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沉月落

第二章 星沉月落

唐大小姐穿過璧山來到渝州城,到此之時已經完全入夜。街道上行人閉戶,燈火皆無,只有巷子深處傳來幾聲犬吠。各個商鋪關張歇業,永安當也是大門緊閉,門外一面巨大的「當」字招牌旗靜靜地垂掛著。

渝州城地處荊楚之西,水陸要衝,可南走滇黔,北上漢中,是南國與北國的交接點,因此此地常有各州商人來往。數百年間,唐家世代守護渝州,城中不少大商鋪都是唐家門下的產業。

渝州城雖然富庶繁華,卻貧富差距極大。凡是與唐門有些關係的人,都可倚仗唐門威名大發橫財,高卧深宅大院。無門無路的手藝人則多居於懸崖之上,屋不避風衣不蔽體。

直道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管事趙文昌便是與唐門五老爺沾親帶故,才做了永安當的大掌柜。此人一毛不拔尖酸刻薄,更兼橫行霸道剋扣無度。尋常當鋪九出十三歸,他是三出十九歸,但凡是上門當物者不論貧富,皆是一手通吃。怎奈他靠著唐家堡的大門,渝州百姓對其是敢怒不敢言。

雪見繞著永安當轉了一圈,想去敲開大門又覺得這個時間不太合適。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乾脆翻牆跳進永安當,自己去當鋪倉庫里找找。

「我可不是做賊!這當鋪原本就是唐家的產業,我只不過是在自己的家裡找點東西而已!」

唐家小姐縱身一躍,身如巧燕一般直接躍上了永安當的牆頭,又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院子里。

雖然明確告訴自己不是做賊,但是唐大小姐還是有些心虛。永安當的布局並不複雜,雪見沒花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倉庫。

推開倉庫大門,這裡儲藏著客人們典當的各種各樣的貨物,還有不少已經死當的當鋪準備出手的藏貨。雪見吹亮了火折,在偌大的倉房內東翻西找著。

倉庫里的貨物琳琅滿目,茶葉,皮貨,前朝的古董,蜀錦絲緞以及各種各樣的鐵具,也有幾個樣式別緻的茶壺。但是雪見上上下下翻找了一遍,怎麼也找不到跟手裡的紫砂壺一樣的蓋子。

找了大半夜一無所獲,唐大小姐也有些氣喘吁吁,氣惱道:「這當鋪真是白建了個這麼大的倉庫!怎麼連個茶壺都找不到?」

走過一個轉角時,雪見方轉過身,忽然一道黑影猛然撲了上來。

雪見一驚,手一松火折落在了地上。那黑影喊道:「小賊!哪裡跑!」

「你敢罵我是賊?」雪見頓時火冒三丈,一個側身閃避開。

那人撲了個空,轟的一聲撞到了一旁的架子上,摔倒在地。雪見走上前抬起腳踹了過去,嗔怒道:「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地上那人摔得不輕,卻突然靈活了起來,一個翻滾躲到一旁站起身說道:「哎呦!你……我說你怎麼還打人啊!這什麼世道,連小偷也這麼猖狂!」

雪見又好氣又好笑,足尖從地上挑起火摺子接在手上,說道:「膽子不小,敢這樣跟我說話,你知道我是誰嗎?」

「當然知道,你是小偷嘛!」那人說道,「小偷也敢打人,就已經升級為強盜了!」

「什麼小偷強盜的!」雪見走上前,用火折的火光映著自己的臉,說道:「好好看清楚我是誰!」

火光中,雪見看清那人原來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人。粉面冠玉,唇紅齒白,雙眸漆黑靈動,十分惹人喜歡。少年一身墨綠色粗布短衫,手腕系著護腕,最有趣的是臉旁垂下的兩條冠帶上,竟然各系著一枚銅錢,似乎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愛錢一般。

而那少年怔怔地看著雪見,但見她杏眸如水,顧盼流光,雙頰生暈,宛如畫中玉人。朱唇微微翹起,又添了幾分嬌憨和倔強。少女衣衫雖然輕便,也看得出十分華貴,絕不是小偷會穿的衣服。

「你……你不是小偷,那你到底是誰啊?」那少年小夥計搔搔後腦問道。

「虧你在永安當做事,居然連我都不認識!」雪見薄怒微嗔,不依不饒地說道,「我姓唐,是唐家堡的人,這破當鋪就是我唐家的產業,難道我在自己家找東西還要事先知會你嗎?」

「啊……唐家堡?」那小夥計臉上不由變了變色。

少年是這永安當中的小執事。半夜裡他正躺在床上酣眠的時候,忽然聽到倉庫里一陣窸窸窣窣的翻找聲。當鋪有規矩入夜之後不準進入倉庫,景天便以為是招了賊,趕緊起身來抓賊。沒想到來的人竟然是唐家堡的大小姐。

「原來是唐大小姐,失禮了,對不起——」小夥計微笑著抱拳施禮,忽然眼珠一轉說道:「不對!你可別騙我,你拿什麼來證明?」

「騙你?」雪見杏眸圓睜,忽的一伸手擒住了少年的手腕。

「你——你做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啊!」小夥計剛要掙脫,卻發現自己手腕竟被牢牢套住,掙脫不開。

「怎麼,受不住了?疼就叫出來啊。」雪見略帶嘲弄地看著少年夥計,嘴邊的笑意更顯得愉快。

「大小姐,我與你無冤無仇,你——」

「哼!還敢懷疑我么?」

「不敢了,不敢了!」少年連忙說道。

「我收拾你易如反掌,我用得著騙你?」雪見得意一笑,將小夥計的手腕甩到一旁。這一下看似輕描淡寫,卻將少年整個身子甩了出去,砰一聲撞在了牆上。

那小夥計心中大駭,沒想到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女居然有這樣的身手。

「要是還不信,那就來試試唐門的毒蒺藜吧。」

「什麼?」少年一抬頭,果然看見雪見手裡拿著一枚墨綠色的蒺藜鏢,揮手就向自己擲了過來。

「看鏢!」

「啊——不要!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少年嚇得魂不附體,趕忙伸手抱住了頭。

恰在此時,耳邊忽聽到一陣鶯啼般清脆的笑聲。

抬頭看去,只見雪見笑逐顏開,猶如山茶初綻,說道:「看把你嚇得,好好玩!」望見那枚毒蒺藜依舊在雪見手中,小夥計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嚇死我了……」

「還想試試嗎?」

「不要了,不要了!」小夥計慌忙擺手,賠笑道:「唐……唐大小姐,你要找什麼東西,我可以幫忙啊。不是我吹牛,我對這裡再熟悉不過了,就算蒙上眼睛,用鼻子也能找出來!」

雪見年紀尚小,童心未脫,逗弄了一番這小夥計,不由覺得十分有趣。白天摯友遇害,爺爺病篤的悲愁心情也稍淡了一些。

雪見想了想,反正自己也找不到,當鋪里的人肯定對這裡的東西比較熟悉。雪見從懷裡拿出茶壺和帕巾,小心翼翼地打開帕巾,遞給少年說道:「姑且相信你一次。你看,這是爺爺最喜歡的茶壺,可惜蓋子被我不小心打破了,我要找一個一樣的配上。」

「我看看……」小夥計伸出手去接紫砂壺,不小心觸碰了到雪見的手指。雪見好像沒有察覺到,少年卻是微微一怔,只見雪見一雙玉手十指如蔥,纖長秀美,乍看之下似乎根本拿不動比繡花針更重的東西,誰能想到竟然有如此可怕的力道。

接過了紫砂壺,少年頓時眼中放光,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著,說道:「這種海棠紅的紫砂壺很少見啊!讓我看看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說著小夥計把茶壺蓋子的碎片放到一邊,仔細地開始端詳起茶壺來。雪見氣惱道:「我沒問你……」

「嗯!不錯,這個壺的手工相當精緻!」小夥計從一旁的架子上拿起一個小鏡片,對著茶壺仔細看著說道:「我看看這是什麼款,一定在壺嘴裡面——」

一時間,這少年夥計彷彿被攝了魂一般,捧著茶壺愛不釋手。

雪見從來沒有見過對器具如此痴迷的人,頓時又好氣又好笑,走上前伸手將茶壺搶了過來,順便一腳踹在他屁股上說道:「我沒問你它是海棠紅還是海棠綠!我、在、問、你!有沒有跟這個一樣的蓋子!」

小夥計說道:「這種紫砂壺每一款都不一樣,怎麼會有相同的蓋子?這是常識啊,虧你還是什麼大小姐……」

「你敢瞧不起我?找死!」

「別急,別急,我有辦法!」少年用手指玩弄著冠帶上系著的銅錢,砰地一聲將銅錢彈起接住,說道:「有了!我替你把蓋子粘起來不就行了,保證天衣無縫!」

「粘起來……?」雪見看著帕巾里摔得七零八落的碎片,又看了看小夥計說道:「你有這個本事?」

「那當然!不信你跟我來,我帶你看看!」說著,少年興緻勃勃地拿起紫砂壺往倉庫外邊走。雪見趕忙跟了上去,只見他走進了一個緊挨著倉庫大門的小房間,說道:「這裡都是我的收藏品,你來看看!」

雪見跟著走了進去,看到這房間里的擺設,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這簡直就是一個貯藏室。不大的房間里擠滿了好幾個架子,上面擺滿了擺放著各種各樣的瓶瓶罐罐,琳琅滿目,把房間擠得幾乎容不下兩個人。

那小夥計這時候就像是一個皇帝,在接待藩國的使臣參觀自己的宮殿一樣,得意洋洋地說道:「怎麼樣,這些都是我粘起來的古董,神仙都看不出來!」

雪見對這個不起眼的當鋪執事還真有些刮目相看,說道:「這些……都是你的?」

「當然!都是我好不容易收藏起來的,一共三百四十八件,都是考證過有年代有出處的!」小夥計說道,「再說,出土的陶器和瓦器之類的古董,根本沒一樣是完整的,都得靠粘!」

雪見上上下下看著這些收藏品。有青銅器,古鼎,花瓶,紋爵,古鏡,各式各樣,雖然都十分的破舊,但是看上去也有些價值。雖然雪見是唐家堡的大小姐,但是唐家堡畢竟是武林世家,這些東西究竟好與不好她也看不懂,只覺得十分稀奇。

「你還真有不少好東西呢。」雪見說道,「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本事的嘛……」

「對吧!可惜當鋪里的人不識貨,都說我只會收集些破罐爛瓦。他們哪裡知道這些寶貝的價值……」

話音未落,半空之中傳來一聲巨響,把兩人嚇了一跳。

雖然兩人聽到的聲音不大,但是卻感覺渾身都跟著顫了顫,顯然聲源處一定發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

「怎麼回事?」雪見有些驚恐地說道。

「不知道,好像是外面……」

忽然,整個大地開始劇烈的顫動起來,一時間恍如地崩山裂,只感覺整個渝州城都開始晃動,幾乎要立刻坍塌了一般。

「呀——地震了!」雪見驚呼道。

一陣隆隆的巨響好似雷霆萬鈞,少年和雪見被震得東倒西歪。巴蜀之地地震也不算太稀罕,但是這麼劇烈的地震這小夥計生平還是頭一次遇到,就像是有一隻巨獸要從腳底下鑽出一般。房間里原本擺放整齊的收藏品叮叮噹噹地響著,房檐上也落下來一陣陣的牆灰。

唐大小姐早已經花容失色,轉身就要往門外逃。

「小心!」小夥計忽然大喊一聲。雪見一轉頭就看見少年整個身體朝自己撲了過來。雪見驚慌之下來不及閃躲,撲通一聲被撲倒在地面。

「哎呀——」

小夥計死死地壓在雪見的身上,雪見生平頭一次與一個男子這麼親密地接觸,頓時一張俏臉臊得通紅,想掙紮起身卻也動彈不得。

「你、你幹什麼!」雪見驚叫著伸手向上推去,但是少年的身體卻紋絲不動。雪見只感覺陣陣牆灰落在自己臉上,嗆得她咳嗽不止。

好在這劇烈的地震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很快就平息了下來。

「你——你還不趕緊起來!」雪見叫道。

少年這才緩緩從雪見身上起身,抬起頭看著懷裡捧著的一個花瓶,緊張兮兮地上看下看,說道:「我的白釉剔花瓷瓶啊!有沒有摔壞……」雪見也站起身來,看著少年手裡捧著的一個雪白的瓷瓶,這才明白剛才這小夥計拼了命地撲了過來居然是為了搶救這個古董。

「呼,還好還好,幸虧我接得及時!一點都沒有損壞……」小夥計鬆了一口氣,伸手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潔白的瓷瓶,生怕磕破了一點。

為了一件古董差點連命都丟了,更別說還險些搭上自己的命,這個人真是典型的要錢不要命。不過雪見現在沒工夫生這份氣,剛才的地震也把她嚇得不輕,回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

「真是嚇死我了,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地震……」少年有些歉意地說道:「你沒事吧,不好意思剛才……」

「呀,你……」雪見指著少年的手說道:「你的手受傷了……」

「啊?」小夥計低頭一看,才發現鐵蒺藜正插在自己的胳膊上。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居然一點疼痛感都沒有,甚至還有些麻麻酥酥的感覺。小夥計伸手拔出鐵蒺藜,笑道:「不要緊,一點都不疼!」

「可是……那鐵蒺藜上有毒……」

「什麼!」雪見的聲音不大,卻像雷電一般擊穿了小夥計耳朵。少年看著自己傷口流出來的黑漆漆的血液,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哎呀!好痛啊——」

「什麼嘛!剛剛說不痛現在又說痛?」雪見說道。

「還不快拿解藥來!」少年急道,「你要殺人滅口啊?我……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

「喂!你講不講理啊,剛才是你自己撲過來的,怎麼能怪我!」雪見說道,「再說我也沒有解藥!」

「你、你……哎呀完了,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那少年一時間手足無措,只感覺渾身血液發冷,好像毒素已經侵入他的五臟六腑,甚至連骨髓都開始發涼。

雪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看你緊張的!放心,這麼快死不了的。這樣吧,你幫我把茶壺蓋子粘好,我回唐家堡拿解藥,天亮之後在城西南的竹林交換,如何?」

「那、那那……那我……那我……」少年眼珠子轉來轉去,似乎在琢磨著這趟買賣划不划算,說道:「那我今天晚上會不會有事啊?」

「放心,沒那麼容易死的!」雪見說道,「不過你記住,不許對任何人說,不然就不給你解藥了!」

不讓說,那不還是來做賊的嗎……雖然這麼想,但是現在就算給這少年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說出口。

「可是……我怎麼覺得渾身沒力氣,有點發燒,心跳好快,有點發冷,肚子也怪怪的,還有頭暈……」

「那是你自己嚇自己!」雪見說道,「叫你不許對別人說聽到沒有!」

「額……好、好吧,我知道了。」少年說道,「那就這麼說定了,你可千萬、千萬別忘了啊。」

「啰嗦!我唐女俠一向一言九鼎,說的話從不反悔!那茶壺就先放在你這裡了!」說完,唐雪見轉身向門外走去。

「哎等等……那你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不然我怎麼找你啊?」

「我叫雪見!」雪見輕輕哼了一聲,不屑道:「虧你還是永安當的人,連唐家堡大小姐的名字也沒聽過,真是孤陋寡聞……」

說完,雪見直接走出了房門。

「雪見……唐雪見……」喃喃重複著雪見的名字,少年的臉上露出了笑意,抬頭一看唐大小姐已經沒了蹤影,趕忙追出門喊道:「喂!我叫景天!風景的景,天空的天!」

「死小天!大晚上的鬼嚎什麼,還不趕緊給我滾去睡覺!」

隔壁房裡傳來趙文昌的罵聲,少年吐了吐舌頭,也懶得回復他。

回了房間,小夥計手裡捧著帕巾上的蓋子碎片,坐到桌子旁將一盞油燈點亮。

「嗯……這紫砂壺真是不錯,打破了蓋子實在可惜,看我把它粘好。」

燭火之下,景天的手指靈活又細膩地拼接著破碎的茶壺蓋,不一會兒就將茶壺蓋子拼接上,跟著取來生膠小心翼翼地抹在破碎之處。

「她說……她叫雪見。」火光在少年臉上跳動著,更顯得兩眼熠熠有神。景天嘴角掛著一抹暖柔的笑意,喃喃說道:「她說她叫唐雪見。」

雖然只是一面之緣,但是看到唐家大小姐的臉時,景天總有一股隱約熟悉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心底不時地泛過一陣陣暖意。

「唐家大小姐……」

寂靜的屋子裡只有燈油悄無聲息地落下,景天小心翼翼地將最後一塊碎片拼接上去,撫掌一笑:「粘好了!我就說嘛,有我出馬,絕對沒問題!哎呀這一宿——」

景天走到屋外長長伸了個懶腰,抬起頭向上看去,忽然看見此時此刻天上竟然是一片血紅色。無數的黑雲在涌動翻滾著,森然可怖,遠處不時還閃過陣陣紫雷。

「這、這是怎麼回事……」景天怔怔地看著天空,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異象,彷彿妖魔現世一般。景天一陣不安,關上門躺回到床上,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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