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似是故人來
2047年九月六日,哀郢市,
「警方發布最新通告,負責人稱目前九月四日的寒渡村地區的失蹤人員仍在搜救中。據悉,失蹤五人是某平台主播,當天晚上……」
街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卻與眼前這家小店無關。林朝青止步在這無人問津的茶館前,上面懸著塊匾,上面用墨色寫了勉強還算端正的「北徙」二字,很明顯不是什麼名家之作,卻是有種很古的感覺。
「歡迎光臨!」門口的招財貓叫了起來。
裡面燈光昏黃,紅木桌椅錯落有致排列著,最裡邊是個小舞台,基座比地面微微高些,後面掛著有些破敗的棗紅色幕布,襯出那個正唱著不知名的曲目、穿著藍布長衫的人。他看上去相當年輕,面容白凈,眼神暗淡,頭髮卻白了大半,顯出一種淺灰的色澤。
聽見招財貓的聲音,他回過頭來,看見那個在門口的身影,沒有表現出過多驚異。
「嗯?林小哥啊,真是許久未見了。」
「早上好,談老闆。來杯綠茶,便宜的那種。」
付了錢,喝了茶,林朝青憔悴的臉色才看著好了點。他找了張靠街近的桌子坐下,桌上放上了筆記本電腦,不過看上去似乎比之前舊的多。
「要聽曲嗎?」
「如果老闆願意的話,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談熙想了想,挑了曲唱起來。
「氣質美如蘭,才華複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孤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髒違心愿。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
「談老闆技藝未減啊。」
林朝青一陣叫好,但談熙並未露出喜色,只是面無表情,林朝青感覺有些沒趣,又轉移話題。
「對了,老闆,你最近有看熱搜嗎?」
「怎麼了?」
「就是最近有幾個年輕人,去了外郊那邊探險,到現在都沒回來。」
談熙似乎想到了什麼,但還是面色不變。
「外郊......那是,寒渡村?剛剛看到了。」
「是啊,他們當時還開了直播,結果播到一半,突然就黑屏了,一開始都以為是節目效果,結果是真出事了。我最近也在跟蹤報道這件事呢。」
林朝青調出了當時直播的錄像給談熙看。一開始就和其他那些所謂探秘直播沒什麼不同,無非找個看著陰森的地方,然後裝神弄鬼,稍微認真點的還會請朋友或者演員讓一切看起來更加逼真。
到這裡並無異常。
進山時,守林人慣例地提醒,不過那幾個人都沒聽,直接進了林子,畢竟自覺也是有備而來,最後不知怎麼摸到了村子那邊,幾人開始怕了。戰戰兢兢地繞了兩圈后,直播猝不及防地暗了下去。
第二天,警方就發了通告。到現在人也沒找著。
他留意到那日期剛好是九月四號。也就是四天前,中元節的日子。
............
林朝青坐到了下午兩點。送走了客,他也喪失了唱曲的興緻,索性抿了口茶水,往太師椅上一靠,眯著眼想著剛剛那曲,卻被椅子上過於多餘的花紋雕飾給挌到了。
「紅木椅子果然還是太硬,回頭要不換個靠背椅?前兩天好像看見一家電競椅,看評價不錯。」他思考著,點開了一個圖標上有隻貓的網購軟體,
下了單。
反正他的賬單是都衛那群傢伙負責,不坑白不坑。
又刷了會,他自覺無趣,就放下手機,盯著眼前空蕩蕩的茶館。
茶館是他開的,沒什麼生意,他也不圖這些錢,最大的用處,反倒是接待一些故友。偶爾有茶客來問,他就用「祖上傳下來的,有了感情,割捨不下」這種套話來搪塞,哪怕這家茶館跟他祖上八竿子打不著。不過真實情況是:他沒法離開這裡,還不如開著,多少有點人氣。
要說不愧是都衛,作為老牌的異常處理機構,對任何可能會出現嚴重後果的事件幾乎是矯枉過正,過猶不及。當年的一次意外讓他患上了一種查不出病因的怪病。無論身處何方,厄運總是常伴。
自然,這種事情都衛不會不管。
原本估計要喜提神農司那邊雅座一枚,最後還是裴衡力排眾議保他出來,專門給他做了一個不知什麼架構在這裡,自己仕途卻是就此斷了,每次問起,卻毫不後悔。
如今,雖說他的人身自由還是受到限制,但總比背後天天有一群中年禿頂過勞死醫生用不寒而慄的目光盯著自己。
就好像看著稀世珍寶。
他每次想到那畫面就菊花一緊。
縱使這樣,他還是三天兩頭倒點小霉,就比方說有一陣,他玩個抽卡遊戲,結果除了保底從不出貨;又比方說,有次莫祭喊他玩個什麼叫跑團的遊戲,隨便就扔出了個十連大失敗,直接結束遊戲。得虧他已經習慣了,畢竟比起小行星墜落,這些都是小場面。
再比方說,林朝青來之前,他手機收到的信息。
那是來自於一個他根本沒想到的號碼,一個本該永遠沉默的號碼,卻在某一刻忽然叮咚一聲,堂而皇之地跳出一個新的未讀消息。
那絕無可能是愚人節玩笑,更沒人會用這個號碼開這麼低劣的玩笑。
那是裴衡的。
他以為的,已經死去一年的故友。
............
忘了發生了什麼,也忘了自己是誰,他只記得自己在一條昏暗的小徑上,四面全是樹。他要跑,一直不斷地跑下去。因為沒有穿鞋,他的腳被割得生疼,鮮血淋漓,但他也沒有停下。
突然,某個地方突然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響,恐懼漸漸湧上心頭,本就跳的過快的心臟猛地抽搐著,幾乎讓他沒喘過氣來。他腿一軟,摔倒在地上,正想爬起來,旁邊的灌木中忽然有一雙手扒開了樹葉,露出一張滄桑的臉。
他感覺熟悉,但是想不起來。他正發愣的時候,對面已經發問了:
「小孩子?你是誰,家長呢?」
他能感覺自己似乎放鬆了一些,大約是因為這個男人不是自己害怕的那個東西。-但他還是警惕地往後挪了挪,像只受驚的小獸。
「我不知道......不知道......都是紅色的東西......爸爸他......」
自己似乎在抽泣,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悲傷。那人面容凝重起來,對著對講機說了些什麼,然後蹲下身子,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沒事,別怕。咱們先去那邊的小屋歇歇好不好?還能走嗎?」
「嗯......可是,我爸爸他......」
「放心,叔叔一定幫你把爸爸找回來,騙人的是小狗。」
「真的?」
「真的。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
不知過了多久,他猛地醒來,環顧四周,除了無人的店堂外空無一物,只有天色慢慢暗了下去,恍然悟到那是夢。夢的喪失也是那個病的代價之一,但是最近,他似乎總是做夢,總是會夢到一個破敗的山村,有時,自己似乎是個小孩,有時又是成年男性,也有時候是個老婆婆,但大多模模糊糊,像蒙著層磨砂玻璃。
這次是最清晰的一次。
「這個夢......到底什麼意思?」
他回憶著夢境,不過大半已經如破碎的肥皂泡,只剩下殘影。他回憶著那個很親切的面容,但是也想不起來,索性就不再去想,反正一個夢記不記得也無傷大雅。
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他走到門口,把門扇閉上,又加了鎖。回頭走回裡間。
睡吧,明天醒了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