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只道人心暖
第二十二章只道人心暖
城門關里一道軍令下來,外城裡內城外所有倚著這關門的撈傢伙什的關民都退到城關裡頭。關里不讓出城,關城又只有這麼方圓幾十里地,自然便生出些閑言碎語來。妖亂湧來,自有那麼些消息靈通的,早早做好了準備,一旦戰亂見起,便收拾好行頭朝南方奔命去嘍!雖說舍了大半家財當個難民,可怎麼遭也得可著自己小命金貴不是。
劉添丁,祖上據說是神京城裡的犯官,被貶到荒無人煙的西北過活。傳到這一輩那半點文氣也早就給這荒涼的大漠給磨沒了。劉添丁家父母死的早,留下個齊腰高的娃兒,小崽子東啃一把西刨一口,好不容易活成個精瘦漢子,奈何趕上西北妖亂,被征了丁,一番摸爬滾打下來屁都沒掙著,反倒折了一條腿進去,軍中見他可憐,照顧他,安排些給營里打雜的事務,倒也能勉強糊口。奈何添丁、添丁,活到快五十的歲數仍是獨苗苗一個,別說生下個娃,老婆的門兒都摸不到。愣是活成個混不吝的貨色,整日里拔弄手裡的幾文銅子,腦瓜里掂量著去哪家哪戶趁趁下頓的早落,要是給他些備上好酒好菜,嘿,讓他趴地上叫聲爺也是樂呵的!愧對先人,呵,他劉添丁只有指天罵地啐祖宗的時候,記得起自己爺娘老子是誰!
近幾年,他劉添丁轉了運哩,積年的積蓄在外牆兌了幾畝荒地,幾番下來,腰包里倒是多了幾個銅子。也合該老天開眼,找到個半瞎的寡婦一起搭夥過日子,臉上也現出幾分笑意。然若要想從他兜兜里掏出些什麼來,那是斷然沒有的,哪天若是趁上頓公糧,那定是要撐破肚子的,說破天也沒用,營里的長官也笑罵他一根雞毛也拔不出來。
當天晌午,劉添丁跌坐在自家小破院里端著碗白水咽著早食,一旁的半瞎寡婦有一搭沒一搭搓擰著自家漢子的幾件破衫,卻明顯自有心事。劉添丁斜眼瞅了瞅自家的便宜媳婦,沒好氣罵道:「有屁快放!」婦人才湊了上來,面有憂色搭話道:「當家的,近幾日
(本章未完,請翻頁)
,城裡都傳遍了,說是北方鬧妖潮哩,怕不下幾日便要傳到咱們這來!好些人家都打點行禮要往南邊逃難哩!咱們家是不是也拾掇拾掇,早些打算哩?」劉添丁咂摸著嘴,臉上的褶子擰成一塊,自語道:「是有這麼一回事,近些日營里也好是一番鬧騰,估摸著八九不離十了!」那婦人不免面顯幾分得色,邀功道:「想來不錯哩,那咱家也要快些把那些帶不走的全給賣了,收拾行李向南奔命去哩!」傍上的精廋漢子卻勃然作色,把手裡的柳木拐杖狠狠敲在地上,張口啐道:「沒見識的蠢東西,老子就不知道要鬧妖亂了,可老子就告訴你,有咱們營里的一幫漢子,還有昨晚進城的些個佛爺,它妖亂鬧也鬧不進來!跑?往南就安全了,老子看就是那些個沒經過戰亂的南邊來的生瓜娃子的主意,要是老子臨陣當頭丟下這幫兄弟跑了,老子才真真丟臉丟到祖宗八輩去了!」劉添丁捶打著那隻傷腿,沉吟片刻,吩咐道:「死婆娘,去吧俺掛在牆頭上的破布口袋拿來!大戰將臨,咱們緊著點沒事,邊牆上的將士們可不能缺衣少食!」那向來怯懦的婦人此刻卻撒起潑來,兩隻手死死揪住劉添丁的褲腳不放,放聲哭號道:「你個老不死的狗東西,那是咱兩拼了命攢下來渡荒年的口糧,你拿了去就是要了老娘的老命了!」劉添丁使勁將撒了潑的婦人扒開,起身取過牆邊的破布口袋,一手將尋到的另一個口袋撐開,夾著滿實的破布口袋對準袋口,抖了抖,又抖了抖,方才地緊了緊乾癟的破布口袋,心滿意足的夾起穀子,一瘸一拐地向外杵去,只留下院子里婦人仍是沒命的哭號…穀子交到營頭手裡,劉添丁彷彿佔了天大的便宜,轉過身,樂呵地顛顛的走了。營頭拎著大半袋穀子,望著遠去的瘸腿老漢,只覺得手裡心裡甸甸的沉,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邊牆之上,妖潮已經衝擊了五天五夜,李子墨已記不清是多少次站在這血肉交鋒的邊牆之上,抬眼向牆外望去,數不清的妖獸通紅著雙眼,嘶號著向城牆衝來,無數的猿妖、狼妖、狐妖,豹妖奔襲
(本章未完,請翻頁)
著狀若癲狂地向城牆上撞來,仍有天空之上密密麻麻的鳥妖、蟲妖、蝠妖捲起陣陣妖風,從上空襲來,牆內的弓陣不停歇地疾射出陣陣劍雨,對天空中的妖獸進行這頑強的阻撓,每每有將士累的雙手抽筋張不開弓,才不得不被換下。值得慶信的是來自天龍寺的法僧們支援及時,在城牆下撐起法陣,佛法流轉,宛如在空中布下一層金色流沙,空中的妖獸每每進入便宛墜泥沼,不復迅捷;更是在城牆上湧起陣陣流光,消弭著撲面而來的妖氣。便是如此,邊牆的將士們才勉力堅持下來。
已是數不清多少次向城牆下彎弓射箭,數不清多少次先下奮力揮茅。感受著一次又一次筋疲力竭,一次又一次力氣新生,望著連綿天際的獸群,時間在此刻已失去了意義,李子墨已然化作一尊不停運轉的戰爭機器,彷彿要舞戈到世界盡頭。直到同鄉人的呼喊將李子墨拉回,李子墨才再次感受到這沖鼻的血腥味,兩隻胳膊彷彿撕裂般的劇痛,靑壯漢子倚著牆邊,無禮地滑倒在牆頭上。一旁同鄉喚作李順的小子已是面頭鮮血,帶著哭腔扯著李子墨的衣袖,悲聲道:「子墨哥,死了,都死了,昨晚小石頭死了,大嘴死了,今天招風耳也死了,就死在我腳邊上,血滋了我一身,子墨哥,我是不是也要死了?!」李子墨費力地寬慰著將手搭在少年身上,倚著牆頭向牆內望去:弓陣營里,仍有一個個雙臂高高腫起的同袍們在奮力拉弓,仍有奮不顧死的長官沖在第一線上發出沙啞的嘶號,仍有營里為數不多的高階武者在四處奔行,截殺著僥倖越過關牆的漏網之魚,仍有不顧戰場兇險仍堅持為將士們送來糧食的老鄉們,仍有邊牆之內院落里的縷縷炊煙,透過帘子向院子里看去,李子墨彷彿能看見那一雙雙恐懼又充滿信賴的熟悉的眼睛,那眼裡的神采宛如涓涓細流向李子墨殘破不堪的軀殼上湧來。李子墨竟憑空生出了些許氣力,翻過身,拔起矛,面目猙獰著向城牆下捅去,猩紅著眼睛梗著脖子發出沙啞的嘶號:「來呀,你們這幫子畜生,老子可不怕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