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故事和當下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嗯。」床上,她窩在他的懷裡,像是一隻慵懶的貓,輕輕抻了抻腰,將他摟得更緊。
「一個家境還算不錯的男人,自小沒吃過什麼苦,所以不曉得生計不易,某天他突然決心要自己闖蕩,於是拜別父母,在外找尋營生,運氣還算不錯,奔波半年,便進了當地一家還算不錯的錢莊。」
碧瑤抬起好奇的眼睛盯著范荼,好像是在問,為什麼不去讀書反而跑去與銅錢打交道。
范荼笑了笑,沒有回答,繼續講道:「他只是進去做了一旬的時間,便覺得此處無法施展他的抱負,在那一旬時光里,他見到了一些功名在身的官老爺,讓他甚為艷羨,於是他果斷地離開那所錢莊,決定回家讀書考取功名。」
范荼講到這裡,看著碧瑤仍是一臉好奇,總算為她解開了疑惑:「他進錢莊,是因為他對古代賢人范蠡心神往之,而他離開錢莊,則是覺得錢莊無法讓他成就範蠡之功名。可他該曉得,范蠡,全天下只有那一個。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益往,然則總歸是庸人居多,從古至今,又有多少人能與范蠡比肩?」
「所以,他離開錢莊的選擇似乎也沒錯?」
范荼笑了笑,說道:「也不盡然,他回了鄉,在家耕讀,連考三次,共考九年,次次落榜,舉人二字於他而言,難若登天。其時,爹娘身體抱恙,他回顧九年,一事無成,總算絕了自己的科舉之路,直到那一年,他才明白,自始至終他都害怕承認自己的平庸,或許,錢莊真的適合他也未可知,這種自疑在他爹娘賓天之後,愈加嚴重,成了他一塊心病,沒幾年,便生了一場大病,在自疑中草草了結了此生。」
「這便沒了?」
「沒有了,你覺得這個故事怎麼樣?」
碧瑤抿了抿嘴,說道:「我覺得,這是一個慫人。」
范荼嘆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還是一個蠢人,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我們只是怒其不爭。然而也有一些文人憐其不幸,為他做了另一個結局。」
碧瑤輕咦了一聲,嗔怪道:「那你還不給我講講?」
范荼搖了搖頭,說道:「也沒什麼好講的,便是改作了他持之以為終在老年中舉,得償所願,頤養天年罷了。」
碧瑤蹙了蹙眉,「你說的這個結局我倒像是聽過,可我記得這人中舉之後跌了一跤,便瘋掉了。」
范荼爽朗一笑,繼而道:「記性不錯,確實如此。」
碧瑤將手放在范荼的胸膛,食指在他心口上輕輕划著圈,「我怎麼覺得,你像是見過這個人似的。」
范荼應了一聲,說道:「那人姓范,我也姓范,可以說是十分熟識了。」
碧瑤沒再多問,只是將身子貼得更緊了。
我姓范,是因為他姓范,那個亂寫的文人,後來被我掉在樹上打了一夜,只是我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爹爹放心,只有我和娘能怪你怨你,旁人半點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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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荼閉上了眼,什麼也沒再去想了。
帳外,香爐中騰起白煙,裊裊娜娜散在空中,化作一縷縷幽香,安撫著二人勞累的身心。
…………
京城丞相府,顧錦言坐在院中,倚在石桌上把玩著一盞玉杯,恍似醉酒一般,他搖搖晃晃起身,長長吐了一口濁氣。
一人自院內青植陰影後走出,踏碎遍地銀花,說來也怪,京城居北,此時正值冬日,又逢一場大雪,本該百草凋零,丞相府內卻仍然綠意盎然。
「你看我府內這些綠植如何?」顧錦言伸手指向院中蔥蔥綠綠的植被,滿臉得意。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拱了拱手,顧錦言自顧著笑道:「這是我在極北處發現的一些品種,便找人帶了回來,養在了院中,在冬日裡也能常青不敗,此中除了松柏之外,更有些我都叫不出名的東西,只是瞧著好看,便一起帶回來了。」
說到這裡,顧錦言突然意識到什麼,擺了擺手道:「和你說這些做什麼,你也是個不會說話的,直接說正事好了,那前朝皇子你們可探得風聲?」
那人乾脆利落道:「已探得消息。」
顧錦言復又坐回那石凳上,抬手為自己斟了一杯熱酒,「是何消息?」
「可以初步斷定,前朝皇子與魔教沾上了關係,不知在密謀些什麼。前朝皇子真身待定,一個叫李醇楓,是個道士,一個叫李秦,法名如法,是個和尚,二人入寺入觀時間大抵一致,年紀也相仿。」
「狸貓太子的把戲?師兄啊師兄,豈不聞寧可錯殺,絕不放過?稍後你將我府中探子死士盡皆放出,探得這二人蹤跡,能抓則抓,若是拒捕,就地格殺。另外,出府之後,你攜我令去兵部做個報備,我去請示陛下,必要時或需兵部出兵。就這樣吧,下去吧。」
顧錦言揮了揮手,那人退回陰影中,沒了蹤影。
顧錦言將桌上那杯熱酒一飲而盡,「嘖,真難喝,怎麼會有人喜歡酒這東西?」
話還沒說完,便又斟了一杯。
只是這一杯剛到嘴邊,他便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突然笑了一聲,「呵,差些忘了,師兄,你也該喝一些。」
酒水潑在青石板上,騰起陣陣霧氣,沒一會兒,便成為覆在石板上的一層薄薄冰晶。
他將酒杯擱在石桌上,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無趣無趣,自斟自飲果真寂寞,再好的酒,也要有人陪著喝才有滋味,不喝咯。」
他負手朝堂前走去,口中哼哼唧唧,似乎是在哼唱北地某種小曲。
…………
這年冬天,皇城中,迎回了一名姓高的太監,派出了另一名姓高的太監。回來的叫高贏,出去的被喚作高羸。高羸雖然武功雖然比不上其兄長,但在追蹤搜尋之術上卻遠遠勝之。
二人雖未兄弟,處事卻也極為不同,高贏武功高強,知謀卻不善略,處事雷厲風行。高羸為人則較為圓滑,能用智解決的事情絕不動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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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高羸出宮,其實是接到了兩道皇帝密令,第一道密令是尋訪前朝皇子,第二道密令,皇帝要求在他尋著皇子蹤跡之後再行啟封,若是找不到,這第二封密令,自然也無須啟封了。
江湖水深,一個善用謀略的八境高手,用在探訪尋人一途,確實比九境高手好得太多。平日里,他與其兄一起護衛著皇帝,故而兩人總是一人出京,如今高贏回來,京城確實沒什麼需要用到他的地方,便被順理成章地派了出來。
高羸隨著人流湧出京城,貪婪地吸了幾口城外的空氣,很久沒有出宮了,便是在追查厲無咎下落之時,他也很少走出宮門,只是以秘術與城外探子取得聯繫,指揮探子行動。
秘術終究只是秘術,自然瞞不過以術法入武道的范荼,在那次行動之後不久,他在魔教中埋下的那一枚枚釘子,便先後被范荼以各種手段拔除的一乾二淨。
這也算他為皇帝陛下搜羅情報之時最大的一次挫敗,雖然有了情報,手下的探子卻死了個乾乾淨淨。整個天下,都布滿了他的眼線,偏生魔教,成了他的盲區。
此次出宮,一為找人,二則是要在魔教內重新布下眼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應該有這麼一塊地方,讓皇帝目不能及。
依照那些探子死前留下的信息來看,那魔教教主范荼的第一站,便是北山,兩個疑似前朝皇子的人,如今與范荼同道而行,此舉,應是在招攬前朝舊部。
只是如今北山那邊毫無音訊,想來北山那邊的釘子應該也被拔掉了,這麼一想,難免有些憂愁啊,他的情報網,已被常艮和范荼撕開了幾道口子。
思忖間,他已從官道步入了一條小道,一隻白隼從天而降,穩穩落在他的肩頭,他抬手取下了一封密信。
「范荼在東海城。」
他又輕輕念了幾遍密信,笑了笑,拍了拍白隼的腦袋,白隼振翅而飛,他將那張紙揉成一團,隨意地丟在身後。
身後那張紙,觸碰到雪地的一瞬,突然燃起了火,只是一瞬間,便散作了一地飛灰,明明火光乍現,奇怪的是雪花卻未有半點消融跡象,只是雪地上平白多了一團飛灰。
此地無風也無雪,但恍惚間像是湧來一場風雪,雪地里,他的身影漸漸模糊,模糊成一團風雪,再一晃眼的功夫,便沒了蹤跡。
…………
皇城中,高贏站在宮牆之上,遙望城外,眼神逐漸幽邃。
「弟弟啊,你可千萬別讓陛下失望。」
他嗤地笑了一聲,隨後握了握拳頭,「宮內太過太平,也不是好事啊,總是手癢得很。」
身後一群小太監兩股戰戰,不敢輕發一言。
「走了,回去喂餵魚,莫要覺得是冬天,便能偷懶了,秋天我不在,也不知這些魚兒被我弟弟養起秋膘沒有,水中冰寒,沒那一身秋膘,凍壞了可不成。」
高贏走在前面,後面太監相隨,直往御花園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