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周起霖的謊言
周起霖提供的信息並不多,簡單歸納一下之後就顯得更加單純了。首先,周起霖作為一個目前靠著《亞洲小子》大火的網路文學作家,並不希望別人以作家的身份看待自己,就算他現在在新聞界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立足之地,但是他卻依然保留著對新聞事業的堅持——然而,唐元清也知道,這些年,無論是雜誌還是報紙,都沒有任何一篇新聞稿是出自周起霖之手。也就是說,周起霖的確在堅持新聞撰稿,卻沒有任何一家雜誌社或者媒體部門採納他的稿件。這或許就是周起霖對於自己的人生感到無望的原因。憑藉著一點,唐元清更加堅信這個人應該也是被馮苗音洗腦之後自願加入公民教的,而且和鄢一鳴是同一批新成員,從入教到現在還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這就引出了一個矛盾,那就是一個教會的新人,怎麼會受到大祭司的青睞而多加照顧呢?如果這個猜想真的成立,那麼他所說自己是來祭拜剛剛遇害的大祭司的說法就需要存疑。
另一個信息點是,周起霖說道自己在聽到正門左側的聲響的時候,下意識去查看,結果被不知道是什麼人給嚇了一跳,就連手電筒都掉落了——且不說王虎雄所在意的手電筒掉落的位置,周起霖整個人的表現從來都是穩重的樣子,包括鄢一鳴一開始的評價也是,當時面對教會成員詭異的裝扮和行為,明明自己和王虎雄都后脊發涼,周起霖卻若無其事,滿面冰霜。如果周起霖說的是真的,那麼對方肯定不僅僅是「跳出來」嚇到他這麼簡單,他和這個人很可能有什麼聯繫——結合他在來意上撒謊,唐元清更認為周起霖也是被某個人約過來。
「周老師,我有個問題想要請教您······」唐元清從口袋中拿出范喜的調查報告,上面詳細地介紹了范喜的所有個人信息。「請問你對這個人有什麼印象嗎?他是我們正在調查的一起兇殺案的死者。」
周起霖接過資料,仔仔細細閱讀了一遍,搖搖頭:「對不起,我沒有見過這個人。」
「哦,是嗎?」唐元清笑了,這讓周起霖預感到了一點危機感。沒有人會在謊言被揭穿的時候保持冷靜,就算沒有任何代價,但是這種時候,難免在心理上會有一些變化。「我以為周老師認識這位的呢。您剛剛還提到過這一位,您不記得了嗎?」
「我提到過嗎?」周起霖愣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想,「我記得我只提到了馮先生。」
「這位就是你說過曾經照顧過你的大祭司啊,周老師!」唐元清笑著搖搖頭,「難道說您完全沒有見過他嗎?您可說過,祭壇里供奉了他的神像呢!」
「啊······」周起霖的確撒了這麼一個完全沒有技術含量的慌,他既沒有見過范喜也沒有去過青銅祭壇——他來這裡的原因是「專家組」的指示,他已經接到威脅信了,但他不能說出來,「這裡······這裡太黑了,讓我再看一眼······」他連忙裝模作樣地對著黯淡的月光再次凝視著這張資料上的照片,唐元清能看出他並沒有把目光集中在那張紙上,眼球反而在微微顫動,在眼眶裡滑動著,這就說明他在思考,思考下一個謊言。
這也是心理學之一。唐元清心想。周起霖剛才有一句話「我記得我只提到了馮先生」,但是他之前的的確確提到了大祭司——這說明什麼?人往往會對有實體概念的東西保有更深刻的印象,「大祭司」和「馮先生」這兩個詞,顯而易見的是,「馮先生」即使沒有和他見過面,都是一個容易聯想到實際的辭彙,這就是人們通常使用的形象記憶法。「大祭司」這種稱呼並不是日常生活中容易使用的,也不是在我國公民腦中容易留下實際形象的,周起霖在提起這個詞的時候,很明顯就是把它作為一個辭彙而不是一個人物來看待。另外,大祭司和馮苗音作為公民教的一二把手,周起霖將他們連在一起,很有可能也是聯想記憶,並不能說明他一定和馮苗音就有交集。唐元清又有了一個點子。
「的確······這的確是大祭司沒有錯,哈哈······」周起霖強撐著,「剛剛光線不太好,請原諒我沒有看出來,哈哈······」
「不是吧,周老師,這個人是馮先生吧?」唐元清愣了一下,這個聲音······他回過頭,果然是光沐雨,難道說這個女人······「剛才主任給你的並不是同一張資料啊,你真的有看清楚嗎?」她看了看唐元清,微微一笑。唐元清心中暗暗吃驚,他沒有想到這個女人竟然也想到了這種手段。
「什麼?」周起霖當然不會上這個當,「小姑娘,這樣詐我倒也不必,馮苗音先生我還是見過的,我不會看錯的。」
光沐雨笑了,鄢一鳴也是,就連王虎雄也聽出來了。唐元清揮揮手,不讓他們說出來。沒錯,周起霖說漏嘴了。「馮苗音先生我還是見過的」,這句話,雖然周起霖為了證明自己真的認識馮苗音而刻意強調了他的全名,但是卻誤用了「還是」這個詞。作為一個新聞人,用錯詞可是致命性的錯誤,唐元清也不奇怪這個人為什麼只能在網路文學上嶄露頭角了。這麼一來,周起霖就坐實了他其實沒有見過大祭司的事實,這也證明了他之前並沒有來過青銅祭壇。「我為我屬下的無故試探道歉。」唐元清的語氣里沒有任何道歉的意思,因為接下來才是他想要繼續說的,「那麼,周老師,請問是有誰約您到這裡來的嗎?否則您怎麼會空手來呢?何況,就像之前我的屬下說的,我們在正門左側並沒有看見您所說的掉落的手電筒啊!」
「這個······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周起霖沒有猶豫就回答了,但是語速很慢,「也許是他撿起了我的手電筒就離開了吧?」
他用了「他」這個字。唐元清心中暗笑,周起霖雖然看上去穩重縝密,實際上卻漏洞百出。在雙方都不確定被描述者身份的時候,很少會有人使用代詞「他」來描述一件事情,更多情況下,應該是用的是「那個人」。周起霖沒有猶豫是因為他心中緊張了,這一點唐元清可以通過能力判斷;而正是因為他緊張,所以他不希望自己過多的停頓讓唐元清再起疑心;有正是因為這一點,他盡量讓自己的話變得連貫,以至於即使刻意放慢語速,依然沒有充足的時間組織語言。那麼,「他」是誰?
「那麼您之後做了什麼呢?」唐元清繼續問道。周起霖的話總是不能自圓其說。既然有人弄掉了他的手電筒,他要麼就應該離開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要麼就算回來也應該在手電筒掉落的地方尋找,為什麼會出現在青銅祭壇後方?
「我就是來······」周起霖已經編不下去了,他咬著牙,頭頂在冒汗,「找我的手電筒,然後摸著黑就到你們那裡了······」這個理由當然禁不起推敲,但是如果周起霖一口咬定,唐元清也沒有能夠反駁的地方,畢竟不能說這是鄢一鳴通過能力知道,你是直接來到青銅祭壇後面,根本沒有在側面停留過吧?
「我會相信他干出這種事嗎?嚇唬你?」唐元清突然反問道,「我不認為馮先生會作出這種事情。」說這番話的時候,唐元清實際上是在賭——一個剛剛從絕望中走出來的人,在這個時間段被邀約到這樣一個地方,那麼這個人還能是誰呢?自然就是他現在還信得過的人——那就是給他洗腦,加入公民教的馮苗音。
「我可沒有說是馮先生。」周起霖依然很鎮定,唐元清皺了皺眉,「警官,我不認為你們一直詐我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唐元清咬咬牙,果然,線索還是太少了!周起霖本人的心理素養太厲害了,自己想要通過語言欺騙和誘導很難再有進展!但是,人心騙不了人。周起霖的心理變化已經說明那個躲在黑暗中的人就是馮苗音。馮苗音想要約周起霖出來做什麼就不得而知了。唐元清習慣性地想要道歉,然後打算先讓周起霖離開,之後再派警察跟蹤調查——但是,隱藏式耳機里傳來了聲音。
警察來了。他們已經按照鄢一鳴交代的悄無聲息聚集在了祭壇的背後,找到了那隻破碎的手電筒以及微弱的血液反應。唐元清下意識去聽警方的報告,稍微測過身子,朝光沐雨、王虎雄的方向聚攏。鄢一鳴同樣摒住了呼吸,去留意周邊的情況,包括警方行動的腳步聲和草地在風中的聲音。
「誒,等一下,唐主任!」突然,王虎雄大叫起來,「那個······那個,周起霖······」
「周起霖怎麼了?」唐元清抬起頭,卻發現,周起霖竟然已經沒有了蹤影。「鄢一鳴!」他驚愕地看著鄢一鳴,鄢一鳴同樣是一臉驚愕,「你都聽到什麼了?」
「什麼也沒有!」鄢一鳴驚恐的搖搖頭,「我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低下頭,「不可能,我都聽得真真的,怎麼會······」
夜色越來越暗。唐元清只覺得今天晚上的問詢失敗到了極點,也許是因為大家都很疲憊的原因——儘管他的直覺告訴他並不是這樣。「我會讓警方去尋找周起霖的蹤跡。」他輕聲地,壓著不安的音調,「今天先就到這裡。夜色太晚了,再追查下去,恐怕會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