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少年問道
草廬後山。
一襲玄墨衣衫的少年站在長達三十丈的崖刻之下,凝神注視著崖刻的一幅幅刻圖,一雙丹鳳眼深邃無雜,宛若一泓幽泉。
白凈面龐如是上天最完美的作品,恰到好處的五官比例,如世間最美好好的玉石雕琢而成,便是女子見了也要自慚形穢,彷彿一切的美好都匯聚在此一人身上。
而少年又有著一頭令人哀傷的銀髮,雖飄逸出塵,但卻讓人望之心碎,少年本青絲飛揚,轉瞬卻已白髮生。
修長的身形在風和日麗下如謫仙臨塵,他一手負后,一手握拳放在腹部,呼吸綿長與天地和鳴。
少年的所有心神全部沉浸在刻圖之上,有人拖劍而行、有人持劍開天、有人拳撼江河山川、有人劍斬神靈……,最讓少年痴迷的是三十六服崖刻圖上皆有一道道筋脈運行圖。
這些崖刻存在的年歲據說比草廬存在的歲月還要久遠,草廬筆札說這是成仙法,也有人說是遠古人族開天之法,眾說紛紜,可沒人能解開其中的奧秘。
曾有一撥撥修士都想要來此尋覓仙緣,試圖將刻圖之上的法門修成,其結果不是瘋魔導致一身道行潰散,就是形神俱滅,於是後山就成了草廬一處禁地,直到少年的到來……
「小師弟,開飯了啊,要是再不出來,你那份兒就要被師尊一起吃掉了。」一道聲音自外面傳來。
少年聞言一愣,轉頭看向禁地大門處,一個高大男子叉腰站在門口,不敢進來,只是氣呼呼的瞪著少年,少年撓撓頭小跑了過去,不好意思的望著高大男子,笑著說道:「師兄,走吧。」
高大男子一巴掌呼在少年後腦勺上,笑罵道:「臭小子,我告訴你,要是等會還要我再去廚房煮麵填肚子,看我不把你小子以後三天的伙食全換成素菜。」
嘴上不饒人的高大男子,可眼底深處,卻是傷心與無力,在他眼中,眼前少年的身軀早已如瓷器破碎不堪,若不是有一縷縷道意牽引,將其縫合在一起,少年早已不存於人間。
墨笙聞言一笑:「那我去把師尊以後三天的伙食與我的對換一下,然後告訴師尊是你乾的……」
少年說完就跑開了,高大男子愣在原地,心中嘀咕著,這他娘的小師弟,咋這麼不仗義。
高大男子也只敢在心中腹誹,可不敢說出來,要是被師尊聽了去,自己又要去藏書樓抄書了,想想就頭皮發麻,還是去田間種地快活些,至於藏書樓,算了……
如今整個草廬上下就三個人,其他幾個師弟師妹都下山去了,師尊有氣也只能撒在他這個當師兄的身上。
只是看著前方那個小師弟,自己受點委屈好像也不算什麼,畢竟是自己小師弟嘛。
三人圍在一張飯桌上,紅燒魚、臘肉、醋溜土豆絲、鮮菜湯。除了那條魚是在山澗中捉來的,其他的都是自己養的種的。
老天師一襲青衫道袍,頭別木簪,除了雙鬢斑白外,其實看起來也就是中年模樣,說老只不過是說年歲。
少年曾經問老天師,為何是天師啊?
老天師回答說: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有一座天師府,劍法、雷法、符籙,冠絕天地,不巧了,為師覺著自己比那座天師府更名副其實。
墨笙曾問過師尊有多少歲了,只是得了一句模稜兩可的回答:山中修道不知幾何,紅塵煉心不知幾許!
師尊不說,師兄們也不知道,墨笙後面也就懶得問了。
少年很早就在這裡了,他來到這裡后至今都沒有下過山,每每站在山上向下望去,大多時候只能瞧見一片雲海,少有能看見山下的,他只知道腳下這座山峰很高很高。
對於墨笙來說,他每天的樂趣就是跑去後山觀摩那三十六幅崖刻,反正種地養動物什麼的師尊也不讓他做。
老天師撩起袖子給墨笙夾了一塊魚肉,笑著問道:「小笙啊,假若你修道有成,想做什麼?」
墨笙扒拉著飯,頭也不抬的回答:「我啥時候才能修道有成啊,我都修了十幾年的道了,啥也沒修成不是。」
「那修成了呢?」老天師繼續追問。
墨笙放下碗筷,怔怔的望著師尊,隨即咧嘴一笑:「我想下山去看看,在山上看不真切,我想看看山下的人間是什麼樣子。」
高大男子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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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吃飯,神色黯然,他不敢去看那個眼神明亮的小師弟,當初有個天資卓絕的少年,三年破開元,再四年入乾元境,只差臨門一腳就步入傳說中的極境神合。
可一場天劫,將少年的一切都磨滅了,在那之後,少年的氣海再也無法開啟,無法汲取天地靈力進行修行。
不僅如此,少年每時每刻還要承受刮骨剜心之痛,天地靈氣無時無刻不再衝擊少年的身軀,使得身軀如瓷器,皆是裂縫,少年的神魂亦要承受時刻天地磨盤碾壓碎裂的痛楚。
這些年來少年雖然已經習慣了那種痛楚,可每每想起,還是讓高大男子頭皮發麻,那種痛楚簡直非人能承受,但那個小師弟就一聲不吭的挺到了現在。
他真害怕小師弟什麼時候就突然倒在地上,然後化作一縷流光消散在天地間,他不敢說,也不敢想,只能在心底為小師弟祈禱。
最讓他難以釋懷的,是每天還要裝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陪著小師弟打打鬧鬧。
老天師伸手揉了揉墨笙的腦袋,欣慰的說道:「很好,吃飯。」
吃完飯之後,墨笙獨自去了藏書樓,一本本手札書籍翻閱著,逐步朝著藏書樓上層走去。
他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當初渡劫之時,他明顯感受到這方天地大道對他的壓制,甚至說是一種厭棄,將他的天地長橋徹底打碎,連氣海都完全沉寂。
師尊尋來很多天材地寶為自己重開氣海,甚至不惜損耗自己道行為自己疏導筋脈,試圖強行將天地靈力灌入筋脈,將其引導進入氣海之中,只可惜一切都徒勞無功。
至於什麼刮骨剜心之痛,神魂被碾碎的痛楚,他早就習以為常了,只有能感受這種疼痛,才能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還有希望的,就像元師兄說的,毛毛雨而已。
墨笙有些無奈,喟嘆道:「藏書樓里的古札也沒有解決辦法,十萬八千本書籍,無一是我想要的。」
墨笙退出了藏書樓,收拾好心緒繼續前往後山。
他走到後山,發現那邊居然站著一撥外人,每個人都衣著華貴,看上去流光溢彩。
特別是為首之人,一襲白雲金縷道袍,手持長劍,神色從容自信。
在他身後站在四個與那人年紀相仿的年輕男女,只是服飾稍有差異,每個人的神色都略顯倨傲。
墨笙有些羨慕他們,卻並未多看,自顧自的走向禁地大門處,他可不想惹麻煩,聽師兄說,在山下,有些時候僅是一個目光就可能惹來大禍,他可不想為師尊惹麻煩。
遠處的幾人也注意到墨笙的到來,同樣沒有打招呼的意思,看了一眼便不再留意,他們的目光都只是看向禁地裡面。
可下一幕讓幾人都瞪大眼睛,墨笙就那麼走進了禁地大門,向那處讓世人恐懼不已的崖刻走去,最後墨笙就那麼盤坐在崖刻下的一處石頭之上。
幾人皆是張了張嘴,到最後一個個只能是咽下一口唾沫,悻悻然離開了此地。
四人中唯一的女子開口說道:「那就是老天師的關門弟子?真能觀摩崖刻而無損心神?」
為首的俊美男子點點頭,眼神閃過一抹異樣神色,他嘆息了一聲:「我來劍廬山草廬好幾次,都沒有碰到他,每次元先生都只說在禁地觀摩崖刻呢,今日見到他居然一時間忘記打招呼了。」
然後男子就揮揮手繼續道:「你們自個兒逛去,草廬很多地方都可以去,只要不去那禁地就行,我去拜見老天師。」
崖刻下,墨笙的心神完全沉浸,他的心中只有三十六幅崖刻圖,一顆道心在此時澄澈如明鏡,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尋找打破天地給予他的枷鎖,可現在他覺得沒有必要了。
師尊說山中修道不知幾何,紅塵煉心不知幾許,修道求道而已,為何要執著打破某種東西呢。
也許他要打破的是自身的枷鎖,師尊讓他去藏書樓觀書海、練字,這何嘗就不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求道證道呢。
眼前這些崖刻圖,何嘗又不是一種大道,遠古歲月的人族能修行,就是依照更古之人留下的法門修行的嗎?他們是不是也曾與自己這般在絕境中修道求道呢?
天地厭棄於我,我便硬要將自己化作這天地的一份大道,求得這天地的認可嗎?
這些年來,每日打坐、練拳、練劍、讀書練字,我墨笙求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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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是自我而已,我就是我,我即是我自己的道!
心念一起,千頭萬緒,道道玄妙,道化萬千,熔煉為一,一化二,二生三,三是萬物。
這一刻,月明星稀,一道道月華星輝卻如匹練萬千道,如瀑布般垂落而下,向人間而來,盤坐在巨石上的墨笙緩緩離地而起。
一道心聲在墨笙識海中炸響:「何所求?」
墨笙發乎本心脫口而出:「求自我,不外求!」
那道心聲再次響起:「道就是道,天地既大道,何修自我之道?」
墨笙卻反問:「天地大道是道,我亦是道,為何修天地之道?」
天地間一時寂靜無聲,許久后心聲再道:「修道為何?」
墨笙卻在此時漠然睜開雙眸,仰頭看向天際:「有朝一日,以我之道問天地之道!」
卻不料那道心聲卻猛地爆喝:「你……要主宰人間?」
「我只是我,何主人間?」墨笙回應。
「既如此,那便承道吧!」那道心聲緩緩消散。
墨笙卻在此時站起身形,在他的眼中,天地間的月華星輝開始向他緩緩聚攏,他卻冷笑了一聲:「我需要承你之道嗎?」
只見修長的身形微微蹲下,一腳向後拉開,一腳向前一踏,就那麼在虛空中拉開一個古樸雄渾的拳架,一拳向天而去。
前山,正在打坐的老天師與高大男子同時睜開雙眸,皆是一閃而逝,兩道身形出現在禁地大門處,見到不可思議的一幕。
只見那崖刻上方,一襲玄墨色衣衫的墨笙拳出如虹,一拳一拳轟向漫天的月華星輝,不承受那份大道饋贈。
那漫天的月華被拳頭一點點消磨殆盡,再之後,墨笙並指為劍,一劍一劍將星輝斬碎。
這一切,看得那高大男子瞠目結舌,他轉頭看向老天師,吞吞吐吐的說道:「師尊,小師弟這是…不打算…修道?」
老天師眯起眼,右手在長袖中掐訣推演,臉色凝重的說道:「不,他找到了一條自己的道,可那條大道早已經斷了啊。」
墨笙將所有異象都打散之後,身形再次落在巨石之上,又變成了打坐的姿態,只是腦海中出現了一幅幅走馬觀花的人體經脈圖。
那是一條與如今人族完全不同的修道之路,人體丹田為源泉,隨後延伸出一條神橋,在丹田上方有五座神宮鎮壓一方小天地,之後便是人體四肢相互連通的另外一片天地,再其後便是一條神龍盤踞在神橋之上,神龍盯著前方一片朦朧的大道天地。
墨笙很快就明白,那裡是什麼地方,那是人體的識海,泥丸宮所在之處。
墨笙看著那座神橋,心中明了,這座長橋再不是鏈接人身與外界大天地了,而是貫穿己身,使得自身成為一處自我大天地。
他的修行重新有了方向,可這條大道註定會極其艱難,不比遠古人族先賢們開天闢地輕鬆。
當他心中一片空明之際,一幅幅畫卷在識海中炸開,帶著他如時光倒流一般回到記事之前的那段時光。
他的氣息開始紊亂,怨氣、殺氣、恨意在他身遭瀰漫開來。
老天師面色一變,開口吐道音:「靜心,凝神,如冰清!」
剎那間,老天師大袖一揮,一道潔白光輝將墨笙籠罩其中,如水流湧入墨笙身軀。
墨笙的氣息逐漸歸於平靜,可一道玄之又玄的銘紋印記卻浮現在墨笙的眉心處,一縷漆黑如墨,定睛望去如墜幽冥,一縷呈紫金色,彷彿至高神明俯瞰眾生,兩者交織在一起,如一朵火焰在熊熊燃燒。
高大男子神色緊張無比,焦急的問道:「師尊,小師弟這是怎麼回事?」
老天師喟然長嘆:「塵封的往事,不堪回首的過往,時機已到,他可下山了。」
高大男子眼前一花,原來老天師身形在巨石上凝聚而出,墨笙已經昏死過去。
這對墨笙來說,算是一場悟道,更是一場問道,耗費心神之劇,相較於平日與天地大道對抗,來的更加讓人膽寒。
夜晚,老天師與高大男子在院子中相對而坐,聽著房屋裡傳出呼吸聲,兩人皆是相視一笑,桌上擺著一壺酒水,舉杯而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