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青銅鎮的青銅神廟
鄢一鳴和王虎雄是在下午六點整到達位於青銅鎮北部的青銅神廟的。青銅神廟,沿襲了青銅鎮百年不變紺青色的琉璃瓦以及高大宏偉的建築外表,人站在神廟腳下,儼然已經看不見夕陽的光輝。神廟的裡面非常空曠,除了正前方立著一個供台,四角杵著四根青銅的立柱,剩下的就只有幾尊略顯猙獰的神像,排列在牆緣。
西側靠牆壁的位置是唯一一部樓梯能到達神廟的二樓——說是二樓,實際上只是一圈走道而已,邊緣被藍色玉石磨製的護手包圍,讓整個走道顯露出一種謙遜的奢侈感。走道從西邊的牆壁延伸到建築外面,圍繞建築的外延再繞一圈,搭配深藍色的石頭頂,讓神廟從外面看起來增添了「亭」的結構,包括精妙的飛檐。鄢一鳴走到一尊神像面前,眯起眼睛,經驗告訴他,這種神像並不屬於任何一種世界上已知的宗教神話,恐怕只是人們杜撰或者靠著想象建造的罷了。王虎雄想要到二樓去,被鄢一鳴阻止。在沒有經過別人允許的情況下,絕對不能隨隨便便登堂入室,否則就是一種十分不禮貌的行為。
鄢一鳴正準備用脖子上懸挂的相機拍照,背後傳來了腳步聲。「請問兩位也是我們的『成員』嗎?」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鄢一鳴回過頭,發現來者是一個個子並不高的男人。男人穿著復古的長衫,但是上面的紋路似乎暗示著這個人可能是這裡的神父。但是從這個人的言行還是衣服的花紋來看,也並不屬於任何一種已知的宗教。「我是這裡的祭司馮苗音,兩位看起來並不是熟面孔啊。」男人打量著兩人,保持著一種令人不太愉悅的笑容——似乎是一種恭維,似乎又是一種譏諷。
王虎雄正想表明來意,鄢一鳴卻用眼神制止了他。「馮先生您好。」鄢一鳴是一個和善的人,非常擅長禮貌地交際,「實際上我們的確不是這裡的『成員』,但是我們對這裡非常感興趣,所以就來參觀一下,想知道如何才能成為你們的『成員』。」
馮苗音低聲笑了。王虎雄只覺得這個傢伙有些裝神弄鬼,實在是太做作了!但是,鄢一鳴反而顯得非常誠懇,馮苗音朝供台走去,鄢一鳴就落下半步跟了上去,王虎雄也只能憤憤地跟在鄢一鳴身後。
「這位先生啊,您想加入我們也不是一件難事,」馮苗音良久才開口,「可是,您對我們有了解多少呢?我們又如何知道您是真心實意想要加入我們的呢?」
王虎雄知道,鄢一鳴無論是在課上還是在論文中,時刻強調實踐和參與的重要性,王虎雄本人也認可這一觀點,畢竟自己學習的是哲學,如果不能服務於實踐,在他心中這種課程的理論不過就只是空談而已——但是現在,他卻極其不情願加入這樣一個神神鬼鬼的組織,這裡只會讓他感到不安。他看著鄢一鳴,竟然有些期望這個著名的教授語塞一陣,讓馮苗音將自己趕出去好了,再也不要到這裡來。但是鄢一鳴是什麼人?從事宗教學工作這麼多年,馮苗音的這種試探怎麼會難得住他?
「是這樣的,馮先生。」鄢一鳴拿出一張名片遞給馮苗音,上面僅僅只有鄢一鳴的名字和臨時聯繫方式。「我們剛剛來到青銅鎮,著實對這裡不是很熟悉。但是看著這裡有這樣宏偉的神廟,就不禁想要進來了解一下。說實話,我和我朋友最近過得的確並不順利,無論是工作上還是家庭——尤其是小孩子,的確給了我太大的苦惱。我希望有人可以給我指點一下迷津,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王虎雄一臉驚愕地看著鄢一鳴,他不明白平時嚴肅的老師這個時候怎麼突然胡說八道起來。但是理智告訴他,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插嘴。教授可不是什麼人都能評得上的,鄢一鳴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馮苗音哈哈大笑:「鄢先生······是吧?看上去您果然不太了解我們······這樣也好,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只要你們完成我的任務,就可以成為我們的一員······」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條手帕,「鄢先生,就請您把這條手帕交到南區青銅祭壇的大祭司手裡。當然,您有一整天的時間來完成這個任務,只要您能在規定時間內完成,那麼就能成為我們的『成員』。」
鄢一鳴雙手接過手帕,向馮苗音道了謝,然後就領著王虎雄走出了青銅神廟。
「鄢教授,請問您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啊?」看著已經遠離了青銅神廟,王虎雄壓低了聲音問道,「為什麼那個祭司就這麼隨意就同意了您的請求?」
「小王你知道嗎?宗教到底是做什麼用的?」鄢一鳴的神情變得異常嚴肅,「且不說是我們所熟知的那些,像是佛教,道教,天主教還是基督教,宗教籠統來說就是一種道德信仰的建立和對世界的解釋。很大程度上,宗教都充當著人自我安慰的載體,控制著勢力範圍內的一切因素。包括,社會、心理、精神等等,宗教本身並不是一件壞事,但是很大程度上,我們同樣不把它認定為一件好事。尤其是向這裡的『宗教』,我之所以還把它稱之為『宗教』,是因為我們暫且還沒有一層一層撥開他的外皮。你剛才也聽到了吧?我聲稱自己是一個過得十分不幸的傢伙,這恰好符合切合宗教的需求。在最開始的時候,宗教就是為了給不幸的人帶來希望,無論是利用一個謊言或者是一種虛構的信仰,它所針對的就是還未開化,還沒有真正認識這個世界的愚民,讓高位的統治者能擁有更穩固的江山。小王,你想想,馮先生問的問題真的意在『我們是不是真的認識這個教會』嗎?當然不是,它本身肯定也知道,我們這樣的外來者怎麼會對這種從未走出這個鎮子的宗教有什麼認識!他需要的正是我們的無知。一旦我們自作聰明真的說出個所以然,必定會適得其反。你看到了吧,那些魔神的雕像,這可不像是一般宗教中信仰的慈眉善目或者悲愴雄偉的形象。我能從那些石膏的面目之下感受到無與倫比的邪惡!小王,你現在相信我在臨走之前跟你說的話了吧?」
「嗯。」王虎雄點點頭,似乎若有所思,「果然這次不僅僅是『調查』這麼簡單。」
「你想想,真正的宗教調查怎麼可能只有我一個人,甚至只是一個副教授來帶這個隊?」鄢一鳴冷笑,眼神銳利中還帶有一絲期待,「我早就想來一次這樣的冒險,好好看看這些玩弄邪教的傢伙們到底是什麼心理!我最近的課題剛好是研究這個,我可不想錯過這個實地考察的機會!」他抬頭望著逐漸昏暗的天空,「宋哥······就是跟我們一塊的那個編輯先生,小王,你知道吧?我聽說過,他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是一個傳奇了。我是個膽小的人,但是一直憧憬著像他一樣在人生中有一次這樣的經歷。小王,我很抱歉在出發之前沒有向你說明我內心的猜測,因為我不敢確定我是正確的······我也是第一次親身遇到這種事情,果然還是膽怯了······你還是回去吧,這裡對於你一個大一的學生來說還是太危險。你沒什麼經驗,還是回去吧。」
「不,鄢教授。」王虎雄的眼神十分堅定,「既然來了我當然要做到底!您不要小瞧我,我已經有十八歲了,有資格,也有能力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對自己的決定負責。我不會回去的,我認為這也是一個很好的鍛煉機會,我一定會留在這裡的!」
鄢一鳴不再說話,他知道王虎雄是那種固執的性格,而自己,即使作為一個老師,也沒有好的理由限制一個成年人的自由。王虎雄做出了他的決定,鄢一鳴也一樣。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想到了一個多年未見的朋友,做事從來不計後果的傢伙,有著少年英氣的傢伙。
「我需要跟宋哥打個電話。」鄢一鳴知道,這件事情必須要跟唐元清交代。雖然他並不知道二十年前唐元清究竟經歷了什麼,也不知道唐元清現在是什麼身份,但是直覺告訴他,唐元清是一個異常可靠的夥伴,也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洞察者。
沒有信號。鄢一鳴皺了皺眉,他並不清楚是哪裡出了問題,這裡應該離市中心並不遠才對。他把手機收進口袋,領著王虎雄慢慢走進預定好的酒店內。鄢一鳴不知道的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他和唐元清的聯繫正式中斷,在此之後,這部手機再也沒有收到過任何唐元清的信息。「真是,之前宋哥接我手機的時候不知是什麼扎了我一下,現在還疼呢。」鄢一鳴喃喃。
空曠的、昏暗的走道,鄢一鳴攥著鑰匙,緩緩打開預定好的房間的門。皮鞋和門外的瓷磚地板發出清脆的聲音,緊接著是王虎雄的運動鞋在地板上摩擦的聲音······在緊接著,是第三個人,鞋子輕輕落在明鏡般的瓷磚上面,寂靜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