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東行與南下
章木站在船頭,腥鹹的浪花不住拍打船身,濺起零星水花,在他身周一尺處紛紛下落。幾個心境起伏,他的武道境界雖然沒漲,但一身遼闊劍意卻如這東海波濤一般蒼茫無際,甚至已然凝為實質,可抵禦風雨侵襲。
半生侍奉劍聖封名的劍侍王進揉了揉眼,默默前行幾步,站在少年章木身後,滿眼欣慰。
「王叔?」
「嗯?」
「師傅走那天,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裡,師傅沒有受傷,我們也從未來過東海,師傅在我家所在的千燈鎮外三十里處,結廬而居,教我劍術,授我劍意,一過便是十數年,夢裡師傅雖然傳我劍術,卻不曾讓我用劍練劍,只是一根七扭八拐的槐木枝,當我二十五歲要入江湖時,才第一次拿起鐵劍,拿起劍的那一刻,我只覺得似乎天下用劍之人遇我盡俯首。於是夢醒,恍惚間,似乎看到師傅在石洞內對我一笑,當我真真切切睜開雙眼,便沒了師傅蹤跡,那會兒,我在想,師傅定是與我捉迷藏來著,你說是吧,王叔?」
聽著少年的絮叨,王進因他的遠大志向而歡愉,也因少年最後的一句問話而默然不語。他拿起船槳,借著海下暗流之勢,朝著東邊劃去。
「少主,老爺估摸著正在蓬萊等你呢。」
章木扁起嘴,「王叔,我來撐船吧。」
「可不能耽誤少主練劍。」
「師傅說過,撐船也是練劍。」
漢子沒再堅持,讓過兩漿,默默後退了幾步。海上撐船,一葉小舟,自然是項體力活,等同於與天地角力,饒是他一個七境宗師,若是撐船太久,也難免手酸。
章木而今正是圓滿的引氣境界,王進也有心借這波濤助他破入角力境,如今正是順流,不妨先讓他熟悉熟悉這汪洋之力,在到得蓬萊,每日撐船逆浪而行,到時且看有何成效。
需知世人破入角力一鏡,多通過與人角力,做那以一敵十的氣力之爭,有些心懷野望的,至多也就是與象虎狼豹角力,終歸是少有與天地之力較勁的機會。
佛門修伏魔金剛神通可通過禪坐的形式直入角力境,無需江湖尋常武者這般與天與地,與百獸與人角力的繁瑣過程,便能輕輕鬆鬆得到遠超江湖武者的厚實角力境,只這一點,便叫人無奈。
道家總得來說有四脈,分別為齊雲山、武當山、青城山、龍虎山,這四大名山之上的四脈,修習法門各有不同,不過總歸是殊途同歸,他們的角力境,與其說是角力,不若說是對引氣一境進行了更艱深的鑽研。就拿武當山來說,幾百年前便有一個號稱是從明日而來往昨日而去的古怪道士,首創了一套名為太極的拳法,以自身四兩氣力撥動天地之間的千斤之氣,將角力一境演化出了別樣風情。
只是尋常武者畢竟羨慕不來,一來佛道兩家的武道不僅有獨特的運功法門,二來其境界多受制於習練者對於佛經道經的領悟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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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江湖上那一撮七境之上的武者眼中,佛道二家的武學卻是洪水猛獸,只因佛道二家武學對於武者心性而言,確實有著莫大影響。
試想,一種需要領悟道經佛經的修行法門,其修行多半也是修心,怎麼能不影響人之心性?如此一來,佛道二家武學,對於一個為追求痛快二字的江湖人,自然就顯得頗為邪門了。
王進身為七境宗師,站七望八,自然對佛道二家武學不甚上心,武者腳踏實地,一步一坎,武道境界的厚實程度,半點不遜佛道二家,更何況,論搏殺手段,同境界的江湖草莽更是佛道二家拍馬難及。
如何如此說?一來佛道二家弟子多是於佛前禪坐,在道觀修道,少有搏殺經驗,手段自然差了不少,二來佛道二家不殺生的清規戒律便註定他們只能搏不能殺,否則一個不慎,走火入魔,不是境界大跌便是墮入魔道,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因是順著水流,章木倒也還算輕鬆,只是手酸也是難免。師傅不在身邊,少年卻更少了些憊懶,只是忍著胳膊酸軟,划船不停。
王進眼力自然非同小可,將一切看在眼中,也不點破,他這個劍侍,也想看看少年能堅持多久,撐船如習劍,這片海,便是老劍主的劍道,王進也很期待,這位被給予厚望的小少主,究竟能撐起老劍主的幾分劍道?
深不見底的一片洋流,讓王進生出一種無力感,一如當年,封名拔劍出鞘,劍指王進,劍意肆虐,當時的王進手腳發軟,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其劍意之盛猶如東海汪洋。
…………
縱馬南下,李秦總算沒了上次的閒情逸緻,離開東海城已有三日,快馬奔行,日行三百里,此刻停馬休整,看了看地圖,約莫著再有個三四日的光景便該到了。
想到這裡,李秦不由得皺起了眉,一路上走得順當,沒有官兵攔路,反而讓他更加心生警惕,在東海城耽擱的時間不算短,現在路程過半都沒有官兵阻截實在不合常理,當今朝廷在情報一途上下的功夫可不算小。
范荼解開包裹,拿出幾本書,丟給李秦幾本,自己留下幾本,丟在地上做了墊子。李秦接過,但沒像范荼那般就地坐下,呆愣愣站著,攥著書的五個指尖已然發白。
范荼撩起額前垂落髮絲,笑道:「殿下無須擔心,在我看來,朝廷應該也是想看看日月潭的立場,要動手,也該在日月潭動手。」
李秦搖了搖頭,驅散心中陰霾,朝著范荼伸出手,水囊穩穩落在李秦的那隻手上,他拔開塞子,將水淋了一臉。
尚未開春,正是寒冷時節,水澆在臉上,再經風一吹,讓早已能避寒暑的李秦也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一抹淺笑又出現在他的臉上,這笑來得十分莫名其妙。
坐在對面的范荼見到這抹笑,便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
二人大笑,捧腹大笑,張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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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地十裡外,一身穿粉白衣袍的男人耳朵動了動,嘴巴發出斯斯聲響,如蛇吐信,於是,在這寒冬時節,便真箇出現奇景,數條青蛇從地洞中鑽出,繞著這人歡快起舞。
他一雙眼睛似在發光,嘴巴微動,於是便又傳出一陣鳥鳴之聲,空中幾隻飛鳥本已掠過這人頭頂,向南邊飛去,此刻又突然調轉方向,朝這人身邊飛來,在其頭頂一丈處盤旋。
這人生得俊俏,只是眉眼間卻顯得十分陰鷙,鬢間有白髮,似乎是久耗心神所致。
能讓洞中青蛇冬日起舞,可教南飛鳥雀掉頭而回,這分明已是御獸之術,馭獸,是通過常年累月與鳥獸飛禽親近,建立聯繫進行馴化,從而讓獸可明曉一些簡單人言,聽從號令,而御獸,卻能夠跳過馴化,術法一經站看,便能統領百獸。
御獸之術,本是江湖上一處叫萬獸山莊的獨門功法,萬獸山莊鼎盛之時門下弟子數千,七境以上的高手數目可算江湖之最。二十多年前魔教那襲白衣初現江湖,作為正道中流砥柱的萬獸山莊首當其衝,成為了那襲白衣成名的墊腳石。
萬獸山莊上曉得御獸之術的高手幾乎死絕,只餘一些粗通馭獸的門人苟活,也只能化身成江湖上的賣藝之人,落得個給百姓看個熱鬧的局面。
暗裡來說,當今天下,精通御獸之術的人,只有魔教十二眾中的酉雞,可酉雞是個女子,眼前這人分明是個男人,為何也能精通失傳的御獸之術?
他輕輕笑了笑,雙手疊印,做了幾個繁複的手勢,腳下青蛇纏繞相殺,頭頂飛鳥也打作一團,鳥羽零落,落在這人肩上,被他輕輕拂去。
沒一會兒,便只餘下一隻飛鳥和一條青蛇存活,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從中取出兩粒黃豆大小的紅色藥丸,屈指一彈,送入這兩隻倖存的活物口中。
青蛇嘶鳴,飛鳥亂舞。
那人面沉似水,張開雙臂,似要擁攬整片天地。
「皇帝陛下,奴才找著那二人了。」
地上一隻打開的錦囊無火自燃,那火清清冷冷,分明在灼燒,卻看著寒意森森,錦囊很快變作一團飛灰。
「呵呵,有趣有趣,咱家可許久沒見過聖上如此在意別人了。」
上一個,是一個被江湖中人稱作劍聖的老人,再往上追溯,也只有掌握江山的先帝與一人力壓江湖的厲無咎兩人而已。
太監高羸,今年三十五歲,除了鬢邊白髮,僅從面貌來看,絲毫不顯老態,只是整整三十五年,未曾南下江湖,這趟門,出的值啊。
多多少少可見識見識南邊的江湖,雖年紀已然不小,但也可青衣仗劍,縱馬江湖。
他吹了聲口哨,一匹玄黑色的馬便從林中快奔而來,他一個轉身,身上粉衣變青衣,地上那條青蛇如箭般竄入衣袖,空中飛鳥盤旋幾圈,高高飛起,他飛身上馬,輕輕一笑。
可惜了,少了一柄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