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還魂之夜
街面上的水流在瘋狂逃竄，不，不是水流，是波濤。風把雨線拍打在窗玻璃上，感覺像是要進來把康寧和沈靈抓走，不由得讓人心裡發怵。
沈靈突然指著窗戶斜對面說：「有一個小孩！」康寧過去一看，一棵橫卧於馬路的斷樹榦上趴著一個孩子，那棵樹都快比他粗了，小孩雙手死死抱著樹桿，拒絕被狂風帶走。
「還看個屁！趕緊救人！」康寧說。
這樣的天氣即使有傘也毫無用處。康寧正在穿鞋，沈靈已經衝出去了，因為她進到這間房子里來就沒脫鞋，康寧覺得自己真是窮講究，怕把人家地板弄髒了，進來時把鞋脫了，這會自然落在了沈靈的後面。「這顯得我對見義勇為這樣的事太不積極了，」康寧心說，等他衝下樓的時候，發現水已經漫到一樓的兩級台階上了。他趟著水出了樓洞口，沈靈已經身在馬路上了。
康寧剛要喊她停下等等他，卻看見她倒下去了，被湍急的水流裹脅而去。不遠處有一個大漩渦！水流爭搶著向漩渦中心衝去。康寧一下子傻眼了，那裡是下水道的一個井口，他和沈靈就是從那裡出來的，但是他們匆忙間忘記了蓋上井蓋。
沈靈被沖了進去。
康寧傻愣愣地站原地，腦海瞬間一片空白。
他看著那個惡魔一樣的井口，不知該怎麼救她，「我該怎麼救她？如果我也衝進去，結果是什麼？肯定是喝一肚子水，然後……然後靈魂出竅！時二說過，我們這樣的人如果出了意外，只要再找到軀體，讓靈魂回歸，就能活過來！」康寧想起那個顯得有些委瑣的瘦老頭兒跟他們說過的話。
那現在怎麼辦？
找沈靈的靈魂！她會在下面的某一個井口出來。
康寧沿著樓體，借著水流的推動，快速移動。祈禱水流不要把他帶偏，因為距離漩渦較遠，這裡沒有那麼強的吸力。好不容易過了那個漩渦，他衝到馬路上，抓到一塊漂浮的斷木，順流而下。漂啊漂的，漂出了城！全都是水，哪裡有什麼井口！他開始破口大罵，風把他的聲音捲走，不知送到誰的耳朵里。
他趴在木頭上，失聲痛哭。
沈靈是他認識的唯一一個同類，時二不算，康寧沒把他當人。「找不到沈靈，我一個人以後該怎麼生活？沈靈！沈靈——」他大聲呼喊，但只能是徒勞。
終於看到了路面，前面是一條河，水已經從河裡溢出，但橋面沒有被淹沒。康寧踉蹌著上了橋，四仰八叉躺倒在地。風雨灌進了他的鼻子里，嘴裡。他閉上了眼睛，渾身無力，一動也不想動了，要是一道閃電下來劈他，也不準備躲了，假使他能躲得過去。
想什麼來什麼，「喀嚓」一聲炸雷，嚇得康寧睜開雙眼，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閃電襲來。沒有閃電，卻有個比閃電還瘮人的傢伙趴在他身上——沈靈！
「啊——」康寧不由自主的大叫起來。沈靈卻笑了，她怕康寧聽不到，俯在他耳邊說：「叫什麼叫！是我！沒良心的玩意，怎麼不救我！」
「我靠！你什麼時候上來的？不先說一聲嗎？」康寧沖她大吼。他伸手要把她推開，卻什麼也沒摸到，他的雙手穿過了她的身體。哦，原來她已經死了！趴在康寧身上的是她的靈魂。
他們站了起來，風吹得康寧有點站不穩，沈靈卻紋絲不動，原來靈魂這麼牛逼。
「你的屍體呢？」康寧大聲問她。
「你不用那麼大聲，我聽得見。」她嘲弄地看著康寧，「請不要叫屍體，是軀體，沒聽時二用過這個詞兒嗎？」她大聲的說著。「靈魂不需要找出口，我能穿透一切障礙。」?她都死了，還顯得那麼得意，「但是我沒找到我的軀體，這裡是出口，」她指了指面前的河道壁，「我在這裡等我的軀體。」
這時又一聲炸雷響起。康寧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舉目四望，發現順著河岸再往前一些，有個被風吹倒的亭子。他指著亭子對沈靈說：「快進去！你不想活了嗎？現在在打雷，有閃電，如果你被擊中，就魂飛魄散了！」
「你怎麼知道閃電能把靈魂擊碎？」她還有心情好奇。
「我不知道！萬一呢？萬一真的能把你滅掉呢？要不你試試？」康寧惡狠狠對她說。「趕緊過去！」他已經用了命令的口吻，雖然她不是他的兵。
沈靈愣愣的看了看康寧，然後竟然給了他一個嫣然的微笑。
我靠！都什麼時候了還笑！不過這笑容真甜。康寧由盛怒瞬間轉為傾慕。這笑臉，他覺得他這輩子忘不掉了。
沈靈看了看亭子，「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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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你的。」她走向了亭子，康寧仍然陶醉於她那張笑臉。
看她進了亭子，康寧趴在橋邊，向河道兩側張望，全是水。
康寧也進了亭子。「沈靈，你再笑一個唄，像剛才那樣。」他笑嘻嘻地對沈靈說。
「笑個屁！你怎麼不去幫我找我的軀體？！」她變臉太快了。
「水位太高，看不到出口。等雨停吧。」康寧無奈又無辜地說。
「暫時信你。」沈靈看了他一眼，可能覺他的表情還算真誠。
「你什麼時候學會的剜門盜洞？」安靜了一會兒，康寧覺得有必要打破沉默。
「什麼意思？」她惡狠狠地問他。
「那個房門不是你撬開的嗎？」
「哦，那叫開鎖，不叫剜門盜洞！」她抬手給康寧一巴掌，但是他完全沒有疼的感覺，連觸覺也沒有。
「沈靈，接著打，多少下都行。」
「滾！她意識到她的手只能穿透他的臉，沒有一點力道。「我生病之前就會了！呵呵，」康寧覺得有時候她真的就是個瘋子，竟然還「呵呵」，「這種事我常干，不過我只偷吃的，從不見財起意。我全家都沒好人，我媽酗酒，我爸嗜賭，我偷盜。所以我得了大病，他們見治不好，就在我昏迷的時候把我扔了，不然我怎麼會出現在墳場！」她仍然笑呵呵，像在說別人的事。
康寧和沈靈是在墳場認識的。
當時康寧在鎮上，被一群毛頭小子追逐。他跑進山裡，那裡有一棵萬年老樹，樹榦極粗壯，至少需要四五個成年人才能環抱過來。樹榦上有個非常大的樹洞，康寧偶爾會在這裡過夜。進山以後他被那些小子打了一頓，之後他對著那些傢伙的背影罵罵咧咧，然後糊裡糊塗的竟然迷路了。他幾經周折走出來后，卻發現自己面前是座墳場。一座墳頭上有剛剛放上去的祭品，酒肉和蘋果，他扯開腮幫子就開始狼吞虎咽，酒足飯飽以後，聽見有人在「呵呵」笑。他以為是鬼魂怪罪他搶了祭品，回頭一看，卻是個小女孩。這個小女孩就是沈靈。墳場里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墓被人盜了，她就住在墓里，天天晚上摟著一堆骨頭睡覺。當時沈靈笑完以後就給了康寧兩個大嘴巴，「我才離開一會兒，你就把東西全吃了，可惡！」康寧也回敬了她一個嘴巴子，兩個人撕打了一會兒，未分勝負。他們發現對方竟然是自己的同類，於是罷手言和。
康寧領著沈靈到自己的家裡參觀了一會兒，就又回到墳場，因為墓里比較寬敞。
康寧所謂的家其實是一座廟，叫神公廟。廟裡的神公像極其高大，可惜神公腿肚子被人砸了個大洞。於是神公的腿肚子就成了康寧的棲息地。這腿肚子里本來是有個死屍的，不過康寧住進去時，只剩白骨了。所以他也是個摟著骨頭睡覺的人，有時候也拿著骨頭當武器對付那些欺負他的人。
康寧八歲的時候目睹了一場駭人的車禍，之後整個人就瘋瘋傻傻的。他們家人把他送到縣城的精神病院以後，就再沒有管過他，後來由於沒有人付費，康寧被精神病院被趕了出來。他偷偷回過一次家，可只是遠遠的看著，看著他的弟弟在家裡幸福快樂的樣子，流著眼淚離開了。他一直在鎮上混吃混喝、偶爾也乞討，其實他的家人知道他的下落——小鎮上多了一個流浪的瘋子，人人都知道，可是他們沒有管他。康寧心裡明白，這是讓他自生自滅的意思。
萬物皆有靈性。
萬年老樹感覺到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風雨即將來襲。成群的鳥兒飛走了，大批的走獸躲進了山洞裡。萬年老樹召喚康寧，叮囑他到鎮上和縣城去給人們報個信兒，這場暴風雨來勢不小，會產生很強的破壞性。
康寧和沈靈就去鎮子大街上喊「暴風雨要來了！」，結果不但沒有人相信他們，還被揍了一頓。康寧憤慨地隔著一里地罵了鎮子上的人一通，就帶著沈靈去縣城。結果比在鎮子上還慘。人們看見兩個叫花子瘋瘋癲癲喊叫著「暴風雨要來了」，都當笑話看，一個個樂得前仰後合。一大群不好好上學的傢伙追著他們打，至於還放狗。
康寧和沈靈打開一個窨井蓋子跳了進去，摔了個大腚蹲兒。好傢夥，這個管道還挺寬敞，在裡面跳個霹靂舞毫無問題，只是地面上的水太臭，影響心情。管道壁上竟然還有外國字，也可能不是字，反正他們不認識。他們倆順著管道跑了一會兒，又找了個井口鑽了出去。然後沈靈撬了一戶人家的門，他們準備在那裡避雨。
天黑以後，雨停了，風小了，但仍然陰雲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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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星星沒有月亮。閃電偶爾照亮夜空。
河水水位依然沒有退下去，他們只能等待。
沈靈在黑黑的夜裡哭了起來，康寧知道她害怕找不到她原來的身體，雖然可以試著用別的軀體代替，但那畢竟不是自己的。
「沈靈，如果找不到你的身體，我可以把我的給你，我去找別人的，我不在乎男女美醜。」他看不見她，只能對著她聲音的方向說。
「你是男的，我不要，再說，沒有人比我漂亮。」她抽咽著說。
「漂亮也得有命才能欣賞。別挑肥揀瘦了，我也算是美男子了。」康寧故意逗她。
「你還不如那個時二看著順眼。」聽起來她的情緒略有好轉。
他們倆在黑暗裡，你一句我一句，說了這句，忘了前一句。慢慢熬到了天色微微放亮。
康寧讓沈靈在亭子里等著，他到橋頭那裡看了看，地下管道的出口隱約就在離橋不遠的地方，但只露出來一小段，水位仍然很高。他去把昨日的斷木抱了過來，放到水面上，河道兩壁是傾斜的，康寧小心翼翼地劃下水，一手摟著斷木，一手為漿向前划行。他看到有金屬柵欄封住了地下管道的出口，不過柵欄的兩根金屬立柱之間的空隙很大，但仍然會阻擋沈靈的軀體漂出來。
管道裡面很黑，康寧看不清裡面，而且這個出口也很寬，他只能從出口這頭一點點向另一頭尋摸。快到頭的時候，突然亮起一道閃電，借著閃電光芒，他看到沈靈的頭伸出了柵欄，但卡在肩膀的位置。他嚇得「媽呀！」一聲。驚魂稍定，他才後悔不應該叫「媽」，覺得有點丟人，他可是摟著骨頭睡覺的人，怎麼會怕一個屍體？哦，軀體，而且還是沈靈的——等一下，他得確認她是不是沈靈。剛才的閃電太亮了，晃得他眼前更暗了。康寧伸手撥開那顆腦袋上的頭髮，覺得這頭髮像是沈靈的，可她的臉是朝下的。
康寧把手伸進水裡，想摸到她的臉，結果摸到了一根橫撐，這根橫向的鋼筋正好托住了屍體的脖子，她的下巴恰好卡住了這個鋼筋。再往裡試探，才知道，她的身體是斜向下的，並不是漂浮在水面上的，只是腦袋被門擠了，才先於身體露出水面，也就是說，她呈現的是前傾的姿態，下巴是支點。
康寧從水下試圖把她翻過來，但是一隻手用不上力，雖然有水的浮力，但她好像挺沉。沒辦法，只能把斷木橫向貼在柵欄上，用兩隻手去翻轉她，這次成功了。他撥開她臉上的頭髮，需要確認一下，如果不是她，就不在這瞎耽誤工夫了。天公很是做美，又來了一道閃電，沈靈蒼白的臉驟然呈現在康寧的眼前，他還是嚇了一跳，但沒有喊出來，因此他對自己這次的表現很滿意。
如果把她的身體側過來，應該能拉出來，但是她的臉腫了，身體應該也浮腫了，這就增加了難度。看來只能硬拽了，對不起了，沈靈！康寧把她側過來，雙手抓住她肩膀上的衣服，雙腳蹬住柵欄，身體弓起來，斷木壓在胳膊下。走你！他開始用力拉扯她，前半段出來得還挺順利，但卡在了肚子上，她的肚子太鼓了！他就一手使勁壓她的肚子，一手托著她的後背，很多水從她的嘴裡吐出來。再拉幾下，謝天謝地，終於出來了。
沈靈已經著急得跑到了橋上，問康寧怎麼樣了。康寧說你先回去，小心閃電。
他拖著沈靈的軀體劃到橋頭。還好河道兩側是傾斜的，要不然他真的沒辦法把她弄上岸去，饒是這樣也費了很大的勁才把她穩定在河道壁上。康寧先上岸，把褲子脫了，抓著兩條褲腿，向沈靈的脖子甩過去，不偏不倚，褲襠正好卡在她下巴上。康寧呼哧帶喘地把她拖上來，趕緊穿好褲子，免得被沈靈看見說他耍流氓。他雙手從她腋窩下穿過去，摟著她的肩膀，把她拖到了亭子邊上。亭子是倒著的，康寧實在沒有力氣把她弄進去了。
這時天色更亮了一些，但雨又開始滴滴答答下起來。
她的身體又粗又胖。沈靈看到了她自己，先是興奮了一下，然後就噘嘴看著康寧。「你還嫌棄你自己的身體嗎？」康寧喘著粗氣問她。
「是有一點。」她說。
「別磨嘰了，你快點鑽進去。」他急切地說。
沈靈看看康寧，又看看她自己的軀體，「好吧。」
她從亭子里出來，靈魂騰空仰卧，慢慢下落，最後回到了她自己的身體里。
康寧興奮起來，沈靈就要活過來了！
可是等了好長一會兒沈靈也沒有反應。怎麼回事？他媽的時二不會騙我們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