂怨鬼，無不驚懼。長衣鬼魂知道今日難以逃脫，但又深知自己罪孽深重，若是被捉回去，少不得要受重刑，因此一手拿著滾油鞭，一手從長衫中摸出一把匕首來，要殊死一搏。

鍾馗見他似有不服，遙指喝道：「大膽罪賊，還敢負隅頑抗！左右，給我拿下！」

鍾馗身前有四個兇狠的馬前卒，分別叫做湯有望、訾玉蓬、風其羽、勖成衷，四人斬妖捉鬼無數，殺伐果斷，兇狠異常，乃是天師麾下有名的戰將。

聽到天師喝令，湯、訾、風、勖四將各執鬼頭矛向長衣鬼魂殺去。長衣鬼魂將滾油鞭掄得如同風車一般，想要一戰。可四個馬前卒武藝絕倫，僅僅使出了幾招，便將長衣鬼魂逼得只有招架之功。

長衣鬼魂力戰不勝，便將匕首往空中一扔，以一化萬，從半天里落下來。這一陣匕首雨把四將生生逼退，長衣鬼魂卻轉身一搖，遁入身後的山石中，想要逃走。

鍾馗端坐在馬上，早看在眼裡，罵道：「雕蟲小技，竟敢班門弄斧！」忽地從馬上跳起，躍至四將之前，大踏步走上前去。那匕首雨落在鍾馗身上，猶如打在了銅牆鐵壁上，叮叮噹噹被彈落一地，不能傷其半分。

鍾馗走上幾步，伸出雙手，像掀被子一樣將山石撕開，一分為二。伸手進去，一把揪住長衣鬼魂，拎出來扔在地上。四將立刻上前，死死制住。

在此之時，鄭寓、周仝早已經趕上去，將屠離休等人從木樁子上解救下來。幾個早先被擄上山的生人早已被嚇暈過去，李豐遣了幾個陰兵將其送下山去。屠離休等人脫了束縛，心裡挂念著被扔進鍋里的羅老太婆和羅金生，一起衝過去，合力將鐵鍋掀翻。鍋里的滾水呼啦啦流了一地，從水裡翻滾出一塊疙瘩。仔細看時，竟是母子二人。兩人早已沒了氣息，緊緊擁在一起，像是一尊嶙峋的石雕。

眾人看了，又是不忍又是憤恨，都齊齊看向長衣鬼魂，恨不得將其撕成碎片。

李豐怒不可遏，向鍾馗拜道：「此賊罪大惡極，天師不可輕饒了他！」

鍾馗撫了李豐，先讓其退在一邊，卻吩咐道：「風其羽、勖成衷聽令！」

二將齊齊拱手：「在！」

「本座來之時，有妖怪逃遁而去。二位可速速追上，將諸妖怪擒回，免得其作亂人間。」

「得令！」二將毫不遲疑，領陰兵去了。

安排完這件事，鍾馗將長衣鬼魂打量一番，回顧左右道：「此賊是何來歷？速速查來！」

湯有望早看出了長衣鬼魂的來歷，向鍾馗道：「天師，此賊便是十三年前自冥府叛逃的殿前檢校張儉福。」

李豐聞言，大為詫異。殿前檢校乃是冥府中檢校公案文牘的吏員，雖然品級不高，但是在殿前當差，擔負協判、助審的重任，因此個個文武兼備，頗有些能耐。此賊有這樣的來歷，也怪不得有些本事。只可惜螳臂雖強，終究敵不過滾滾車輪。任你再厲害，也不過是一介鬼差，見了天師鍾馗，也得乖乖伏法！

鍾馗捋著鬍鬚道：「原來你就是張儉福。冥府之中，律法森嚴，不敢有人違逆。你倒是膽大包天，竟敢從冥府叛逃。你可知罪？」

張儉福低頭不語。

鍾馗捉鬼審鬼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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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便說：「冥府律法寬嚴有度，不管你做了什麼，終究還是我冥府的吏員。只要你從實說了，都可視作有悔改之心，將來崔判官定罪之時，便可從輕發落。要是你一言不發，那可就是意圖抗法，必要重判！利弊權衡，你可要想清楚了。」

張儉福猶猶豫豫，卻始終不說一句話。

湯有望喝道：「天師諄諄教誨，還敢不聽？老實交代，尚可有一線生機，要是蓄意抗法，定會投進輪迴之獄，受那無盡的刑罰！孰輕孰重，還不醒悟么！」話說到此處，湯有望、訾玉蓬將鬼頭矛重重一震，金石相擊之聲轟鳴於耳邊，張儉福雖然一向狠辣，聞之也不免膽寒。

重壓之下，張儉福唇齒顫動，似是想說，但仍猶豫不決。

鍾馗怒道：「話到嘴邊，為何還不吐露！也罷！既然放著生路不要，本座也不留你！左右，上了鎖，就地燒成飛灰！」

湯有望、訾玉蓬應一聲，拖著「嘩啦」作響的鎖鏈，就要往張儉福身上捆。

張儉福終究是怕了，大叫道：「天師饒命，天師饒命。小人從實招了！只求天師留我一條性命！」

鍾馗擺擺手，讓湯、訾二人暫且停手，對張儉福道：「仔細說來，少了一處，都算你不老實！」

張儉福便伏在地上，把一切都老老實實交代了。

此事大有可說。冥府之中，任有大批殿前檢校官，他們品級雖然低，卻負有重任，殿前諸事，都由他們經辦。此類官員能文能武，勝任諸般公事，是冥府中得力的幹員。其餘檢校官都勤勤懇懇，張儉福卻為人伶俐，辦公久了，竟然生出一些別的想法。

他不知道從哪裡學來了一套「煉魂補氣」的邪術，能調製葯胚子，將魂魄熬製成「補魂湯」，喝了之後補氣養身，常年服用之後，甚至能脫去鬼胎，跳出五行之外，與天地同壽。雖然有此邪術，張儉福卻苦於不能下手。一來，天下魂魄，來去皆有名錄，都被明明白白記載在生死簿上，若是私自捉了，必遭冥府盤查；二來，他身為冥府吏員，公務繁忙，身不由己，也無暇施展邪術。

可是，事有湊巧，竟然被他碰到一個好機會。這便是十三年前，冥府鬼差誤拘屠戶之事。當時，鬼差算錯年份，誤將一陽壽未盡的屠戶拘來。崔判官及時糾錯，呵斥鬼差，讓其將屠戶送回。沒想到，屠戶性情暴躁，在殿上大攪大鬧，推倒數張文案。案上有一疊生死簿被燭火點著，燒去許多。事後清點，燒去的乃是數千羅姓之人的名錄。這些羅姓之人，自此無可稽考，成了無人知道的野鬼。

彼時，張儉福在殿前當差，正好將此事看在眼裡。他做檢校官已久，每日檢校文簿，那數千羅姓之人的蹤跡，他早已爛熟於心。此時，他覺得時機已到，便挑了日子，私自拿了兩張公文符帖，拘了兩個鬼頭獄卒，逃出了冥府。

叛逃出冥府後，張儉福依照記憶，找到那些已經失跡的羅姓族人，伺機下手。他肆意拘拿羅姓野鬼，熬成補魂湯享用。此湯濃烈，喝一次要許久才能散盡藥性，就算如此，數年之內，也已經禍害了多處羅姓族人。

去年年初，張儉福尋到羅家村，在兔兒嶺上落了腳，又收了一個盤踞在此地的土妖怪做跟班，籠絡了一大批小嘍啰，前呼後擁，聲勢頗大。他驕奢之心漸起，便有了佔山為王，稱霸一方的妄想。

為此，他常將補魂湯分發給眾妖怪享用，籠絡人心。手下嘍啰受了他的好處，整天阿諛奉承，稱他為「老爺」。張儉福飄飄然不知所謂，便自稱「張老爺」，大筆一揮，給自己的洞府題字「張爺的雅居」，那土妖怪也就有樣學樣，自稱「張小爺」。

既然養了一大堆嘍啰，張儉福也就不再親自下山捉人，而是養了一些野鬼，脅迫他們用附身之法擄人上山。他聲威日盛，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不再只捉無跡羅姓之人，只要闖入兔兒嶺周圍的生人，他都捉上山來，吸了魂魄熬湯。如此逍遙法外，直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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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被捉。

真是惡貫滿盈！李豐等人早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上前對著張儉福猛抽幾個耳光。鍾馗道：「好你個張儉福，冥府像你這樣作孽的，還真不多見。今日捉你回去，且看崔判官如何審你！」抬手一招，湯有望、訾玉蓬立刻上來，將其鎖了，押在一旁。

就在此時，風其羽、勖成衷領著眾陰兵回來了。風其羽向鍾馗道：「我二人奉命捉拿逃竄之妖怪，共生擒小妖三十四隻。妖首逃竄之時，受到我的重擊，現了原形。今有妖眾並妖首真身在此，請天師過目。」令陰兵帶過小妖，又從身後拿出一個大口袋，伸手一掏，扔出來一個東西。是一隻受了傷，不停抽搐的大兔子。原來那自稱「張小爺」的土妖怪不過是成了精的兔子罷了。

鍾馗看過了，點點頭：「全數收押，帶回冥府。是殺是留，全看崔判官處置。」放眼望去，見到滿山坳的魂魄，道，「汝等或受脅迫，或是流浪，都無關緊要。今日隨我回歸冥府，也算你們得其歸所。」這些魂魄一個個感激涕零，伏地稱謝。

鍾馗拿過臣九蟲遞過來的引魂傘，撐開去，那傘立刻散發出萬千道靈氣，像是在傘的中心開了一股旋渦。滿山坳的魂魄一個一個魚貫而入，徐徐裊裊，全都被吸進傘中。這些魂魄里，有之前臣九蟲收得的，也有受張儉福脅迫的，掐指一算，計有四百多的數目。不僅湊足了臣九蟲等人的賬，還有多餘的。這可真是一個大好的結局。

諸事辦妥，唯有一處不遂人心，便是羅老太婆和羅金生母子二人。羅金生雖然將屠離休擄上山來，是一大錯處，但是後來卻為了營救屠離休等人，暗地裡搞了些破壞，拖延了許多時間，也算是有恩義在心。只可惜被張儉福捉住，扔進了湯鍋，母子二人被生生煮成了一尊石雕。

李豐心中實在不忍，向鍾馗道：「天師，可有起死回生的法術，能挽救羅家母子性命？」

鍾馗撫著鬍鬚，搖頭嘆氣道：「此二人已經油盡燈枯，救不活了。」李豐連連嘆息，便要尋一處好地方，葬了羅家母子。

就在此時，臣九蟲卻忽然道：「且慢！我有一個想法，能成全羅家母子之義。」

眾人忙問如何。臣九蟲向著屠離休道：「賢弟，你此番出來，是要尋找五種精元，煉成一魂四魄，注入體內，恢復法身。五種精元乃是命、物、時、功、神，先前，已經納了血玉海棠作為物元，蠻朴子之石髓作為命元，而照今日的情勢看，你可以又得一精元。」

屠離休不得其解，道：「請法師言明。」

「你為羅金生的屍骸培土，使其免於曝屍荒野，而羅金生卻誤將你擄上山來，差點害了你的性命。後來，羅金生從其母親處知曉了你的恩義，於是暗中活動，想要救你出來，沒想到卻與羅老太婆因此而殞命。羅家母子與你恩害相加，善惡相報，正合功元之義。你且拿納魂袋出來，一試便知。」

臣九蟲說完這話，鄭寓、周仝立刻上前，將乾坤太一圖呈到屠離休面前。屠離休拿了圖，伸手從中取出一個納魂袋來，湊到羅家母子的屍骸邊，道：「今日如此糾纏，想來定有緣分。若是二位能助我再生造化，請入此袋。」

話音剛落，羅家母子的屍骸如同蠟泥一般融化，不消片刻，變成雞子般大小的泥丸，原地一彈，落入納魂袋中。

果然成了！眾人一陣歡喜。屠離休也喜不自勝，封了袋口，放回乾坤太一圖中，又對著鄭寓、周仝道：「此次虧得你們二人聰明伶俐，才救了我們性命，真是勞苦功高！」

鄭寓、周仝聽了誇獎，禁不住眉飛色舞，甚是得意，立刻道：「為仙主辦事，自然是盡心儘力。」隨即跳入圖中。屠離休收起圖，依舊背在身後。

兔兒嶺的事情已經了結，鍾馗邀請屠離休等人一起去見崔判官，屠離休等人受人搭救，自然遵命。於是鍾馗讓人搗毀兔兒嶺上的妖怪洞府，押著張儉福和眾妖怪，領著天師軍浩浩蕩蕩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