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宋礬游齊衛 鄭詹說楚戎
書接上文,司馬王子城父領得伐倪大軍無功而返。臨淄朝堂之上,齊公姜小白怒而責日:「倪邑未下,汝還有何顏面往來見孤!」
司馬王子城父只得將事件原委述上:「非臣無能攻取倪邑,只因宋邾兩軍為鄭所制,未能前往會合,臣恐攻取倪邑將引天下大戰,進而擾亂齊廷社稷,彼時天下局勢誰也不知道,遂決意退兵護境安民!」
齊公姜小白燥言道:「諸多借口!寡人許汝攻倪,汝直去攻下倪邑便了,天下大勢乃有寡人操持耳!」
為將者有違君命,縱有萬般說辭,亦不可顛覆其過,司馬王子城父無意駁言,遂伏地叩首請罪道:「臣有失職,懇請降罪!」
齊公姜小白亟欲宣其罪言,左相管夷吾出而諫阻道:「古之聖君明王,取明名廣譽,建厚功大業,顯名於天下,不忘於後世,非得人者,未嘗聞也!古之庸君昏王,失國家,危社稷,覆宗廟,滅於天下,非失人者,未嘗聞也。今有士之君,處欲安,動欲威,戰欲勝,守欲固,大者欲王天下,小者欲霸諸侯,而不務得人,是以小者兵挫而地削,大者身死而國亡!故曰:人不可不務也。此天下之極也!」
謂其言辭新奇,齊公姜小白遂拋置王子城父不管,側首問日:「管子何意?」
左相管夷吾旋即回道:「倪人無罪於我,君欲逆行天道而施之以兵,寒卻天下萬民之心,即是謂失人也!今有能臣識勢而為,糾君之過錯於當時,挽社稷坍塌於即倒,君卻擬意對其論罪施罰,亦即是謂失人也!失之臣民,敢問君上何以安身立命?又何談王霸大業!依臣之意,未得削地滅國,即是為萬幸也!」
聞其所言,齊公姜小白這才息怒釋然,隨言道:「也罷,此事到此為止!及后謹盼諸君施才輔政,以助寡人治國安邦,鑄就王霸大業!」
見此,眾臣齊賀道:「君上英明!」
自此,君臣同心,齊室愈加強盛。
公元前678年,初春。諸侯各自施政謀國暨得相安無事,中原難見一時之安寧,鄭公姬突亦得以騰出手來治理內政,念及當初為雍糾之亂被迫外出,為免舊景重現,遂起意肅清雍糾之亂餘孽加以鞏固君位,以便日後外出行事諸侯之時後顧無憂。
春初首朝,新鄭廟堂之上,鄭公姬突高坐君位,待之眾臣朝賀畢,突詔殿前甲士,言日:「著即拿下公子閼並強鋤!」隨之音落,殿前甲士擁入,反扣二人押至君前跪下。
二人大呼冤枉,具言無罪。
鄭公姬突雙手叉腰,進而身軀前傾,目視堂下二人言道:「汝等二人莫不已忘二十年前雍糾之亂矣?寡人卻是記憶猶新!時年,寡人被迫離朝屈居櫟邑,擁軍圍櫟者可是公子閼耶?密言檀伯害我者可是強鋤耶?汝等敢敢自言無罪,罪加一等!」
公子閼不服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彼時祭子主政,我等奉命行事並無過錯,今時君上複位主政,我等竭力輔佐問心無愧,不期君上如此記仇,我等心寒齒冷,已無事君之心,今日得為君上緝拿,是殺是剮,悉聽尊便!
聞言,鄭公姬突亦即怒日:「此一時,即是彼一時!彼時為名,汝可謀我,今為利往,汝亦可害我,汝即決意求死,寡人亦留汝不得,今便成汝所求!」說罷,即著甲士用出斬訖。
觀此一幕,眾皆懼而不敢言,朝堂之上異常安靜,僅聞得強鋤伏地喘息之聲,鄭公姬突即又謂其言日:「不知道強鋤大夫有何感想?不如說與寡人聽聽,亦好一併成人之美!」
大夫強鋤聞之此言,將之身軀伏得更低,懼而顫言道:「臣已知罪,但憑君上發落!」
謂其識錯態度良好,鄭公姬突亦有意饒其一命,遂言道:「犯得過錯,需先知錯,而後方能將而改之,強鋤大夫是為大丈夫也!然有過必有罰,著刖之雙足,禁足於府,閉門思過!」
大夫強鋤叩首拜日:「謹謝君上不殺之恩!」言訖,即為眾甲士擁出行刑。
不多時,聞得殿外傳來一聲慘叫,眾皆毛骨悚然,更是不敢多言,鄭公姬突隨又謂之眾臣詔令道:「更有公父定叔畏罪潛逃於衛,著衛地暗探務必尋著誅殺,以終雍糾之亂!」
眾臣懼上虎威,是以無人上奏諫阻,盡皆受命而退。
再說大夫強鋤,死裡逃生於府養傷,有人問日:「君上即已謂告大夫知錯,竟何又讓大夫禁足府邸思過?即是禁足府邸,又何必刖取大夫雙足耶?」
大夫強鋤搖首嘆而回日:「不用則禁足,無用則刖足,吾知不能衛其足矣!」
自此,鄭室廟堂為之鄭公姬突一言獨斷。
不數日,鄭公姬突剿叛詔命傳遍衛地,公父定叔隱匿於衛都朝歌,自知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終將為鄭之暗探所獲,其時難逃一死,好在手中握有助鄭之密訊,不若主動向請罪,或可期其赦己一命。
想到此處,公父定叔當即攤簡提刀,篆文述日:「鄭公敬啟,罪臣叩拜!聞君欲追臣雍糾亂時過失,臣謹知罪矣!今獻密聞一則以助君上施略,望君償以恩惠免臣一死!及初,蘇姚嬖於庄王,生子頹,庄王寵之,授為君師之。及今周王姬胡齊病重卧榻行將辭世,王子姬閬恐王叔姬頹仗勢奪其王位,遂取為室之圃以為囿,又因邊伯之宮近於王宮而取之,更奪石速、子禽、祝跪與詹父之田,而收膳夫之秩,意寄以此削其勢。故臣以因由論處,斷定王叔姬頹將亂王畿,其必倚仗為室並蘇氏之力,藉以朝中邊伯、石速、詹父、子禽、祝跪五大夫為內應,起事逼迫王子姬閬退位!適時勤王抑或替王,皆掌君上一念之間,不論何舉都將轟動中原,仰復庄公之盛世,指日可待也!」文畢,即著心腹攜往新鄭,密呈鄭公姬突啟閱,寄此博得一線生機。
果如其想,鄭公姬突獲書大喜,畢竟興邦大業遠比敘舊懲罪重要,是以當即應言赦免其罪並官復原職,令其密切關注此事,一有風吹草動著即來報不得有誤。
轉天,為方便公父定叔行事,鄭公姬突即又檄文檄文諸侯,告日:「公父定叔乃先君恩赦之國公,不可使共叔無後於鄭也!寡人無以復先君之恩,不敢僭先君之德,今乃免其罪,著供洛邑為職,使以十月入,時遷良月,乃就盈數也!」
得君所赦,並委以重任,公父定叔敢不用命以償君恩,遂著君言往複來返於周衛鄭之間,密切留意王畿君臣動向。
見之鄭室近來活動頻繁,先是侵宋救倪,后便行周親王,大有復起之像。而使得與之接壤相鄰之宋室頓感壓力,雖不知道其意欲何為,但若允其從善施行而起勢,則必成宋室大患,宋公御說深以為需加阻攔。
期日朝會,宋公御說正色謂對眾臣言道:「宋室地處中原腹地,而我欲起中原暨成霸業,需秉國之均,四方是維!眼下大勢,北向晉室內亂無暇顧我,南向聯軍御楚暫無憂患,東向盟齊制魯初見成效,唯有西向鄭周尚無應對之策!近來鄭室救倪親周,極力遊說諸侯,大有復起之像,西向廓定鄭周已然刻不容緩,眾卿可有良策助我成事?」說罷,穆顏環視眾臣,謹待答言。
眾臣一陣議論,終末無人應言,左師子蹇疾出不奈道:「臣以為,欲亂諸侯,兵爭最為快捷有效,臣請將兵一部伐鄭,觀其作何反應,我再對症採取應對之策!」
宋公御說於心思之,其言不無道理,是以應言道:「也罷,與其在此胡論顧此失彼,不若放手一博,加之前者鄭軍趁我伐倪之時,從后侵境襲我長葛,許多將士心中憋著一口悶氣,亦可藉此一戰揚眉吐氣,凝聚我軍士氣!」
左師子蹇蔡拱手拜日:「君上英明!」
宋公御說接言道:「此役是為窺探之戰,聲勢自是越大越好,待我以駁鄭援倪之名,聯合齊衛共同舉兵伐鄭!」說罷,即著左師蹇為將,整軍備戰隨時起征,更著右師宋礬出使齊衛,說其聯軍伐鄭。
群臣躬身齊賀,受命退而各行伐鄭事宜。中原大陸又將興起一場腥風血雨。
朝後,左師子蹇奉詔點起兩萬兵馬,待命於商丘大營,只等宋君一聲令下,即可啟程踏上伐鄭征途。右師宋礬亦取得符文使節,起駕行往齊衛遊說去矣!
衛宋相鄰,近而順道,右師宋礬隨即來到衛都朝歌,然其並未前往行人府報備呈奏,而是直行前往拜見衛昭伯姬頑,請以引見衛公姬朔。為何要如此曲折謁見為君耶?因宋公御說之妻乃為衛昭伯姬頑之女也!右師宋礬想道,若可利其與宋室之婿丈親情,使之從中撮合,可更易說服衛公姬朔聯軍伐鄭也!
兩兩會面,敘禮問安請座看茶畢,衛昭伯姬頑笑顏問日:「小女在宋可還安好!」
右師宋礬輕嘆一聲,回日:「無所謂好與不好,衣食住行自是無憂,然予一妙齡女子整日獨守空房,亦不失為苦楚煎熬!」
聞得此言,衛昭伯驚而斥問道:「御說小兒竟敢冷落吾女耶?」
右師吾君急忙倚言攔道:「吾君自然不敢作此想也!況且夫人夫人生得美若天仙,何人見了忍心束之高閣?吾君當然更不例外!」
衛昭伯姬頑方感寬慰,隨之拂袖整衫,垂首接言道:「那是緣何?」
見問,右師宋礬緩言釋由道:「乃為國事操心耳,本就無甚閑暇時光陪伴夫人,吾君甚感愧疚,本欲就近攜夫人還衛省親,與之稍待!這不又有鄭人擾亂宋廷,前者使軍襲我長葛,今又蠢蠢欲動,暨謀宋室,致我君茶飯不思,整日自閉書房,苦思應對之策,別說是陪伴夫人,就是前往一探,亦是一種奢求矣!」
衛昭伯攥拳錘椅,責言道:「鄭室欺人太甚也!右師今日入衛,是否即是為此事!」
右師宋礬隨言拱手拜會道:「實乃是無計可施矣,這才想道恭請盟邦聯軍伐鄭,一者罰其侵宋救倪之過,二者挫其復起中原使之念,藉此宋可安而無憂矣!吾君亦可多些時間陪伴夫人,還望昭伯於衛君跟前多多美言,大力促成此事!」
衛昭伯姬頑頷首輕言道:「昔時,鄭亦多有欺衛之舉,待其羽翼長成,衛亦將無寧日矣!聯軍制鄭亦為衛之求也!右師放心,於情於理,老夫皆當儘力而為!」說罷,即引右師宋礬踏檻出府,前往衛宮謁見衛公姬朔。
出得府來,右師宋礬與之衛昭伯姬頑同車而行,仰其便利入宮之途暢通無阻。一路來至衛公姬朔書房。
各自敘過禮畢,衛昭伯姬頑直言上奏道:「據報,鄭室暗探於衛活動猖獗,大有謀衛之像,君上不可不防!敢請君上先下手為強,與宋聯軍征鄭,破其略衛之謀!」
為其當頭諍諫,衛公姬朔不解其中緣由,竟一時茫然無措,進而抬首瞥見衛昭伯姬頑身後之人,心知必是其人授意而行,遂轉言道問道:「何方貴客到訪?」
衛昭伯姬頑薦言道:「此乃宋之右師宋礬是也!今日使衛即是為盟衛制鄭,還請君上以邦國社稷為重,行詔應允此議論!」
聞得此語,右師宋礬方敢行出答言,當即謂上躬身拜日:「外臣不才,諫以數語,衛君姑莫聽之!還見昔日,鄭氏三公,開疆拓土,問霸中原,天下諸侯,莫非鄭黨,居周宋衛,莫敢望其項背,勢弱至此,無復有也!好容易盼得祭足亂政,鄭室由強轉弱,我等鄰鄭諸侯,方得以嶄露頭角,爭世牘霸暨成大業!而今鄭奔走四方,大又復起之像,若我等不加以遏制,使之重回庄公盛世,屆時對其俯首稱臣以護社稷,外臣謹問衛君一言,願否?」
外臣遊說,皆為己便,是否真與戚邦有利,還有待商榷,衛公姬朔業已掌邦多年,個中道理不謂乎不明,遂婉言回道:「貴使之言,寡人定當善加考量,權請貴使移步驛館稍歇,期日將予貴使答覆!」
豈料衛昭伯行言催促道:「事不宜遲,還請君上當即行詔!」
見其如此不知禮,衛公姬朔慍色勸撫道:「軍國大事,寡人亦未敢輕斷也!需得與朝商議過後方可施行,還望仲父諒解!」
見言仲父,適有不察者,問日:父輩,唯一也,何見仲父?此話還待從頭說起,昔時齊襄公伐衛,護送姬朔母子還衛複位,後為濟得宗族支持,朔母宣姜遂改嫁於衛昭伯姬頑,仲父之說由此而來。
而見衛公姬朔執意無為己議,衛昭伯亦不再勸,遂緊言逼道:「是否需臣恭請君母,前來謂汝說明?」
見其如是說,恐惹宗族非議,衛公姬朔只得妥協,當即行詔許議。
行衛使命終得達成,右師宋礬心中亦是無比寬慰,辭別衛公君臣,遂往齊地趕去。
入得臨淄,因畏左相管夷吾所施法案,右師宋礬未敢擅行謁見齊君,乃入行人府報備呈奏。
宋齊交好,行人府侍丞不敢拖延,當即上呈宮中,而知宋使前來,齊公姜小白隨之宣見。
右師宋礬受召而入,行之君臣大禮,謂上言道:「齊君安好,外臣拜上!」
謂其識禮,齊公姜小白悅言問道:「宋使此番入齊,有何見教耶?」
右師宋礬接言敬道:「言教不敢也!倒是有一事,仰齊君為之一決!」
齊公姜小白伸手請道:「不妨說來一聽!」
右師宋礬悠悠道來:「此事困擾吾君已有半載矣!暨去歲聯軍伐倪之時,鄭人襲擊宋后而救倪,倪人因此獲釋,及后更是目無尊長,逆邾叛宋,無所不為!如若放之不管,任其行事,則有失民心,難服朝野!起意揮師往而征之,又恐諸侯言我仗勢欺人!藉謂齊君,若遇此事而失諸侯之心,敢問願否?」
好個一語雙關,不愧為使臣說客,其言精準觸痛齊公姜小白心病,其待附言相隨之時,左相管夷吾搶先出而駁道:「倪邑之民,自周公旦攝政之時,業已脫邾自立,享有行事自由,如其未行傷天害理之事,旁人則勿得干涉!宋君如是庸人自擾,我等亦愛莫能助!」
右師宋礬不氣不惱,轉身謂其躬身長揖施以厚禮,反譏道:「左相所言甚是!不畏人言,不問世事,無為而治,倒是可以寬心矣!但不知左相所言,可代君意否?齊公若寄是意如此,宋室必當效從!」
左相管夷吾冷笑道:「右師此來,不過是為聯齊伐鄭而已,直言即可,不必彎彎繞繞!鄭人救倪亦並無違逆天道,宋室自作自受也!近來鄭人往複諸侯亦無過錯,只不過宋人見鄭有復起之徵,乃為煩憂宋之尊顏有傾也,殊不知諸侯濟強乃周室之幸也,亦附我君尊王攘夷之意,試問齊又怎能助汝為虐耶?」
右師宋礬深知左相管夷吾亦為能言善辯之士,著己與其舌戰三日亦難有定論,遂轉身面君棄與交言,拱手謂上言日:「伐倪之舉,亦是齊君下召促成也,吾等只不過是奉召而行,如此而言,有違天道者不亦齊君乎?再者有言,齊乃諸侯之長,今日宋室行齊請盟不成,他日齊公遇事下召,敢問還有誰人從行?」
左相管夷吾於後怒目而指,揚聲斥日:「大膽狂徒,竟敢當堂威脅我君,真不知死耶?」
右師宋礬淡笑道:「死有何懼,藉某一言而得喚醒齊君,何樂而不為!」
左相管夷吾急而前行一步,亟待加辭駁斥,卻被齊公姜小白伸手按住,進而聞其言道:「眾皆不必強言爭論,寡人自有決斷,倪人慾求開宗立祠,寡人也不再過問,然鄭人於後偷下暗手,寡人卻是不能容也,如此般行徑不加以制裁,寡人何以告慰諸侯!」
聞其此言,不待音落,右師宋礬拱手賀道:「齊君英明!」
左相管夷吾亦隨言諫道:「宋使小人之志,望君莫要因小失大,而致天下安危於不顧!」
齊公姜小白亦不奈道:「左相不必多言,似鄭之徒,寡人定將嚴懲,否則無以為方伯!」
見之大局已定,左相管夷吾亦嘆道道:「亂天下者,勿為鄭徒,乃宋人也!苦勸難擋,待至天下大亂之時,謹盼宋侯兼及吾君莫要失悔,彼時能有平叛安天下之策!」說罷,悲憤落寞之情溢於言表,隨即謂上禮辭退朝。
右師宋礬使齊又遂其志,謂對齊公姜小白恭維數語,隨即請辭還邦。
齊公姜小白亦因朝堂之上鬧得君臣不和而心緒煩悶,是以亦未著意挽留任其離去,詔罷右相鮑叔牙操辦聯軍伐鄭事宜,便著近侍開方宣告退朝,由其領行還宮。
春轉夏初,宋、齊、衛聯絡兵分三路襲向鄭都新鄭,鄭公姬突手持戰報問日眾臣:「忌我復強,齊宋衛三邦聯軍來犯,眾卿可有退敵良策!」
賊勢浩大,戰之必敗,君意要強,議和無望,滿堂文武議論紛紛,良久無人上言,鄭公姬突續而厲顏斥道:「平日無事,汝等喋喋不休,社稷困危,需叫汝等言語之時,汝等盡皆啞口無言,汝等竟是如此忠君職事耶?」
聞其叱喝,滿堂文武盡皆默然不敢大聲喘息,見諸此景,鄭公姬突拂袖側身,亟欲離朝而去,大夫鄭詹適時行出,謂上奏日:「臣有一策,不知可行否?」
鄭公姬突回首隨言道:「但講無妨!」
大夫鄭詹受命回言道:「齊宋衛三邦聯軍氣勢如虹,鄭室孤立無援絕難相抗,臣謹以夷制敵之法破敵取勝,由請君上決斷!」
聞此新奇說法,鄭公姬突饒有興緻問道:「何謂以夷制敵耶?」
大夫鄭詹接言釋道:「臣亦無高深之論,乃引夷族侵犯中原,暨齊所倡尊王攘夷,聯軍必然舍我而逐外敵,則鄭之困解矣!」
鄭公姬突緊言問道:「若其不顧中原安危,執意伐我,則當如何?」
大夫鄭詹笑顏答日:「如此更妙,君上只需一簡檄文,揭示齊室假仁假義,仰周左卿士之便,借天子之名捍護中原,倡議天下諸侯勤王制夷,屆時即可盟合天下諸侯,君上亦可掌控天下兵馬,進可輕取三邦聯軍,退可制夷以安天下,則霸業可期矣!」
鄭公姬突隨言猶豫不決道:「謀乃良謀,殊不知以夷制敵之法,乃為通敵叛國之重罪,卿就不怕中原諸侯群起而伐鄭耶?」
大夫鄭詹淡笑回道:「君若許臣施行此策,臣當即日納還職爵,從此脫離鄭籍,通敵叛國乃臣個人行徑,與之鄭室無關,就讓天下責臣一人耳!」
鄭公姬突謂其頷首愧言道:「卿可知此策一旦施行,寡人亦保汝不得,汝將背負千古罵名,中原再無容身之所,可謂九死一生矣!」
大夫鄭詹拜上道:「微臣明了!」
鄭公姬突緩緩起身,沉聲背對眾臣道:「大夫鄭詹,堂前胡言,著革職去爵,逐出鄭地!」
大夫鄭詹會君之意,跪地三扣,脫帽著地,謂上言道:「臣謹扣謝君上知遇之恩,即起離鄭,臣死勿為冢,臣生勿存名,鄭無臣耳!」
鄭公姬突旋即轉身言道:「卿且一路走好,汝之父母妻兒,寡人定當悉心照料!」
大夫鄭詹扣首又再一拜,隨即起身離朝。
鄭公姬突往其離去背影,雙目閃爍,待其身影消逝於宮門之外,即又厲目掃視堂下眾臣一番,終而無言,甩袖行去。
朝散之後,謂就聯軍進逼新鄭之實,文武百官各司其職,行就禦敵之事,以護宗廟。鄭公姬突則終日獨處,謹待敵後夷戎音訊。
話說大夫鄭詹請願施行以夷制敵之法,為之鄭公姬突罷職瀆爵逐出朝堂,繼而行出新鄭駕車往南,直奔南疆楚室而去。
因無符文使節,大夫鄭詹為之楚人緝拿,后謂廷獄有言,有獻楚入中原之法,遂為其押解進宮,謁見楚王熊貲。
楚殿會面,楚王熊貲大笑道:「大夫摶弄朝堂為鄭所棄,今又隻身入楚勇扣郢都城門,其才氣膽色非常人可比也!其實大可不必,如想進官仕楚,只需呈表上奏即可,自有謁者為之安排!」說罷,即令侍者釋其縛。
大夫鄭詹榮辱不驚,起身稍加整理衣衫,繼而躬身拜道:「感遇楚王禮賢下士,落魄仕子鄭詹誠然拜上!今見楚王之胸襟浩蕩,亦非尋常君望可比,制霸中原者,非楚莫屬也!」
楚王熊貲悅顏大笑道:「借得大夫吉言,他日功成之時,功德簿上必將書上大夫之名,敢問大夫入楚欲爵何職耶?」
大夫鄭詹連連揮手相辭,笑顏接語道:「無功無勞,豈敢問君邀祿,鄭詹此來亦非是入仕求官也!」
楚王熊貲不解問道:「如此,大夫入楚意欲何為?」
大夫鄭詹供手笑言道:「只為進獻一言,僅此而已!」
楚王熊貲淡笑道:「大夫有言且教我!」
大夫鄭詹徐徐道來,回日:「不敢言教,乃與楚王商議也!楚王欲霸中原,天下皆知,奈何齊公領攜侯而御之,而致楚王止步江漢,無能復進也!若說鄭詹有言,可助楚王更進一步,不知道楚王願聞否?」
楚王熊貲伸手請道:「但講無妨!」
大夫鄭詹續言道:「楚王北上幾侵息蔡,皆為齊室聯軍諸侯迫退,可說齊室乃為楚王制霸之途最大阻礙!反言之,楚欲制霸中原,需先暨齊之上,進而脅周號令諸侯,方可著稱方伯,而成霸業!」
楚王熊貲頓首問日:「大夫所言甚是!然則何以締齊領袖耶?」
大夫鄭詹起手指天,激奮道:「眼下便有一天賜良機也!」
楚王熊貲隨言大悅道:「願聞詳情!」
大夫鄭詹接言細敘道:「鑒於去歲冬月,鄭人襲宋救倪而罪齊,齊便糾集宋衛聯軍困鄭,明言究鄭之過,實為殺一儆百,以此戒令諸侯拜崇齊言,而強其方伯之尊!聯軍當下緊逼鄭都新鄭,若得楚王先行伐沒鄭室,則功盛聯軍,挫齊室之尊,世人亦將另眼待君也!及后輕取洛邑王畿,脅王降詔,賦予楚王代王征伐之權,籍可行就方伯之言,則霸業可成矣!」
楚王熊貲不置可否,淺笑道:「大夫即就獻將此言,而遭鄭君驅逐罷!借我之力而御四方聯軍,大夫好計謀也!如此,大夫直言即可,勿需錯言旁騖,寡人自有決斷!」
大夫鄭詹拱手拜道:「楚王銳智也,一語道破鄭詹所想!然若聽之任之,則著齊室更進一步,此謂楚王所想耶?」
楚王熊貲連連大笑,贊日:「好個伶牙俐齒!寡人即便應行大夫之言,楚又以何名目伐鄭耶?」
大夫鄭詹隨笑禮言道:「楚王繆贊!鄭伯突自櫟侵鄭,復得君位而緩告於楚,是為不敬楚也,以此為由即可,齊之聯軍亦無能責楚也!」
楚王熊貲撐膝懇首,應言道:「也罷,弱齊強楚亦為我願,寡人遂著大夫之言,不日起兵北上,但願皆如大夫所料!」
大夫鄭詹躬身禮謝,不復與言。
楚王熊貲繼而與之就論天下大勢,不期大夫鄭詹對答如流,遂有將其留楚任職,奈何大夫鄭詹以使命未達執意出走,楚王熊貲只得將其禮送出境。
出得楚境,大夫鄭詹遂又駕車轉道望北,縱跨中原奔赴山戎屬地而去。
數日後,楚王熊貲應約如期舉事,三萬楚軍起從息出,令尹彭仲爽帥之,借道蔡許直逼鄭都新鄭。
而見楚軍逼近,齊宋衛聯軍不知起因,亦不敢輕舉妄動,隨令傍城落營以察敵情,三軍遂成掎角之勢對峙中原。
及至山戎疆界,聞之鄭人鄭詹來訪,且謂鄭室三公御戎聲躁漠北,狄戎部族莫不覬畏鄭氏之名,山戎單于阿布薩由是對其禮遇有加。
沒了中原富麗堂皇之大殿,卻多了一頂游牧部族特色行帳,眾人帳中弄弦起舞飲酒食肉,歡歌笑語倒也其樂融融。
大夫鄭詹與山戎單于阿布薩聚會帳中,待得一曲舞罷,眾人薄飲微醺之時,山戎單于舉杯問日:「大夫何有閑暇入漠北一行耶?」
大夫鄭詹笑顏回道:「自然不是為賞漠北美景而來,乃是鄭詹為鄭所棄,窮途末路而投單于也!」
單于阿布薩接言道:「大夫笑言也,以大夫之才具謀略,無論寄往何處,皆為柱國之石,只是咱這漠北莽漢,留一漢人於營,恐有不妥!」
大夫鄭詹垂首嘆道:「也罷!即時如此,鄭詹亦不予單于為難,敢請單于賜予半里之地,容得鄭詹安身立命!」
單于阿布薩驚愕道:「僻居漠北,豈不委屈大夫也!」
大夫鄭詹昂首自語道:「得以苟活於世,鄭詹別無所求矣!吾之舊主姬突,行事兇橫冷厲,想必單于已有領受,而我當朝釁君,豈非更是死路一條?中原已無鄭詹立足之地,如得單于寬仁垂憐,賜地半里以安身,我必銜枚以報,授君臨幸中原之策!」
聞得此言,單于阿布薩隨言舉杯敬道:「如此便就領教大夫良謀也!漠北宏疆千里之地,締許大夫半里之地又有何妨?及后,大夫即為某之親族,生計什物必予大夫置辦周全,干!」
大夫鄭詹取杯隨飲,進而獻言道:「昔時,北戎侵晉犯齊,為之鄭齊聯手相抗,致其功虧一簣,而今鄭齊反目,給予單于可乘之機,是為單于南顧中原之最佳時節!」
單于阿布薩滿面憂色,郁言道:「大夫之言似有一定道理,然某窺測齊勢正盛無能輕下,藉此大夫何以教我耶?」
大夫鄭詹笑顏揮手道:「單于誤我之意也!鄭詹適教山戎南顧中原,然無說著使山戎南下伐齊,即便齊今伐鄭在外,然則齊室邦強民富,其領地地仍駐有精兵數萬,單于就是舉全族之力,亦難動其分毫!鄭詹呈諫單于南顧中原,乃為伐燕也!齊強難下,燕弱則可取,趁之齊室南下伐鄭,而無暇北顧之時,單于即可舉全族之兵突起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侵掠燕邑,彼時必可滿載而歸!」
聞其此說,單于阿布薩悅而取樽相敬道:「大夫高論,咱家受教!」言訖,當先一飲而盡。
見此,大夫鄭詹亦執杯於手,禮言回道:「落魄書生,適為求生呈奏,慚愧,慚愧!辟言陋見,不值一提!」說罷,隨之滿飲杯中酒。
言行合一,各取所需,兩人和顏悅色,推杯置盞開懷暢談,則見番漢和盟之像。
時隔數日,單于阿布薩親領萬數山戎精騎,襲掠燕地,燕軍孱弱不堪與敵,遂檄文四方求援。又因之齊燕相鄰,刻日之間,燕侯求援檄文,即握於齊公姜小白手中。
燕地陷落,齊則危矣,魯室環是在側,本邑駐軍又不敢輕動,眺望燕地連天烽火,齊公姜小白負臂緊攥檄文,拍案怒日:「山戎番賊,壞我好事也!」一語言畢,遂令召回圍鄭齊軍,北上助燕抗戎。
遠有楚軍虎視眈眈,近有鄭軍欲作死戰,而見齊室莫名退兵,為免自討無趣,宋衛兩邦大軍隨即不約而同,棄圍新鄭相繼退兵還朝。楚軍則見之漁翁之利即失,緊守鄭地已無必要,亦告退兵去矣!
鄭室社稷覆亡之危順勢得解,戰報傳至莫北山戎地界,大夫鄭詹登高南望,遙瞰新鄭自慰道:「臣之使命達成,鄭室社稷得存,臣無憾矣!只是自此再難侍立君側,謹祈宗邦明君邦安好!」說罷,轉身落寞而去,及后隱匿漠北,再無蹤跡。
山戎單于阿布薩則領得萬數悍騎,縱橫燕地如入無人之境,掠得燕民兩千餘,席捲大批物資,不待齊軍退還臨淄,即尊大夫鄭詹之言不與齊軍照面,旋即退兵撤回漠北,後為感激大夫鄭詹獻計之功,遂應言予地半里著其安身立命,不時前往詢言問策。
至此,鄭、齊、衛、宋、楚、燕、戎七邦曠世之爭,遂告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