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來自日本的宗教學家
鄢一鳴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看著窗外,正對著青銅神廟方向,隱隱約約能感受到暗涌的滾滾黑氣。不祥。鄢一鳴咬著自己的舌頭,他知道這只是自己毫無根據的幻想,但是他對於自己領域內的預感相當自信——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有任何一個時間點相信過這番旅途會是順利的,他也並沒有相信過剛剛馮苗音說的一切。如果一個「宗教」的信徒僅僅經過如此粗糙的儀式就能入教,那麼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這種「宗教」還處於一種雛形階段,人手並不足以支撐教會運營下去,那麼對於想要加入的人,毅然決然選擇了「兼收並蓄」,大不了在教會步入「正軌」之後再來一次內部清洗;而第二種,也是鄢一鳴不願意相信的一種,那就是對方故意以這種簡單的方式引誘自己入教,而且是以「入教」為目的的入教,至於原因,那麼就很明顯了,利用教會的力量將自己軟禁起來,這也就說明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對方想將計就計把自己根除。
話又說回來,一個被國家關注的宗教組織,真的可能僅僅處於起步階段嗎?雖然有話說得好,要在危險出現之前做好準備,但是這種蝸居在青銅鎮這一隅的教會,真的能入國家的法眼嗎?鄢一鳴當然不願意相信自己初來乍到就被對方發覺,因為這沒有道理,自己根本沒有來過青銅鎮,自己也不是探員,對方沒有理由防備自己,甚至立刻認出自己!
鄢一鳴看著王虎雄,他知道這個孩子很優秀,但是有些事情絕對不能告訴他,他一個剛剛成年的孩子也解決不了這種問題。鄢一鳴希望此時此刻坐在自己旁邊的是唐元清,至少這個時候可以商量一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機,顯然打不通唐元清的號碼,甚至唯獨唐元清收不到自己的任何消息。
「小王,你給宋······不是,是唐主任發個消息,說我們現在在青銅鎮飯店。」鄢一鳴說道,「我的手機好像出了一點問題。」
「哦,好的。」王虎雄停下正在寫著什麼的筆,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小王,你在寫什麼啊?」鄢一鳴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小王寫這種像是書信一樣的文章了,而且每次寫的時候都是全神貫注,神情也異常認真,他現在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口。
「哦,是跟我的筆友的聯絡信。」王虎雄很是驕傲,眼神里甚至透露著一種崇拜,「我雖然不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但是他真的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王虎雄的表情深沉起來,「我們通信已經有六年的時間了,從我初中開始,在報紙上看見他的詩歌,就試著給他寫了一封信表達我的感受,結果他竟然回復我了!教授,您也是知道的,我在入學調查上寫了,我的媽媽在我六年級時去世了,之後我一度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在一次跳橋被救起之後,我在醫院裡看到了那首詩。他的回信說了很多,包括對人生的感悟,對我的鼓勵,對······那個,對不起,我認為以我的能力,用語言可能很難表達他為我做的一切······但是,他真的很厲害,他給我看過他馬拉松的獎牌,給我講他拼搏的故事······我們交流了六年,雖然沒有見過面,但是我和他已經是無話不談的朋友了——或者說他是我的老師······」
王虎雄有些更咽,但臉上卻掛著寬慰的笑容——那是六年來對自己生命的逐漸接受。他沒有辦法再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因為感情沖亂了他的大腦。
「他的確是個偉大的人。」鄢一鳴拍了拍王虎雄的個肩膀,「我很高興你能有這樣一位朋友——或者老師。」
「嗯······」王虎雄點點頭,看了看手機,突然皺起眉頭,「那個,鄢教授,我這邊的信息好像······發不出去······」
「那算了吧?」鄢一鳴也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但是他又說不明白,此時此刻他心中有些不確定該不該去陳克金那裡詢問唐元清的去向,他很後悔沒有在當時留下陳克金的電話——果然當時還是太急躁了一點!
「等我準備一下,一會到市長那裡去。」鄢一鳴心中升起一絲不安,但他並不認識向景淵,現在能做的就只有走遠路到苗羌市區找陳克金。他很清楚,自己和王虎雄如果都聯繫不上唐元清,但是互相之間卻可以順利地通訊,這就說明受到影響的是唐元清本人而不是他們!鄢一鳴再次後悔,應該留下光沐雨的電話號碼,之前王虎雄想要找人家要的時候自己還組織了他,甚至打趣說年輕人見到美女就控制不住,還說什麼要紳士,要慢慢來,自己真是一個笨蛋!
鄢一鳴收拾得很快,但是等王虎雄準備好已經過去一刻鐘了。等兩人正要出門的時候,一陣敲門聲讓他們的不安加深了一層。「請問是誰?」鄢一鳴保持著社會人該有的禮貌,但是手已經伸進褲袋,握緊了野外生存用的摺疊刀——這是二十年前在野營的時候李京河交給他的,這麼多年來鄢一鳴出門在外一直保持著這個習慣。
「我們是旅遊者,請開門。」門外的男人的普通話很不標準,好像有一點東南亞那邊的口音。但是鄢一鳴不敢確定這一點,自己對語言學並不擅長,但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這一定不是我們國人的口音。
「外國人?」王虎雄和鄢一鳴確認了一下眼神,最終選擇打開了房門。門外竟然站著兩個人,都是學者打扮。男人穿著日式的西服,個子不高,但是看上去文質彬彬,溫文爾雅。女人穿著略微過膝的包臀裙和黑色的絲襪,妝容很正式,溫婉的樣子讓王虎雄都看呆了。
鄢一鳴作為一個已婚的成熟男性當然知道這個時候應該做什麼。女人落半步站在男人身後,這就說明男人的地位明顯高於女人,自己按照禮節,詢問對方身份的時候只需要對男人說話就好了。「請問您是······日本人嗎?」鄢一鳴有些謹慎地問道。
「是的,我叫做國守自由(kokumorimiyu),這位是我的助手飛鳥春生(asukaharumi),我們是來自日本的宗教學家。」男人自我介紹道,「我們聽說青銅鎮有一種新興的宗教,所以慕名而來。不過呢······」國守的臉上浮現出歉意,「我們不太清楚自己的房間在哪裡,請問您能告訴我嗎?」
鄢一鳴接過國守的房卡,發現的確是在這一層的303室,離自己的307確實隔了幾個房間和一個拐角。「您可以走到頭然後左拐,再走過一個房間就到了。」鄢一鳴說道。
「啊,謝謝。」國守微微欠欠身,然後就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請問,您是鄢一鳴教授嗎?我方才看您就有些面熟,好像是在刊物上見過您······請問是鄢教授嗎?」
「啊······我是鄢一鳴······」鄢一鳴知道自己的確在國際刊物上發表過論文,上面的確有自己的照片,但是就這樣被認出來還是感覺有些尷尬,因為自己並不認識眼前這位宗教學研究者。
「啊,來這裡真的是太對了!」國守看起來有些興奮,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鄢一鳴,「如果鄢教授可以賞臉的話,明天我想邀請您一起去青銅祭壇考察。」
「請您拒絕一定不要。」飛鳥淺淺的鞠了一躬,但很明顯,她的國語說得並不好,至少和國守比起來差的太遠了。
「這個······」鄢一鳴知道抹不開面子——他是一個社會人,早就養成了這種習慣,有很多時候都是違心的,但是面對自己同意領域的研究者,他確實並不好拒絕,「好的,沒有問題。」他想到剛好明天要到青銅祭壇完成馮苗音的任務,乾脆和這兩個日本人一起去也沒有什麼問題。當然,他會盡量不讓人知道自己這麼多人都是宗教學研究員——他自己當然不會說漏嘴,王虎雄也一樣,這兩個日本人料想也不會失禮——畢竟在學術研究上,自己的地位應該是高於他們的,根據日本森嚴的上下級制度,自己應該是掌握髮言權的人——這麼一來,他也就沒有顧慮了。
「那麼,明天早上九點我們一起去吧。」國守微笑著說道,「我和飛鳥小姐租了汽車。」
「沒有問題。」鄢一鳴笑道,「哦,對了,我們現在出去吃點東西,一會有事再聯繫吧。」說完,他拉上王虎雄就離開了。他可不想繼續呆下去,現在有事情要辦。他當然不會讓這兩個日本人弄清自己要做什麼,一切果然還是謹慎一點才對!他這時才後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