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恨無常(7)
走到殿上,黑暗中只見兩個人躺在地下,他不敢便此走近,拾起一粒石子,向兩人投去,只見兩人仍是一動不動,當下晃亮火摺一看,見地下那兩人正是江晚舟和瑩萍。眼見兩人全身僵直,顯已死去多時。
武天驕大喜,一探瑩萍鼻息,早已顏面冰冷,沒了呼吸,再伸手去探江晚舟鼻息時,江晚舟雙目緊閉,凝住呼吸。武天驕為人也當真鄭重,只覺他顏面微溫,並未死透,隨手取出一根金針,在他兩人手心中各自刺了一下,他們若是喬裝假死,這麼一刺,手掌非顫動不可。瑩萍真的已死,江晚舟肌肉尚僵,金針雖刺入他掌心知覺最為銳敏之處,亦是絕無反應。王暢恨恨道:「這丫頭吮吸情郎手背的毒藥,豈不知情郎沒救活,連帶送了自己的性命。」
武天驕急於找那冊《濟世醫典》,眼見火摺將要燒盡,便湊到燭台上去點蠟燭。火焰剛和燭芯相碰,心念一動:「這枝蠟燭沒點過,說不定有什麼古怪。」見燭台下放著半截點過的蠟燭,心想:「這半截蠟燭是點過的,定然無妨。」於是拔下燭台上那枝沒點過的蠟燭,換上半截殘燭,用火摺點燃了。燭光一亮,三人同時看到了地下的《濟世醫典》,齊聲喜呼。
武天驕撕下一塊衣襟,墊在手上,這才隔著布料將冊子拾起。湊到燭火旁翻書一看,只見密密寫著一行行的蠅頭小楷,果然是各種醫術和藥性,但略一檢視,其中治病救傷的醫道佔了九成以上。說到毒藥之時,要旨也闡述解毒救治,至於如何煉毒施毒,以及諸般種植毒草、培養毒蟲之法,卻說的極為簡略。原來六奇閣祖師孫晨智先生晚年深悔一生用毒太多,是以傳給弟子的遺書,名為《濟世醫典》,乃是一部濟世救人的醫書。
武天驕、王暢、徐雙雙三人處心積慮想要搶奪的,原以為是一部包羅萬象、神奇奧秘的用毒秘籍,此時一看,竟然是一部醫術,縱然其中所載亦是博大精深,於他們卻是全無用處。武天驕大失所望。
他凝思片刻,對徐雙雙道:「你搜搜那死丫頭的身邊,是否另有別的書冊。」說著,把《濟世醫典》隨手扔在神台之上。徐雙雙一搜瑩萍的衣衫和包裹,道:「沒有了。」王暢猛地想起一事,道:「我那師父善寫隱形字體,莫非……」這句話一出口,登時好生後悔,暗想:「該死!該死!我何必說了出來?任他以為此書無用,我撿回去細細探索,豈不是好?」但武天驕何等機伶,立時醒悟,說道:「不錯!」又撿起那部《濟世醫典》。
一轉身間,只見王暢和徐雙雙雙膝漸漸彎曲,身子軟了下來,臉上似笑非笑,神情極是詭異。武天驕大吃一驚,叫道:「怎麼啦?五葉並蒂蓮?五葉並蒂蓮!難道死丫頭種成了五葉並蒂蓮?這……這蠟燭……」
腦海中猶如電光一閃,想起了少年時和李凱旋同門學藝時的情景。有一天晚上,師父皇甫紅葉講到天下的毒物之王,他說鶴頂紅、孔雀膽、墨蛛汁、腐肉膏、彩虹菌、金蠶卵、蝮蛇涎、番木鱉、白薯芽等,都還不是最厲害的毒物,最可怕的是五葉並蒂蓮。這毒物無色無味,無影無蹤,再精明細心的人也防備不了,不知不覺之間,已是中毒而死。死者臉上始終帶著微笑,似乎十分平安喜樂。師父曾從海外得了這五葉並蒂蓮的種子,可是不論用什麼方法,都是種它不活。那天晚上,師兄和他都向師父討了九粒五葉並蒂蓮的種子。師父微笑道:「幸好這五葉並蒂蓮極難培植,否則世上還有誰能得平安。」瞧王暢和徐雙雙的情狀,正是中了五葉並蒂蓮之毒,他立即屏住呼吸,伸手按住口鼻,正想細察毒從何來,突然間眼前一黑,再也瞧不見什麼。一瞬之間,他還道是蠟燭熄滅,但隨即發覺,卻是自己雙眼陡然間失明。「五葉並蒂蓮!五葉並蒂蓮!」他知道幸虧在進廟之前,口中先含了化解百毒的丹藥,五葉並蒂蓮的毒性一時才不致侵入臟腑,但雙目己然抵受不住,竟自盲了。
瑩萍事先給江晚舟吃了抵禦五葉並蒂蓮的解藥,因此雙目無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眼見王暢和徐雙雙慢慢軟倒,武天驕雙手在空中亂抓亂撲,大叫:「五葉並蒂蓮,五葉並蒂蓮!」衝出廟去。只聽他凄厲的叫聲漸漸遠去,靜夜之中,雖然隔了良久,還聽得他的叫聲隱隱從曠野間傳來,有如發狂的野獸呼叫一般。
江晚舟身旁躺著三具屍首,一個是他的小妹子瑩萍,兩個是他小妹的對頭、背叛師門的師哥師姐。破廟中一枝黯淡的蠟燭,隨風搖曳,忽明忽暗,他身上說不出的寒冷,心中說不出的凄涼。終於蠟燭點到了盡頭,忽地一亮,火焰吐紅,一聲輕響,破廟中漆黑一團。
江晚舟心想:「萍妹便如這蠟燭一樣,點到了盡頭,再也不能發出光亮了。她一切全算到了,料得武天驕他們一定還要再來,料到他小心謹慎不敢點新蠟燭,便將那枚混有五葉並蒂蓮花粉的蠟燭先行拗去半截,誘他上鉤。她早已死了,在死後還是殺了兩個仇人。她一生果然沒害過一個人的性命,她是在自己死了之後,再來清理門戶,再來殺死這兩個狼心狗肺的師哥師姐。萍妹總是處處想到我,處處為我打算。我有什麼好,值得她對我這樣?值得她用自己的性命,來換我的性命?其實,她根本不必這樣,只需割了我的手臂,用他師父的丹藥,讓我在這世界上再活九年。九年的時光,那是足夠了!我們一起快快樂樂的度過九年,就算她要陪著我死,那時候再死不好么?」忽然想起:「這九年之中,我是不是真的會快快樂樂?萍妹知道我一直喜歡郭姑娘,雖然她與興泰軍少公爵已有婚約,但思念之情,何曾稍減?那麼萍妹今日寧求一死,是不是為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