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恨無常(6)
瑩萍不加多想,腦海中念頭一轉,早已打定了主意,取出一顆白色藥丸,放在江晚舟口中,顫聲道:「快吞下!」江晚舟依言咽落,心神甫定,想起適才的驚險,猶是心有餘怖,說道:「好險,好險!」見那《濟世醫典》掉在地下,一陣秋風過去,吹得書頁不住翻轉,說道:「可惜沒殺了這三個惡賊!幸好他們也沒將你的書搶去。萍妹,倘若你手上沾了這三種毒藥,那可怎麼辦?」瑩萍柔腸寸斷,真想放聲痛哭,可是卻哭不出來。
江晚舟見她臉色蒼白,柔聲道:「萍妹,你累啦,快歇一歇吧!」瑩萍聽到他溫柔體帖的說話,更是說不出的傷心,哽咽道:「我……我……」江晚舟忽覺右手手背上略感麻癢,正要伸左手去撓,瑩萍一把抓住了他左手手腕,顫聲道:「別動!」江晚舟覺得她手掌冰涼,奇道:「怎麼啦?」突然間眼前一黑,咕咚一聲,仰天摔倒。江晚舟這一跤倒在地下,再也動彈不得,可是神智卻極為清明,只覺右手手背上一陣麻,一陣癢,越來越厲害,驚問:「我也中了那三大劇毒么?」
瑩萍淚水如珍珠斷線般順著面頰流下,撲簌簌的滴在江晚舟衣上,緩緩點了點頭。江晚舟見此情景,不禁涼了半截,暗想:「她這般難過,我身上所中劇毒,定是無法救治了。」剎時之間,心頭湧上了許多事:陳慶堂和王萬戶結拜、東嶽大帝廟前的慘案、瀟湘畫廊相遇郭婉潔、嘉峪關結識瑩萍,以及群英會、蒼穹派群雄……這一切都終究過去了……過去了……他只覺全身漸漸僵硬,手指和腳趾寒冷徹骨,說道:「二妹,生死有命,你也不必難過。只可惜你一個人孤苦伶仃,我再也不能照料你了。那郭天煦前輩慷慨豪邁,是個鐵骨錚錚的好漢,我……我死以後,你去廣陵山莊投奔他吧。再要不然……」說到這裡,感覺舌頭大了起來,言語模糊不清了,終於他笑了笑,不再說話。
瑩萍蹲在他身旁,低聲道:「晚舟哥哥,你別害怕,你雖中三種劇毒,但我有解救之法。你不會動彈,不會說話,那是服了那麻沸散的緣故。」江晚舟聽了大喜,眼睛登時發亮。瑩萍取出一枚金針,刺破他右手手背上的血管,將口就上,用力吮吸。江晚舟大吃一驚,心想:「毒血吸入你口,不是連你也沾上了劇毒么?」可是四肢寒氣逐步上移,全身再也不聽使喚,哪裡掙扎得了。
瑩萍吸一口毒血,便吐在地下,若是尋常毒藥,她可以用手指按捺,從空心金針中吸出毒質,但金蠶毒蠱、鶴頂紅、孔雀膽三大劇毒入體,又豈是此法所能奏效?她直吸了四十多口,眼見吸出來的血液已全呈鮮紅之色,這才放心,吁了一口長氣,柔聲道:「晚舟哥哥,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喜歡郭姑娘,我……我心裡……」
她慢慢站起身來,柔情無限的瞧著江晚舟,從囊中取出兩種藥粉,替他敷在手背,又取出一粒黃色藥丸,塞在他口中,低聲道:「我師父說中了這三種劇毒,無葯可治,因為他只道世上沒有一個醫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來救活病人。晚舟哥哥,他不知我……我願意待你這樣……」
江晚舟只想張口大叫:「我不要你這樣,不要你這樣!」但除了眼光中流露出反對的神色之外,實在無法表示。瑩萍打開包裹,取出郭婉潔送給她的那隻玉鳳,凄然瞧了一會,用一塊手帕包了,放在江晚舟懷裡。再取出一枝蠟燭,插在神像前的燭台之上,一轉念間,從包中另取一枝較細的蠟燭,拗去半截,晃火摺點燃了,放在後院天井中,讓蠟燭燒了一會,再取回來放在燭台之旁,另行取一枝新燭插上燭台。
江晚舟瞧著她這般細心布置,不知是何用意,她一言不發,不一會兒,體內毒性發作,身子搖晃了幾下,摔在江晚舟身邊。
江晚舟見她慢慢合上眼睛,嘴角流出一條血絲,真如是萬把鋼錐在心中鑽刺一般,張口大叫:「萍妹,萍妹!」可是便如深夜夢魘,不論如何大呼大號,總是喊不出半點聲息,心裡雖然明白,卻是一根小指頭兒也轉動不得。便是這樣,江晚舟並肩和瑩萍的屍身躺在地下,從上午挨到下午,又從下午挨到黃昏。要知那金蠶毒蠱、鶴頂紅、孔雀膽三大劇毒的毒性何等厲害,雖然江晚舟天鑒神功大成,內力深厚,瑩萍又替他吸出了毒血,但毒藥已侵入過身體,全身肌肉僵硬,非等一日一夜,不能動彈。這幾個時辰中他心中之苦,真非常人所能想象。眼見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他身子兀自不能轉動,只知瑩萍躺在自己身旁,可是想轉頭瞧她一眼,卻是不能。
又過了兩個多時辰,只聽得遠處樹林中傳來一聲聲梟鳴,突然之間,幾個人的腳步聲悄悄到了廟外。只聽得一人低聲道:「徐雙雙,你進去瞧瞧。」正是武天驕的聲音。江晚舟暗叫:「罷了,罷了!我一動也不能動,只有靜待宰割的份兒。萍妹,你為了救我性命,給我服下麻沸散,可是藥性太烈,不知何時方消,此刻敵人轉頭又來,我還是要跟你同赴黃泉。雖然死不足惜,可是這番大仇,卻是再難得報了。」其實此時麻藥的藥性早退,他所以肌肉僵硬有如死屍,全是三大劇毒之故。
只聽得徐雙雙輕輕閃身進來,躲在門后,向內張望。她不敢晃亮火摺,黑暗中卻又瞧不見什麼,側耳傾聽,但覺寂無聲息,便回出廟門,向武天驕說了。
武天驕點頭道:「那俊俏少年手背上給我彈上了三大劇毒,這當兒不是命赴陰曹,便是一條手臂齊肩切了下來。剩下那小丫頭一人,何足道哉!就只怕兩個小鬼早已逃得遠了。」他話是這麼說,仍是不敢託大,取出竹杖嗆啷啷的搖動,護住前胸,這才緩步走進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