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里飢災起
自建安二十一年春起,南魏的北方來了一場大旱。
「旱極而蝗」,與這場旱災相伴而生還有蝗災。
百姓的田裡早就沒了莊稼,田地里的地裂得像無數張百姓飢餓的嘴。
天災引起人禍,一場飢災卷上了文遠縣和周遭諸縣。
飢餓里滋生了混亂,死亡和絕望。
飢餓的人群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無數的飢餓的百姓從鄉下涌到文遠縣城,渴望在那裡獲得糧食和生的希望,可很快他們的希望便徹底地破滅,文遠縣城裡的糧倉里的糧食所剩無幾,上面也早早斷了賑災糧。為了城裡的安定,林縣令下令關閉了文遠縣城門。
高牆大門將飢餓的百姓無情的隔絕在城外,守門的兵差們站在城樓向城外看去,烏泱泱的饑民一望無際。哀嚎和絕望在天空飄蕩。他們苦苦哀求城裡的老爺行行好,放他們進去。只是任憑他們如何哀求,守衛們皆不為所動。
城外的苦苦哀求漸漸變成了世間最惡毒的咒罵,之後又是哭泣和哀求。
到後來,他們明白自己徹底地被拋棄,死亡之花在他們中伴隨著血與淚綻放。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饑民的腦子裡沒有了理智與思考,道德與尊嚴在此刻都不存在了,在他們的所有意識里只剩下了最純粹的餓,只剩下了唯一的進食本能。
他們吃掉身上的破衣爛衫,吃掉柔弱的女人和孩子,搶食死者的屍體,接著他們中死去的人又會被其他饑民分食了屍體。
飢餓的人已經不在是人。
禍不單行,饑民大量的死亡又滋生出瘟疫,瘟疫開始在他們之間蔓延,不斷對死亡做出正反饋。
飢餓,瘟疫,混亂,瘋狂,死亡……共同交織成了一幅人間煉獄的恐怖畫卷。
文遠縣城裡,飢餓與恐慌也在漸漸擴大。
城裡的糧價不斷地飛升。但百姓們還是瘋狂地擠向糧店和米鋪。糧店的眾多武師和打手持棒利器維護著秩序,對鬧事者兇狠毆打。
百姓們流著大半生血汗一點一點攢出來的銀子像大水一樣嘩嘩地流進了糧店。
饑民營里,官府和一些善心的老爺對饑民施粥。
在五尺高、一尺半寬的大鍋水中撒上倆把米燒開。煮熟后青白的水上浮了幾粒米,這就是善粥了。
但就這淡淡的米香味就狠狠刺激了饑民們此時極度敏感的味蕾。
問到香味的饑民瘋狂地撲上去,混亂中甚至擠翻了幾大鍋粥,接著便有無數的饑民爭先恐後地在地上搶食。
差人們和各家府里的下人們便毫不留情地用棍子打向犯錯的饑民,打破了他們的頭,打斷了他們的骨頭。
血腥的武力威懾很快幫助饑民遏制住瘋狂,保持了現場基本的秩序。
各個的家族的下人也來到饑民群中,以糧買人。
幾碗粥或是幾個饅頭,就能換來健康機靈的男孩與美麗伶俐的女孩。男人爭先恐後地介紹著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就連女人們也積極地介紹自己和孩子。
「我們錢家今天上午只要十個懂事漂亮的女孩。每人六個饅頭,若是優者還加饅頭,只要十個,只要十個。」
那錢家的下人們身邊立即就圍滿了饑民。
「我們梁家要今天要十五個健康機靈的男孩,十個漂亮能幹的女人。每個男孩八個饅頭,女人六個饅頭。若是優者還加饅頭,人滿就走,人滿就走。」
「我們陳府今天要十五個健康機靈的男孩,十個漂亮能幹的女人和女孩。每個男的八個饅頭,女的六個饅頭。若是優者還加饅頭,先到先得。」
……
飢荒還在持續著,飢餓如魔鬼般地吸幹了饑民的精血,一個個面黃肌瘦,精神萎靡,目光獃滯。
饑民群里重複著「飢餓—消瘦—浮腫—死亡」,饑民不斷死去。
梁軒看到了城中的景象。
這是一種怎樣令人慘不忍睹的景象。
掛在饑民身上快要死去的皮肉打著皺褶,梁軒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他們身上的每一根骨頭,他們的眼光茫然無神。
梁軒又注意到一個二十歲的青年,他行動起來也像個乾癟的老太婆,一步一邁,走不動路。
他早已賣了妻鬻了女,那還算是他的運氣。
他把什麼都已賣了——房上的木樑,身上的衣服,有時甚至賣了最後的一塊遮羞布。他在烈日下搖搖晃晃,睾丸軟軟地掛在那裡像乾癟的橄欖核兒——這是最後一個嚴峻的嘲弄,提醒著梁軒他原來曾經是一個人。
孩子們甚至更加可憐,他們的小骷髏彎曲變形,關節突出,骨瘦如柴,鼓鼓的肚皮由於塞滿了樹皮鋸末像生了腫瘤一樣。
女人們躺在角落裡等死,屁股上沒有肉,瘦骨嶙峋,乳房乾癟下垂,像空麻袋一樣。但是,女人和姑娘畢竟不多,大多數不是死了就是給賣了。
飢災情況繼續惡化加劇。
饑民除了撐死,各自死法應有盡有……。
施捨粥糧已經早早結束。衙門關上了大門,各個大家族豪強府邸的大門也緊緊關上,並在府里為其下人及其家人安排了偏房。
有的膽大的饑民瘋狂拚命衝擊衙門和各大豪強的府邸。撞門,翻牆,火攻……無所不用其極。只是餓的極度虛弱的饑民根本打不開固若金湯的府邸的高強大門。這是饑民註定徒勞無功的掙扎。
縱然他們打開了門衙門和豪強的府邸,迎接他們的是將會是眾多強壯的差人或武師。
一牆之隔,牆內一片祥和,牆外屍體累累。
豪門酒肉臭,路有餓死骨。
錢府的錢老爺在悠然地看戲聽曲;張家的三少爺又買來了一對漂亮水靈的姐妹花,這段時間正與這對同胞雙姝雲雨快活;梁府里也照常辦起宴席,桌上堆滿了佳肴…….
外面的飢餓與死亡仍在繼續。
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同。
梁府里。
「秋生,你最近的飯量怎的突然大了許多。」
書童秋生聞言,雙膝一跪:「五爺,家中唯有小的有福氣,在梁府做事,得以伺候五爺。老爺仁義,在府里安納了我等下人的一家,還與我等糧米,只是小的家裡有七口人,家裡仍是缺糧。府里為我等下人提供飯食,小的不敢偷拿,便拚命多吃一些,回家后催吐,把食物分與家裡的父母兄妹。」
「原來如此,你且起來。」梁軒感慨道;「這倒是我梁府考慮不周的地方。只怕府里的人幾乎可以說都與你的情況類似。」
「五爺可別這麼說,我等的家人並不在府里做事,按理說生死與老爺、五爺沒有任何關係。但老爺肯為我等下人考慮,安置我等家人,還分與我等糧米,這已是我等受了老爺天大的恩德了。如今,糧米短缺珍貴,我等又豈能不知好歹,得寸進尺呢。」
梁軒嘆了口氣,沉思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