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今日方知我是我
「我是誰?」
「我在哪?」
「我從哪裡來?」
「我要去哪裡?」
「此地何地?」
「今夕何夕?」
......
岳振渾渾噩噩、迷迷糊糊處於一片混沌之中,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身處何地,要幹什麼。
有時如處冰雪之窟,寒氣侵骨;有時如入烘爐之中,肌膚寸裂;有時如浸入水中,呼吸不繼;有時如在蛇窩蟻穴,萬刃穿心......
這是十八層無間地獄嗎,承受著無止無休的痛苦,千奇百怪的刑罰?
想掙扎,手腳動不了。想**,發不出聲音。想觀望,亘古如長夜。想傾聽,寂靜似死地。
「我在哪?」
「我?」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裡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突然一首偈語一字一句的傳入岳振耳中,清清楚楚,如同一道閃電擊破重重迷霧,一段段畫面清晰的在大腦中連貫串接起來。
打小獲逢奇遇,被一遊方僧人看重,獲「降龍伏虎訣」內功、「羅漢拳」、「六十路瘋魔杖法」各一套,學成后神力驚人,拳腳了得,兵器嫻熟。
長大后憑著魁梧體質、一身本事,在小種經略相公帳下做了一個提轄官,呼朋引伴,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不快活。
後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助金翠蓮,拳打鎮關西,惹出人命官司。出家文殊院,大鬧五台山,怒打小霸王。轉投相國寺,倒拔垂楊柳,結識豹子頭,救死野豬林。相交母夜叉,落草二龍山,接納武行者,義聚梁山泊,好漢百零八。征遼國,擒方臘,圓寂六和寺。
一生光明磊落,嫉惡如仇,姓魯名達魯智深,綽號花和尚,又稱天孤星,水泊梁山步軍頭領第一名。
我是魯智深?不是圓寂了嗎?怎麼又活了?
那麼誰是我?隱隱覺得與他的經歷截然不同,卻想不起分毫了。
難道自己是魯智深?是重新投胎轉世了?還是起死回生?但為什麼所有事情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難道還沒有喝孟婆湯,正在通往奈何橋的路上?
現在究竟在哪?四顧無人,黑漆漆不見一絲光亮,八方無聲,彷彿與世隔絕於荒蕪絕地。
自己似乎被泡在一缸渾水之中,浮沉晃蕩,居無定處,如同千百年來就這樣如無根之萍,隨波逐流。
難道自己失足掉下了奈何橋,一直在忘川河中飄蕩?
胡思亂想之際,突然不知從哪裡湧出一股力道,把岳振往一個方向不停推動,擠出了一個狹窄又柔軟的通道。
岳振頭部先出,眼睛朦朦朧朧感覺到了一些光明,但還是看不清晰,甚至感到頭部臉上都濕漉漉的,有水珠不停流下。
岳振正猜測這是哪裡時,一雙手伸了過來,把住自己的肩膀部用巧勁往外拉,拔蘿蔔一樣,不一會整個身體就出來了。
「恭喜岳夫人,這個是大胖小子,生了對龍鳳胎。」
「咔嚓」一聲,腹部臍處一痛,似乎被人剪了一刀,跟著一涼,像是有人下藥止血療傷,手法很是熟練輕巧。
有人用一塊布把自己包裹起來,進入一間偏房,用手帕沾了熱水,輕柔擦拭,抹乾乾淨水漬血污,順勢輕輕搖晃,「好乖的娃娃,哭都不哭一聲。」
「什麼鬼?」岳振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
清洗完畢,又被人托住後頸抱回原來的那間房屋。
「給我抱抱,讓他和姐姐一起喝奶。」
一個溫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虛弱而慈藹,岳振一聽之下,就生出了強烈的親近之意。
「大小姐......」有另外的女子想要勸阻,卻被制止了一樣,只得嘆息一聲,「劉穩婆,把少爺抱給少奶奶。」
她們說話的口音不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而是方言一樣的古音,岳振卻完全能聽懂,畢竟他有魯智深全部的記憶。
這到底是個什麼時代?
疑惑之際,聞到一股香甜的味道,誘人之極,頓感飢餓難耐,辨別方位,就想去吃,奈何身體不聽使喚,用出吃奶的力也無法動彈。
正當焦急之時,有隻手把自己攬了過去,進入一個溫暖柔軟的臂彎,同時一個物件塞入了自己嘴中,香甜的味道就是從這裡面散發出來的。
岳振一吸,一股溫熱的流質食物就進入口裡流入胃中,很快感覺就散入四肢百骸,源源不絕的補充能量。
「小饞貓,多吃點,和姐姐一起快快長大。」聲音溫婉的女人邊說還輕輕拍著岳振的手臂,寵溺而慈祥。
「姐姐?」岳振疑惑的猜想,不明其意,突然感知到身邊還躺著一人,和自己一樣喝著流質食物,不時發出哼哼唧唧小貓一樣的叫聲,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莫非自己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正躺在生母懷裡喝奶?旁邊那個是自己的孿生姐姐?」
岳振被自己的猜想驚呆了,自己有著魯智深一輩子的記憶,為何還是個嬰兒?
但很快就一一證實了,嬰兒可不就是眼睛還看不清東西,只能感覺光亮?可不就是全身無力,需要大人幫助翻身移動?可不就是沒有牙齒,只能吸食母乳獲取能量?......
自己就是天孤星魯智深投胎轉世,剛剛出生,繼承了他所有記憶。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有一些不屬於他經歷里的東西自己也知道,包括思維方式、知識範疇和言語習慣。
「這是為什麼?自己又生在一個什麼家庭?為什麼會生在這裡?......」
「豆蔻,你跟著我多少年了?」溫婉的聲音問。
「回大小姐,我九歲和哥哥流落到你家附近,被你收留,供吃供住,教書識字,至今八年了。」
「想不想結婚嫁人?」
「沒有大小姐垂憐,我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情願伺奉姐姐一輩子,何況在這節點。」
「傻妹妹,人總歸要有個自己的家。」
「這裡就是我的家,姐姐待我如妹妹,姐夫待我如妹妹,老爺也視我為家人,他們平安歸來之前,誓不離開。」
「他們回不來了?」溫婉的聲音突然失聲哭了起來。
「誰說的?」豆蔻大驚失色。
「韓太保韓世忠,前一向他追問奸相秦檜,老爺、姐夫和張憲將軍何罪之有?答曰莫須有。韓太保憤憤而退,說莫須有何以服天下?」
「前日得到信息,說朝廷這幾天就要處決他們,派人來告知婆婆,不料被我在門外聽到。她們怕我孕身有損,我也不想她們擔心我,就相互瞞著。」
「這如何是好?」豆蔻急得流出淚來。
「豆蔻,幫姐姐一個忙?」溫婉的聲音突然變得堅定。
「姐姐言重了,但有吩咐,萬死不辭。」
「古人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現在奸臣當道,恐會斬草除根,岳氏骨肉盡遭迫害,斷絕香火。這個龍鳳胎男丁,現在除了你和劉穩婆幾人,誰也不知。我想讓你帶他連夜離開岳家,找個地方隱姓埋名的生活。如果以後風平浪靜,過三年五載就帶他回來。如果世道兇險,你撫養他長大成人,身世只能口口相傳。」
豆蔻點頭,已經下定決心,捨命也要保護孩子長大。
「孩子,」溫婉女人輕拍岳振身子,「記住。你爺爺岳飛,父親岳雲,軍功蓋世,為國為民,將被大奸臣害死。為母的怕斷了你岳家血脈,只能讓你先遠離是非之地,日後再接你回家。」
「這個銀鎖鏈是你父親給我的定情信物,放在你身上。外公家姓鞏,現在也不能回去,日後相認也多一個憑證。你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叫岳甫,一個叫岳申,名字都是你父岳雲取的,橫平豎直,寓意做人堂堂正正。現在娘親給你取名叫岳正,堂堂正正的正,也是遂了你父心愿。對了,你還有一個姐姐,比你大一刻的時間,就取名岳大娘吧,可要記住了。」
「岳飛?岳雲?」這些名字好熟,但岳振卻怎麼也想不起是在哪裡聽來的?
自己到底是誰呢?真是他們的孫子、兒子?自己真叫岳正?