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出東海
李秦端坐床頭,眉心一點朱紅溢散金輝,身周隱有黑白二氣縈繞。他所學駁雜,眉心朱紅是道家修為凝匯,那一點朱紅之上溢散的金輝卻又透著佛家神通,身上黑白二氣,既像是范荼以棋入術,以術道入武道的功法,又像是襲承自邛道人所傳的名曰太極的武功。
此刻他長發散在肩上,臉上不悲不喜,如同一尊歷風雨而不變神色的佛像。
照理來說,武功只是武者手段,不應對習武者造成影響,江湖上所盛傳的邪功魔典,也多是受它們的習練者所累,落下個不好的名聲,但偏偏李秦卻真真切切被自己所習練的幾門武功影響了性子。
年少時他個性跳脫,習練佛門神通后本性漸漸被壓制,為人上多了個忍字,之後受了邛道人指點,又兼通了些道家本事,卻又讓他跳脫無拘的本性稍有抬頭,更是多了幾分率性自然,但總歸是少了幾分真真正正的煙火氣。而今習練范荼一身本領,卻覺七情六慾漸次抬頭,隱約有些壓制不住的意味。
武者到了六境,便可自觀自視,以體內真氣遊走竅穴經絡,巡視體內各處,甚至可觀照自身當下心境心念,使那種種念頭具象在自己心頭腦海。故而六境之上的武者也便有了六境之下不曾有的心魔,心魔纏身,不僅會讓武者武功上毫無寸進,更會讓武者心性大受影響。
李秦近日懷疑自己有了心魔,那日一夢中,第一個蹦出的念頭其實並非是有人以秘術入夢而來,反倒是覺得自己走了岔路,心魔初現。故而近幾日來打坐,總想要以自觀之法尋到藏匿在自己心頭萬般思緒之中的心魔。
可惜次次無功。
他嘆了口氣,睜開雙眸,眉心處那點朱紅淡去,連帶著金輝與縈繞周身的黑白二氣也如歸流入海的長河,輕旋著隱入眉心。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又是一無所獲,真是愁死個人。
他搖搖頭不再去想,拿起床邊一根紫色髮帶,將披散的頭髮束在腦後,有幾縷不聽話的頭髮掙開束縛,自然垂在兩鬢,他也不去管,穿上鞋襪,打開了門。
一身瀟洒白衣的范荼恭敬立在門外,微微躬身拱手,輕喊了聲殿下。
他應了一聲,與范荼擦肩而過,「范教主,這趟招攬之旅,前兩處比較順遂,北山是因為常艮仍心有光復前朝之念,這東海是因為有個心念教主的女子在,後面幾處,想必沒那麼容易了吧?」
范荼微微一笑,說道:「想必見了殿下,他們自然會聽從調遣。」
李秦停了腳步,沒有回頭,「我可沒那般本事,你的面子吧,我估摸著也懸,若是我爹來,或許尚可成事。」
李秦沒有說哪個爹,說來,他的養父和他的生父,似乎都有這樣的本事。只是而今,一個在地下長眠,一個卻身陷囚籠。
「范教主,這數月以來,不僅與你學了不少,更是對這女子皇帝治下的天下有了更深的了解,我想問你一問,光憑這些江湖高手,前朝餘孽,你覺得,光復前朝,能有幾成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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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在意那句將他范荼甚至連說話人自己都罵進去的「前朝餘孽」,范荼實誠一笑,說道:「不到一成。」
「我不信你只有這點手段,若是如此,我怕是連救我爹的籌碼也沒了,那還不如不要折騰,免得生靈塗炭,你隨我一道,直接殺去京城長安,救得救不得也要盡了我們的忠孝義。」
范荼直起腰桿,哈哈笑道:「殿下大可放心,自然不止如此。」
李秦點了點頭,卻又狐疑道:「你莫不是要合縱連橫,去與外朝之人謀逆吧?」
范荼豎起拇指,贊道:「殿下神機妙算。」
還不待李秦怒目,范荼繼續說道:「借力,自然有這麼一環,罪臣卻有法子讓外朝之人出力不討好,我朝疆域,絕不允許外朝之人輕易踏足!」
李秦呵呵一笑,不置可否,邁開步子朝樓下走去,只輕飄飄留下一句話。
「若你言不符實,我必將你頭顱摘下。」
范荼朝著他的背影再次躬身又拱手,喃喃自語:「必不負今日所言。」
走下樓的范荼背上一陣粘膩,實在是一身冷汗,口出狂言說要摘去范荼頭顱,自是十足的實話,但本該放在心頭的一句話,不知如何就那麼直戳戳地說了出來,萬一那魔頭一個興起,自己怕是在摘他頭顱之前自己先失了腦袋。
碧瑤從另一間房子出來,默默站在了范荼身側,范荼仍然保持著躬身拱手的姿態。
「范郎,我想去替你摘了他的腦袋。」
范荼緩緩直起身子,輕輕一笑,也不去叱罵她的大逆不道,誰叫他曾讓她在自己身邊暢所欲言呢?
「他有了這份氣吞山河藐視天下的心氣,我便是將頭顱給他又如何?如此性情,才值得我范荼為之奔波效命。」
「若你真箇被他摘去頭顱,那我也定要將他頭顱放在你的墳前,之後再與你一道赴幽冥相會。」
范荼望著眼前認真的女子,笑了笑,抬手輕撫佳人滿頭青絲,輕聲道:「我若死,我只盼你放下心中間隙,繼續幫襯著他。」
碧瑤咬住下唇,幽怨道:「我可不管,真到那時,我只能保證能與你一道共赴黃泉,至於什麼殿下,我只能保證自己不去殺他便好。」
范荼沒有說話,只是將她輕輕攬入懷中。碧瑤聽著那平緩的心跳,不自覺也安了心,恍似要在他懷中睡著一般。
只是范荼卻將她輕輕推開,「該走了,你留在東海城,聯絡東瀛之事,還是要落在你的肩上,我雖答應殿下不讓外朝之人踏足我朝疆土,卻也依然需要這些蠻夷給那皇帝一些壓力。」
女子輕輕應了一聲,望著眼前這個幾乎不見老態的男人,笑言道:「都多少年不見了,可別下次見面,我先你一步老了。」
范荼搖頭失笑道:「只是才過了幾年逍遙生活,這操心勞碌的活計,才要開始了,必定比你先老,到時,你可莫要嫌棄我老了便棄我而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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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會。」
范荼將她重攬入懷,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說道:「走了。」
碧瑤輕輕嗯了一聲。感受到男人鬆開懷抱,一步步走下去,她只是呆立在原地,也不去送他。
…………
兩騎并行,離了東海城,二人均是一襲白衣,騎乘白馬,俱是一般風流,只是一人眉眼間隱約有著歲月的斑駁痕迹,另一人卻是躊躇滿志,意氣風發。
李秦,歷經數月,總算明白了個淺薄的道理,只要他承認前朝皇子的身份,身為舊朝臣子的范荼便必然會言聽計從。
范荼是不是真正的忠臣,時至今日,李秦依然看不明白,李秦不理解,一個擁有天大本事的魔教教主,為何偏偏對復辟舊朝念念不忘。可再不理解,卻也不得不承認,截至如今范荼確實對前朝絕無二心。
其中原因為何李秦不想深究也無法深究,既來之則安之,受道家思想影響,他也並不如何排斥當下的生活境地,只是隨遇而安,萬事也便順其自然。
馬蹄奔騰,踏雪南下,下一個去處,是洞庭湖畔的日月潭,那邊地處朝廷經濟要道,李秦不認為這一趟能順順噹噹走下來,約莫是少不得與朝廷打交道的,甚至不是什麼言語來往的交道,更大可能,是刀劍交擊的交道。
「殿下,此去南下約莫是不太平的,更大可能,朝廷會派出精銳截殺我等,臣不敢說定能護住殿下安危,只能保證儘力為之,若我二人有一人先死,定然是臣死於殿下之前。」
李秦洒然一笑,說道:「江湖盛傳魔教教主算無遺策,不想這次竟然也這般毫無信心啊?」
范荼肅然道:「朝廷勢大,臣不敢胡亂保證。」
也分不清是李秦點了頭,還是馬匹顛簸所致,范荼得到了肯定答覆,一馬當先,「殿下,跟緊了。」
李秦嘴角一扯,分不清是笑是譏,拍馬跟上,官道上輕雪已化,塵土飛揚,兩匹快馬絕塵而去。
…………
東海城中,碧瑤走上城頭,這個東海城真正意義上的主子眺望南方,遠處濤聲陣陣,艷陽高照,似不復冬日景象,只是寒風依舊冷峭如刀,颳得守城兵士臉頰通紅,
碧瑤喃喃自語,似在與上蒼禱告祈福。東海濤聲陣陣,再不見昨日名士風流。
…………
東海某處海域,一艘舟船憑空出現,砸進萬頃碧海,掀起陣陣波濤。舟船之上,名為陳禮的年輕劍客傲然立於船頭,一名沉默孩子拉著一名少年站在在船尾,沉默不語。
當船穩穩懸停在水面之上,陳禮便拔劍出鞘,隨著一聲清亮的劍鳴,陳禮腳踏長劍,御劍而行,向西而去。東海風波停息,卻有暗流悄然涌動,將那舟船默默推向更東處。
章木鬆開拉著王進的手,獨自走到船頭,濤聲陣陣,卻掩蓋不住他一身劍意。
王進閉目又睜眼,淚流滿面。
「劍主,您後繼有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