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撥雲見月

第四十二章撥雲見月

道宗守一觀後山，綿綢的晨霧掛在青綠的松枝上，連成隱現的蒼綠色雲海，在這陽氣初生之際，便是道宗子弟呼吸吐納的早課。一面容清古的素衣老道身著薄衫，立於山崖子上，另一絡腮鬍子玄衣老道侍立一旁。長青老道展開架子，閉目凝神，清觀自照，一呼一吸之間，兩條碧龍探入雲海，將一片蒼翠攪動，雲波瀚海間，周遭元氣竟向那一人斂去。

正當長青老道運功到深處，兩道紅芒如線蛇般攀到雙手之上，老道只覺心神不守，境界無存，一身元氣倒卷，激蕩起滿腔氣血，一抹坨紅翻上臉來。一時間，功法失制，腳下一時虛浮，踉蹌幾步，險些跌坐在地上。那長庸老道上前幾步，將師兄扶住，一張彤紅臉上滿露擔憂之色「自荊南寺以來，師兄已調理一年有餘，竟還無起色么？」長青略整氣息，方才苦笑道：「這魔宗功甚是詭譎，隱匿之下，無從尋起，每至發功時，陡然發作，待收功再尋，已無覓處。禍根不除，縱是再做調養，也是枉然！」正當師兄弟二人將要下山去之際，雲海間陡然綻出一道金光，一位面目慈悲的白衣僧人竟憑空自雲崖上走出，兩位老道一時驚呼「竟是世尊當面！」那僧人微微頷首，行上前去，衣袖微拂間，一道清光照在長青身上，一時之間，長青老道只覺周身通泰，一條赤練長蛇般的猩紅魔息為那清光生生迫出，隨著一聲凄鳴，竟被生生消弭。長青功法再轉，竟能元運自如。

長青起身揖禮欲謝，那世尊卻擺擺手止住，微微頓首道「荊南寺里，道友向魔宗出手致傷，今次為道友療傷原屬應當，又有何謝可言！倒是本座為魔宗之事所累，不得不閉關潛修，反致魔徒逞凶，倒該是吾之過也！」那長青連道不敢，便要將世尊迎入觀內。世尊只道此地已是個清凈處，長庸便遣童子備上茶水，二人坐而論道。

座前的長青老道明知忌諱，仍不由出言道：「老道曾聽聞塞外一戰，世尊與那魔女曾有交手，立下七年之約，便在今歲，卻不知這次赴約，可有勝算？望世尊解惑。如有冒犯，還請海涵！」白衣僧人面目微凝，出言道：「魔宗為亂，佛道兩家自當同氣連枝，道友有問，吾自知無不言。塞外一見，那女子天賦才情之高，恐在吾之上，吾能勝她者，唯入境略長，功法略精妙而已。雖此次出關，已作萬全準備，可此去赴約，實為不得已而為之。今次之約，我還能以積年功力壓她，若再給她二十年，吾將不知她何等境界！」聽聞此言，長青不由面露惶然，連聲道：「竟至於斯？竟至於斯！」那世尊誠然道：「此去吾亦不知有無回返，只能傾盡全力，唯求一絲勝算！」見長青老道略作平復。世尊方又出言道：「此行除為道友療傷之外還有一事！道友可曾記起當年道門無為祖師曾將一物託付於汝等？此行還為藉此物而來！」此言一出，便見那長青老道眉頭緊皺「此遺物為祖師當面託付，令我等存至今日，不敢有違背，如今竟為道兄一言，便將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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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去么？」世尊不惱，含笑出言解釋道：「道兄可知那為何物，是為無為與如通兩位尊長當年與那魔女在天山一戰，以大神通攫取那魔女的一絲魂魄！如今吾欲與之一戰，若借得此物，可增吾一層勝算！」見那長青仍面露猶豫之色，世尊不由出言喝道：「此番約戰，若吾勝，自是天下安寧，佛道兩宗香火得存，若吾敗，那魔宗又何有留道宗偏安一隅的道理？！」眼見長青老道便要被說動，一旁的長庸老道急聲出言道：「若此番將寶物借與，他日世尊得勝，佛宗勢力南來，這荊南怕是也無我道宗的立足之地！」世尊理也不理，雙目炯炯，直看得長青老道面露愧色，方才出言道：「吾敢以道心起誓，若此去吾得勝而歸，佛道兩宗划荊江而治，吾佛宗勢力，絕不越界，另每歲頒百餘傳道文書與道宗，持此卷者，傳道天下，莫敢阻攔。如違此誓，吾一身修為盡去，蛻作凡俗！道友可曾滿意？」長青羞得面目赤紅，不住作揖示謙，吩咐童子快快將遺寶呈上。童子三步並做兩步奔上山頭，將一古樸烏木盒呈於世尊面上。世尊接過，將盒蓋掀開，只見澄澈湖水之中，片片荷花掩映，一黑一白兩隻魚兒穿游嬉戲於碧波池水見，好不自在。世尊見此，方才復露笑顏，仍不忘囑咐道：「道友體內禍根已去，仍有餘毒未凈，此番施為，還請道友好生將養，方不會彌留禍患！既已事了，吾自去也，道友不必相送！」言語間，一道金光綻起，世尊身影再憑空消失在石崖子上。

日極以西，天山之上，覆壓百餘里的大央宮已盡完工。月上山頭，一時為雲霧遮蔽，不見光華。大央宮內，玉簫殿上，碩大的明珠盡展光華，如同白晝，容貌姣好的舞女漫展柔儀，宴上的賓主盡情歡愉。座上的白面書生連連擊掌，四下的僕人隨聲將一塊方圓丈余的巨大木盤端上，主人掀開布簾，只見一寸許見方的黃葫蘆正安然卧於其間，隨著書生俯身宛若叩門拜見輕敲兩下，金黃葫蘆一陣顫動，旋即一縷黃沙源源不絕般從葫蘆口流出，不多時，便鋪滿了整個木盤。那書生掌聲再起，黃沙有如靈性般互相攀附，化作一個個美人兒立於盤上，美人們齊齊一揖，睡著樂聲響起，便將腰肢扭動，宛若一體般舞動起來，舞姿妙曼生艷，勝過人間無數，一曲舞畢，場下無聲，美人們端立一旁，細細端詳，竟比真人還要嬌媚幾分。書生一時得意笑道：「老龍王請鑒，這『金腰奴』如何？」一旁一面目須白，耷拉的眉角幾將眼瞼蓋住，一面撫須，一面應聲道：「此舞姿之妙曼，實吾平生僅見！」那書生不由附言道：「此物之妙用還不止如此，還能凝成任何葫蘆見過得女子模樣，萬般風情，更盛幾分，天下舞曲，凡葫蘆聽過，化作女子皆能歌之舞之，老龍王可愛之否？」一問之下，白須老者呵然有聲「此等妙物，世人皆愛之，老夫豈能免俗？！」那書生湊上前去，面露嬉笑道：「此寶靡費我幾年時光方能找回，今日送與龍王，還請笑納！」老龍王面露玩味之色，一面端起面前的美酒輕嗅，一面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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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笑道：「小齊啊，你我忘年之交，這幾日日日宴飲，又是請我喝這寒山釀，又贈我珍物，有何事但言無妨！」

書生見狀揮退左右，一杯敬過，方才誠然道：「今日首使有缺，老丈說我能否當得？」那老者撫須笑道：「這我自然是支持的！」書生尤不依不饒「不妨細細道來！」老者略作沉吟，方才答道：「五使中羅老大天資卓絕，為人寬厚，我最為看好，只可惜太和城一戰，身隕道消。莫老二心思狠辣，手段詭譎，若是他在，你亦需退讓三分，可荊南寺一戰，一身本事去了大半，已不成氣候。小柳兒資質下乘，又練就邪功，雖又些本事，終究上不了檯面。獨獨那常瘋子，似瘋似癲，實則內里狷狂，不服人下，雖唯我所不喜，卻恰能契合魔宗功法，加之天賦過人，故是汝大敵，若他過了七境，你並無機會！而你雖天資不凡，可一身本事駁雜，世間萬法皆通，可卻荒廢許多光陰，今日仍止步六境，若是應付鐵元那等空有七境境界的蠢物，你還能勉力為之，若遇到哪些境界到了的，你怕是只有逃命的份了！」那書生聽得連連訕笑「自是如老丈所言，前日獲許得窺『魔羅經』奧妙，仍有不解之處，還請老丈解惑，以及此次兩位尊境之爭，望聽老丈高見！」

那老者撫恤而笑，卻不言語，皎潔的月光照在宴席之上，與宴上的瑩瑩珠光交相輝映，一時無兩。那書生見久不見答，咬牙掏出一個雕工精湛的紅木盒子，推到老者面前，忍痛道：「還聞老龍王家中大公子破境在即，我耗費經年，尋得神葯，終煉得八盒『玉完丹』，以助我破入七境，今日勻給老龍王一盒，還望不吝賜教！」

那老者面色含笑將木盒收入袖中，方才施施然道：「但有何惑，一併道來！」書生面露沉思道：「『魔羅經』總綱有言：『當斷盡所有，方得大自在！』這又與經中講如要破七境，須『覓見真我』，有何關聯？」那老者聽得仰頭大笑「這經中的『斷盡所有』可不是給爾等七境看的！只需記得那『覓見真我』便是了！」老者復又沉思片刻，方才撫須然然道：「你等皆以為入了七境，便能天上地下皆可去得，終得其中大自在，可我偏偏要說，反倒是七境最不得自在。你可知老夫已至半步尊境，半步尊境為何，恰能窺見己之真我為萬千因果縛鏈所系，見得，拈得，卻掙不得，脫不得，逃不得，何得自在？天下至此等境界者，只吾與佛宗神秀，佛門可有他者，我亦不曾窺見。我亦在遠處觀得宗主與那世尊一戰，方才了悟，宗主的功法生就要斬去一身因果，求得此身大自在，故而無物無法不破，更在絕境之中開出一條生路；而那世尊功法我卻未看明白。你要說這七年之約，在我看來，七年之前，宗主與那世尊尚有陸肆之數，七年過後，此數當只增不減。故而此次爭首使之位，你只需全力應付，毋須再做他想！」

天山之上，一輪明月破雲而出，光華皎皎，可在這山月之前，彷彿生起了漫天霧霰，竟讓人一時看不真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